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方纔還含了些許讚賞之意,現下盡數冷透,謝唯黎知道自己不該責難書生的猜想,但心底抑制不住地泛起厭惡同排斥。私下詆譭朝中重臣,亂議超綱,這罪名足以毀了他畢生前程!
冷冷凝視他陷入沉思的模樣,面無表情,扣着茶盞的手因用力隱隱發白:“公子會不會思慮過甚了?丞相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名正言順地搶到一個已成嬪妃的女人,再者,在公子眼裡,白祁丞相就只有利用女人達到目的這樣不堪的手段麼?”莫說她此時與蘇瑾彥兩情相悅,就算她與蘇瑾彥依舊相敬如賓,也絕不會相信他會做出這樣不恥的事情。
語氣無意識地加重,滿含置問和憤怒。謝唯黎的口氣過於森冷威嚴,完全不像普通富家小姐該有,唬得書生驚詫不止,下意識地道:“在下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小姐莫要激動。說不定丞相是真心喜歡他夫人呢?不然怎麼面對謝太傅連日不斷對其門生的彈劾都無動於衷?”
這回換做謝唯黎驚詫,爹彈劾蘇瑾彥,她爲何沒聽蘇瑾彥提起過?
“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書生仔細瞧她臉色,斟酌道:“有一段時間了,彈劾丞相打壓朝中大員。還說……”
見他吞吐不言,胸口莫名涌上股煩躁,謝唯黎冷道:“還說什麼?”
書生不解她爲何反應如此激烈,更訝異她對之前的市井傳言如此熟悉,沒道理對近日發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說丞相總藉故秀妃娘娘身子不爽之故長留後宮,不合禮數藐視君威。”
多麼熟悉的理由!
再沒有待下去聽說書的慾望,謝唯黎重重擱了茶杯,道一句告辭匆匆離開。再度回到冰冷的接道上,湯爐子都無法抵禦她渾身散發的寒氣。
“可欣,相爺最近忙的事,你知道多少?”
明知道可欣幾乎整日同自己呆在一處,知道的訊息並不比自己多,但謝唯黎還是問了。
不出所料,可欣老實道:“回夫人,相爺做事,我們做奴才的除了領命執行,其餘一概不知。”
停住腳步深呼吸,謝唯黎抱緊了懷中的爐子,語氣恢復平常的淡然:“方纔書館的談話,你們誰都不準說出去,尤其是相爺面前。”
無憂和可欣對視一眼,恭謹答應。
不復進館時的輕鬆自在,此刻回去,連雪景都覺得刺目晃眼。謝唯黎沉吟不語,表情淡淡,心思不明。
沒走兩步,前頭相反方向忽然涌來大批百姓,臉上無不帶着興奮之色,似乎向她們離開的方向而來。
突如其來的人流讓可欣皺了眉頭,下意識地靠近謝唯黎,以防不測。謝唯黎很快也發現不對勁,正要吩咐無憂上前詢問緣故,小丫頭已自覺地跑了幾步,拉住個面善的年輕公子。
“請問公子,你們這是向哪裡趕去?”
年輕公子被拉住袖擺,臉上立時顯出幾分不耐,正要訓斥,看清拉住自己的是個水靈靈的丫頭,不由軟了面色,耐心解釋:“小姐是今日纔來京城麼?早在十日之前,散金堂就放出話,說今日要當衆打擂,評選第一賭神。別說赫赫有名的京城十霸,就是那位總是神龍見頭不見尾的柒公子也要出現呢!這樣大的熱鬧,哪裡有不湊的道理,只怕現在全城老少往散金堂趕去。哎呀,看看時辰快開始了,小姐要去就快些去吧,晚了就沒好位置了!”
說完,拉回袖擺,一路小跑着走了。
賭場打擂,聞所未聞,謝唯黎不愛賭,自是不關心這比賽,但那公子說文殊辰也要去,他是生怕大家不知道南樑使臣是個嗜賭成性的賭棍麼?還有林染陸,不是一直跟在他身邊,怎麼就由着他胡鬧,眉頭微微皺起,腳步不由自主轉了方向,揉揉額角:“可欣、無憂,我們去瞧瞧。”
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自己上些心總是沒錯,正好也有些事情想問問他。
……
散金堂不愧爲賭徒的聖地,擂臺極大,按照賭術等級劃分了不同區域,圓桌不下上百桌,賭具就更不用說了,應有盡有。爲了舉行這次比賽,散金堂將所有參賽者都進行了編制,採用分組淘汰制,每個參賽者只能選三項自己最擅長的項目挑戰。其實那公子介紹的並不完全正確,正式的比賽早在三天前就開始了,屬於海選淘汰賽,而決賽是今日午時開始,決賽後,還會從場外觀衆中挑選三人再同“賭神”比賽,以保證比賽完全公正,無暗箱操作。
待謝唯黎等人好不容易擠進內圈賽場能近距離觀察參賽選手時,比賽已進行到最後環節,挑選場外觀衆進行“公正比賽”。幾乎毫不費力,從臺上坐着的數人中辨認出文殊辰的身影。
可能考慮到要在公開場合露面,文殊辰難得易了容,但那花裡胡哨的品位和身側相伴的小童輕而易舉地暴露了他的身份。他剛打贏比賽,似乎很是得意欣喜,竟不顧冬日天氣寒冷當衆打着扇子,卻不是慣常那把紫萸扇而是把青玉扇。一會招手致敬,一會含笑點頭,要多風騷有多風騷,要多張揚有多張揚,相比之下,小童就不那麼興奮了,雙眼緊瞅着自家主子,生怕他一激動跳入人羣與大家來個親密接觸。
底下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見氣氛到達頂峰,裁判組組長,散金堂堂主範老先生咳嗽兩聲擡手示意安靜,站起身來開口說話:“柒公子的賭術,想必各位都有目共睹,老夫真是欣慰啊,如今的年輕後輩都這般厲害。但是……”
範老先生特意停頓一下,提高音量:“比賽考慮到絕對公正公開和一山更有一山高的目的,還將進行最後一個環節。從你們中選出三名代表,與柒公子比試,只要有其中一人贏了,就能獲得白兩黃金,並直接取得白祁第一賭神的稱號!”
“現在,亮出你們方纔領的號牌數,說不定勝利就會屬於你!”
又是振臂歡呼,謝唯黎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只覺得耳膜險些被喊的破裂。心中對剛纔湊熱鬧的行爲後悔不已,文殊辰想幹啥關她什麼事,自己居然傻乎乎地跑來擠人,現在好了,進來容易出去難,身後黑壓壓的全是人,哪裡還出的去。
真是蠢透了!隱約中感覺無憂扯着自己袖子喊着什麼,但周圍呼聲太大,什麼也沒聽清。
“挑戰人分別是1235號、673號以及370號!請各位觀衆讓出三條通道,有請三位挑戰者上場!”
底下騷動不止,大家紛紛掏出自己的號牌重新確認,謝唯黎沒有領號碼牌,自覺地側身張望那三位傳說中的幸運挑戰者,準備隨時讓道。
1235號選手和370號選手很快被簇擁推搡着上了高臺,673號卻遲遲不見。
範老先生以爲大家沒聽清,只能再重複兩遍。底下騷動更大,人們探頭探腦,有的甚至向地上尋去。“夫人。”無憂終於擠了過來,找到機會開口,“您快說說怎麼辦吧。”
謝唯黎莫名,側頭:“什麼怎麼辦?”
主子一臉茫然的表情讓無憂哽住,半晌道:“夫人,就是婢子剛剛跟您說的號碼牌的事啊!方纔有人狠狠撞了婢子一下,然後婢子手中便多了這張寫了數字的字條。”
接過看蘇,唔,673號,幾個大字赫然於上。
“……”
這回輪到謝唯黎哽住,來不及揣測送紙條人是什麼心思,下意識的將紙條捏入手心欲矇混過關。心想,到時候沒人出列,會重新叫號。豈料事與願違,她們的對話被竟被旁邊人一絲不漏聽了去,就在範老先生打算重新搖號時,場內一角傳來吶喊:“找到了!找到了!673號在這裡!”
謝唯黎呼吸一滯,頓時,所有人的眼光聚焦,紛紛投擲到主僕三人身上,謝唯黎看的分明,文殊辰那廝竟毫不意外,還以扇掩面,衝她眨了眨那銷魂的丹鳳眼!
該死的!一定又是這廝搞的鬼主意!什麼公平公正,統統見鬼去!
騎虎難下,謝唯黎只能責怪自己欠考慮,湊了不該湊的熱鬧。拉下臉,怒氣衝衝上了擂臺場子。
無視過來招呼的僕役,當頭丟下一句諷刺:“柒公子真是巧,咱們又見面了。在下真是好運氣,這樣小的概率也能被抽中!”什麼隨機抽取幸運者,分明就是算計好的!他居然敢明目張膽讓人給她塞紙條!
文殊辰笑容優雅,透着狐狸的狡黠,收扇道:“有緣千里來相會。”
百姓們的思路明顯和謝唯黎不是一條道上的,掌聲雷動,無不以爲兩人是緣分使然。
緣分?她看是孽緣還差不多。
謝唯黎癟癟嘴,在心底默默翻一記白眼。不再看他,藉機打量場下觀衆。
黑壓壓一片人海,裡裡外外水泄不通。臺上臺下視覺效果果真不一樣,在專門準備的座位上坐下,視線正對着賭桌,距文殊辰的位置不足兩丈,某些細節看的也更爲清楚。
不得不說,這個男人就是“不務正業”的代名詞,椅子上隨意一靠,雙手慵懶搭着似漫不經心,眼神中卻染上幾分少有的認真專注,甚至比上朝面聖還要用心,彷彿正在進行的不是一場遊戲,而是生與死的決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