南樑戰營, 氣氛前所未有的冷凝壓抑，亦如這突如起來的寒流，早晨還是夏日炎炎, 到了傍晚日落, 火燒的天被大片烏雲吞沒, 不見雨滴, 氣溫卻驟降了數度, 到了夜裡，站崗的兵卒哈一口氣，已能看見白氣。
月色不好, 山林被風颳的蕭瑟，枝葉晃動發出巨大的響聲, 如鬼哭狼嚎, 早晨才經歷主帥暴怒斬殺士卒之事, 軍中將士還未緩過神來，心有餘悸。
但, 天氣不會因莊稼還未成熟而停止變化，就像戰爭永遠不會因某方未準備好而休止。
乘着淒厲的風聲，緊閉數日的驪戈城門悄然打開，三支軍隊分別無聲而出，藉着暗淡的月色, 向敵營奔去。
……
“嘭！嘭！嘭！”
直到巨大的響聲炸裂天空, 利箭夾火, 點燃夜色, 南樑軍營的寂靜終於被打破——
“報！皇上！白祁副將帥兵夜襲我方正營, 江丞相已經命歐陽將軍集合軍馬抵抗！”
被嘹亮急促的軍號驚醒冥思，一兵卒穿戴着整齊戎裝衝進帳內。
文殊辰眸色一沉, 神情肅殺：“偷襲？林染陸重傷，白祁一小小副將還有膽偷襲？來者何人？帶了多少兵馬？”
“這……他們並未直接衝下山坡殺到軍營，站在山林裡不斷放火箭，從炮火聲和殺喊聲來判斷，似乎從正面來了三隊人馬，約六萬人！”
“六萬！”文殊辰驚詫不已，驪戈城內總共不過六萬人馬，這架勢，竟是傾巢而出？看來林染陸病重命不久矣的事情果然當真，連副將都豁出去想拼命了。
“強弩之末，自不量力！”冷嗤一聲，只聽“啪”一聲，文殊辰將手上墨跡未乾的信件桌上一甩，“霍”地站起來：“傳令下去，集結軍中所有兵馬，十二萬對六萬，這驪戈城朕今日定要破了它！”
黎丫頭，你給我看好了，你逃得出軍營一時，卻逃不過我一世，待我破了驪戈城，再同你好好理論！
銀色的戰袍襯得文殊辰越發邪魅帥氣，伸手揚起帳簾，漆黑的瞳孔映着前方戰場上的點點火光。
“報！——嚴副將軍，羅先生！黎公子說的沒錯，南樑王果然中計出帳，親自上馬集結軍隊朝城門方向來了，看情況，只留了三千人馬守營！”
林中高地，立着兩道身影，一道戎裝在身，一道青布長衫，而他們旁邊，士兵們長長排開，三兩成團散佈在山石怪林中，地上擺着鐵桶，腳邊還剩着未點燃的炮仗。
南樑軍營紮營靠近水源，屬於山林中地勢較低的地方，易被包圍，謝唯黎發現此事後，立刻決定讓嚴副將領三萬人分別以西，北，南三處爲重心散佈放炮，射箭，只叫喊不真打，一利用地形回聲製造氣勢，讓敵軍誤以爲來的是五六萬人馬，驪戈城內兵馬傾巢而出，二利用火箭製造混亂，讓敵軍以爲我方真的打算夜襲軍營，求一死戰，當然這最重要的原因是引文殊辰出帳——這樣，他纔會領走南樑營幾乎全部兵馬來打驪戈城，給嚴副將機會。
其實此番戰局謝唯黎和羅兼心中都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就怕文殊辰不上當。但謝唯黎堅持認爲值得一賭，雖然利用人心很卑鄙，但她知道自己逃離南樑軍營對文殊辰定是個不小的打擊，此人心性甚高，看到白祁傾城求戰，定會想連夜破了驪戈城同自己算賬。
事實證明謝唯黎瞭解的很準，文殊辰根本沒有細想，又或者……他壓根沒把無憂今早的話聽進心理。
嚴副將大喜，立刻下令：“傳令南、北兩側人馬集結於東側，勿必讓敵軍發現！進行下一項任務！”
羅兼拱手道：“嚴副將一切小心！羅某就在此地領剩下的一萬人馬，等候兩軍正方開戰。”
嚴副將得令，誘敵成功後，領二萬人離去，而王、張兩位將軍，各領兵一萬在敵軍出山將走到通往驪戈城下的道路上時，率騎兵從左翼、右翼兩側同時突襲，從中間掐斷大軍，打亂陣型，給南樑以重擊——
“報，皇上！派出的探兵並未在前方發現大批白祁軍隊的身影。”
文殊辰領軍最前方，山路狹口，十二萬軍隊無法正常列陣，只能排成長龍通過。
“我衆敵寡，他們是想不到我軍人馬衆多，害怕地想躲回城中麼？”文殊辰嗤道，回頭望，隊伍才通過不到一半，然，側耳聽，山林風呼嘯，帶着隱隱的氣勢與肅殺，他臉色一炳，正要發話。
“報！皇上，在山上發現這個！”
定睛一看，是隻鐵桶，裡頭放着炮仗燃燒盡的殘渣。
“不好！傳令戒嚴！速速退……”
“殺啊！”未完的話淹沒在兩方從天而降的吶喊聲和馬蹄聲中。
山地助跑，白祁騎兵的氣勢兇狠又惡劣，將行到山底時，兵卒們彷彿動作統一似掀開面上帶着的各種面具，今夜月色黯淡，山林裡驟然亮起無數張熒綠色的臉，凶神惡煞的表情，手握利劍利戟，宛如魔兵降臨。
“鬼啊！”
“鬼！……鬼！……”
本就是突襲，沒有心理準備，哪經得住一嚇再嚇，場面頓時失控，十二萬人馬亂做一團，任憑文殊辰嘶聲大吼無濟於事。
“看清楚了！他們臉上塗的是熒粉！不是鬼！”暴怒順着內力散逸在山林，震在每個人的耳中，文殊辰血染盔甲，手中高舉着一白祁士卒的頭顱，手掌重重一抹，五指發出瑩瑩光澤。
慌亂的南樑軍，漸漸鎮定下來，那些之前慌嚇只顧躲藏的，也開始醒悟過來，紛紛被欺騙的怒火點燃鬥志，開始反抗。
而這一切，都落在山上，羅兼的眼中。
“傳令給兩位將軍，收兵。”
——“南樑軍用不了多久就會反應過來，羅先生此時立即下令收兵，並率領山上一萬士兵用投石機遠戰！”
不等傳令的士卒到，常年打戰兩位將軍早已練出洞察敵方軍心的本領，見大勢已去，好不戀戰，揚手下令撤軍，向驪戈城方向奔回，儼然一副“打不過就跑”的窩囊架勢。
南樑軍中有將領想趁機追擊，卻被文殊辰攔了下來。
“傳令迅速整裝列陣，出了狹口全速前……”
“嘭！嘭！嘭！”
今夜第二次，文殊辰的下令聲被意外打斷，看着那些如雨點般砸下，避無可避的石頭，文殊辰緊握成拳，氣得幾乎七竅生煙。
飛身離了馬，一拳雜碎半空最大的巨石，巨石瞬間裂成粉末，泄了底下人一身。
“列陣，盾！”這次南樑將士們終於反應快了些，無需主將發號，自發地圍成一圈，用盾牌將頭頂、身側圍起。
文殊辰借空中石頭之力，跳到空中，少量月色灑落在山林，鳳目環視一圈，不出數秒，定格在某一處，微眯。
羅兼正注視着底下戰場，竟突然全身打了個冷顫，正要回身說話，眼前一花，呼吸來不及換，殺氣鋪天蓋地從腦門上罩下。
只來得及抽出手中匕首對抗，急速後退，卻聽“丁！”一聲，手中匕首被削做兩半，身子重重地摔在樹樁上，疼的呼吸一滯，眼前一暗，下巴傳來鑽心的疼痛，嘴張開，立時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從口腔滑入胃中。
“咳咳咳！……”雙膝跪地，羅兼劇烈咳嗽，想要嘔吐卻吐不出。
“唰！”雪白的利劍亮了一圈，將文殊辰包圍在中間。
後者卻不爲所動，冷笑着看向跪拜在腳邊的人，語氣淡淡：“雕蟲小技，雖無傷大雅，卻煩不勝煩。你身爲林染陸的軍師，怎麼，主帥病重你就只能憑藉這些點子來替他報仇麼？”
咳嗽不出，羅兼乾脆放棄，順了口氣，緩緩站直，目光亦冷傲：“原來你就是傳聞中那個膽小如鼠僞善至極，來白祁數月都不敢公佈身份的南樑王。要替將軍報仇，憑你，還不屑羅某用正式的招數。”
“呵，口氣到不小，”文殊辰向山下瞥一眼，此處位置果然好，可以將戰局看的一清二楚，南樑士卒已經在各個將士的帶領下，揮劍衝山上出石之處攻去，想必此刻有些地方，兩軍已戰做一團。硬碰硬，白祁根本沒有勝算。
“是麼？”羅兼不但沒有被這樣的劣勢嚇到，反而笑的更加舒展：“南樑王馬上就知道，羅某不僅口氣不小，氣人的本領也不小。”
話音才落，原本昏暗的山林竟被莫名的紅光渲染，沖天的殺喊、血腥與熾熱，彷彿從山的那邊傳來。
“糧草！糧草營被劫了！”
“白祁軍心思歹毒！竟燒了我們的糧草！”
“……”
火光沖天，有了糧草的助燃，彷彿能將天空燒塌。
血氣上涌，文殊辰額間青筋暴起，胸口一悶，險些氣地吐出口血來。
這纔是他們今夜的真實目的——火燒南樑糧草營！
“雕蟲小技又如何？只要能派上用場就是好計謀。”羅兼笑道，揚手，卻是命令對面山頭石攻的一萬人馬，撤退。
“白祁軍並不知朕存放糧草的位置，今晚的一切，恐怕不是出自軍師你之手吧。”文殊辰雙目赤紅，聲音卻意外的平靜。
不是質問，也不期待得到回答，他繼續道：“不過，這樣值得麼？一個軍師，換一堆糧草。糧草沒了，朕可以派人從臨城再調，而驪戈倘若沒了軍師……”
脣邊勾起冷酷陰厲的笑容，似魔似幻，文殊辰緩緩向前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