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結一下自己這些年自己經歷過的風風雨雨, 先是平靜如湖水偶爾起波瀾的山寺生活,這段日子寧靜而單純,懷揣少女的小心思, 享受每個與師父共處習武的日子, 過的無憂無慮。
後來, 湖水化作糉糉河流, 有了不平靜的水花和碰撞, 她被接回了謝府,第一次感受到身爲大戶達觀貴人家的不易與複雜,並不特別親切的父母兄弟, 不熟悉的生活環境,每天都要面對不同的眼光與心思, 好不容易適應些新的生活, 一道聖旨從天而降, 將她最後的少女心願砸了粉碎。河流匯入大海,毫無預警又無從選擇。
不願爲妃, 亦不願爲丞相夫人,不願嫁給不喜歡的人,更不願淪爲男人們權力爭奪的工具和犧牲品。海浪洶涌,她只是被拋起的浪花細末,一舉一動, 都被動且不容抗拒。她開始消極, 開始絕望, 甚至開始認命, 有了“心已成灰, 大不了裝一輩子戲子冷眼看他人爭鬥”的心思,可事與願違, 那個原本名義上的夫君不知不覺中一點點融化吸引了她,保護她,寵溺她,愛戀她……讓她成爲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的心思開始變小,心也開始變小,像每個陷入愛河的女人一樣,她也開始嚮往相濡以沫,嚮往高山流水,一切看起來都不遙遠,幾乎觸手可及……然而……然而誰能告訴她前一刻他們還在溫存,一覺醒來她到了南樑世界就天翻地覆了呢?
沒有哪個女人是天生堅強的,所有的堅忍都是被逼迫所致,因爲她們知道有些傷害除了獨自生忍硬吞,別無他法。
謝唯黎躺在牀上,雙目緊閉,額前筋脈緊繃,她在忍,可夢和淚水出賣了它,打溼鬢髮淹潤溼了誰的手掌。
“爲何她還不醒來!你們這羣廢物,不是說今夜一定會醒麼!”壓抑的咆哮自牀邊傳來,文殊辰目光森冷地注視着底下跪着的一羣太醫,手上動作卻輕柔無比,替牀上之人擦拭掉眼角不斷溢出的淚水,緊握成拳。
“皇上息怒。”極少見到文殊辰這般動怒,就算當時知道親兄長毒害先皇時也不曾有。牀上的女子是何人,怎會令皇上如此緊張?難道她肚子裡的孩子真是皇上的骨肉?可爲什麼皇上不給她名分納入後宮呢?
爲首的太醫長按捺下心中的好奇與驚疑,抹把額前的汗水,道:“皇上,這位姑娘本就有鬱氣凝結體內,突然受了強烈刺激纔會嘔血暈倒,不過皇上放心嘔出的都是鬱氣凝結的淤血,無大礙,只是姑娘身懷身孕,急怒攻心導致胎氣大動,加上她還有自身因素纔會長睡不醒。”
“皇上若真心疼這姑娘想讓她早些醒來,不如先找到這姑娘鬱結的原因加以疏導,說不定姑娘一高興就醒了。”太醫長想的簡單,自以爲女人都愛名分,以爲謝唯黎只是單純慪氣文殊辰不肯給她個正大光明的名分纔會長時間鬱結,所以纔會有此提點。
底下一片點頭附和。
文殊辰哪會不懂他們的意思,一時哭笑不得,火氣蹭蹭蹭地冒上來,卻不怒反笑,鳳眼盈盈上翹,薄脣輕啓:“諸位大人真是這樣想的?”
“皇上英明,臣等都是此看法。”
“好,那就簡單了,這丫頭平時最愛看書獵奇,想來她現在躺在牀上不能動彈定是難過心癢的很,你們不是想了她心願麼?統統給朕去將藏書閣的書從頭到尾謄抄一遍過來誦讀。”
抄藏書閣的書卷!那可是滿滿一宮殿的書啊!別說抄了,就是搬出來也要近百人十幾個時辰的功夫,太醫們面面相覷,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面色轉白。
“都杵着幹嘛!還打算出多少狗屁不通的注意!無能!礙眼!給朕全滾回太醫院去!”
龍顏大怒,整個大殿抖三抖。
“皇上息怒……臣沒有說謊,姑娘真的已無大礙……”
“再說一句廢話試試!”
“臣告退!”
鄒太醫連鬍子都顧不上梳理,火速整理好藥箱,跐溜一聲消失在大殿,後面緊隨三個資輩低些的年輕太醫。
“啪。”門被待上,殿裡終於恢復寧靜。
小童和無憂分別立在牀頭柱的左右,面面相覷不知所言。
“去端杯水,再取匹乾淨的絲巾來。”不知多少次診過謝唯黎的脈,脈象虛弱卻平穩,胎兒的情況也趨於正常,按理說不該再沉睡下去,可……
文殊辰疲倦地揉揉緊蹙的眉頭,有些後悔先前不該讓小童說那些話來刺激她。
接過水杯,用絲巾沾了清水潤溼謝唯黎乾渴的嘴脣,一遍遍,偶爾停下來用手掌拭去她眼角冒出的淚水。
“皇上可有想過以後該怎麼辦?”小童不忍,看着這兩個一醒一睡的都不省心,開口道。
其實剛纔拿太醫們開涮,一是爲了發泄情緒,二是警告他們不要隨便猜疑碎嘴。不然以那幾個的本事,不過一盞茶功夫全南樑都知道他文殊辰帶了個身份不明的姑娘進宮,藏匿在明月宮,還懷了身孕。
至於以後……文殊辰不是沒想過要將她留在身邊,但他想歸他想,黎丫頭卻從不願意。
“無憂,你覺得……”話纔出口便打住了,想問無憂蘇瑾彥在謝唯黎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少,可無憂一個世事不懂的小丫頭又怎會知道?暗笑自己真實病急亂投醫,在意過頭自亂陣腳。
“皇上?”沒聽到下文,無憂不解。
“沒什麼,你去吩咐廚房燉些米粥,待她醒了隨時可以食用。”
無憂望望牀邊目光專注的人,又望望小童,想留在牀邊伺候,卻又不好違背文殊辰的意思,糾結半晌終是離去。
“皇上曾教過小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有些事只有放下才能獲得新的開始。”
喂水的手頓住,文殊辰挑眉,看過來,卻瞧見小童一臉嚴肅正經:“你想說什麼?”
“小童想說,其實方纔鄒太醫說的有理。既然謝姑娘總是糾結於過去無法釋懷,皇上與其陪着她傷心難過,不若助其一臂之力,解除她的痛苦同時也永絕後患。”
“若小童沒記錯,謝姑娘之前是中過噬心蠱的。”
文殊辰明白過來,眉頭舒展了些,眸中既驚且訝,沒想到小童會說出這等話來,更沒想到自己也會有當局者迷的一日,果真是被感情衝昏了頭腦。
他沒說話,小童卻明白他聽進去了,自袖中取出只黑色的瓷瓶,雙手遞上:“這瓶忘憂水,是皇上臨去南樑前讓小童帶上以備不時之需的,現在,小童將它還給皇上。”
忘憂水,顧名思義,能抹去人之前的記憶、削弱人的心理防線,但它的使用卻有個條件,只對身體含有蠱蟲或中過蠱的人才有用,在南樑通常被用來和操控蠱一起使用,轉對付那些身懷絕技卻難以控制之人。
謝唯黎中過噬心蠱,正好符合忘憂水的使用條件。
“小童去太醫院看看謝姑娘的藥煎的如何,告退。”有些話不用說的太明朗,小童無聲退出,只留文殊辰一人摩挲着瓷瓶坐在牀邊,久久不語。
用還是不用。
用,毫無疑問,他有自信讓謝唯黎愛上自己,他可以給她全新的身份,給她光明快樂的日子,他甚至可以爲了她接納她腹中的孩子。只要蘇瑾彥不再來打擾他們,以後的生活必然是輕鬆而幸福的。
不用,謝唯黎和他都將繼續痛苦下去,一個月,三個月,半年甚至更久……等到孩子出世,她會提出要離開,有孩子在,她何時纔會接納自己……
兩個選擇,一個充滿陽光,一個陰雲密佈,本是根本不用猶豫的判斷,文殊辰卻遲遲不肯行動。
在謝唯黎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他擅自替她決定真的好麼?如果他做了,那和不顧一切迷暈她的蘇瑾彥有和區別!
拇指在瓶塞上來回摩挲——
“咳咳……文殊辰,你在做什麼?”冷不丁,冥思中插入道沙啞的聲音,不知何時,謝唯黎已經醒來。
文殊辰一驚,險些握碎手中的瓷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