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凌家門房通報,又有徐家族人來拜年,徐璐嘆口氣,雖然厭煩這些人,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總不至於避不見面吧?
尤其這回來的身份上又比較特殊,一個是徐璐的堂叔,一個是田氏的孃家嫂子,徐璐名義上的舅媽,心裡就更是不痛快了。儘管讓人去請了客人進來,仍然把凌峰叫了回來。希望由凌峰幫着一起接待。有凌峰在場,這些人總不好要這要那的吧?
徐璐的堂叔徐成剛在徐家村也還算混得不錯的,徐家如今有三支較爲出息,一是族長一系,與徐璐已逝的祖父是叔伯堂兄弟。一支是徐成剛父親一系,也就是徐璐的叔祖父。最後一支就是徐成榮一系,因徐成榮考中了功名,做了縣令,又有百十畝土地,在徐氏宗族裡自成一系。但因徐成榮很少與族人來往,在族人心目中,反而不若族長一系以及徐成剛一系。
徐成剛年約五旬,比徐成榮大好幾歲,妻子洪氏生得腰圓臂粗,典型的中年發福的鄉下婦人。因徐成剛也是擁有百十畝良田的小地主,日子過得較爲滋潤,穿着打扮方面也還是較爲周全的。徐成剛夫婦還帶了個花信之齡的姑娘,叫洪夢香,是洪氏孃家兄長的閨女。
提起這洪夢香,在這兒又不得介紹一下,洪家祖上曾做過泉州知府,後來丁優致仕後,就專心農耕,靠着做官發的財,致仕後在老家置辦了上千畝良田,一躍爲遠近馳名的大地主。洪夢香的父親在洪家排行老二,娶了個家道中落的官家千金,生了三子一女,洪夢香是最小的閨女,因資容不錯,家中又較爲富有,眼界就高了起來。鄉下那些土豪鄉紳家的公子哥也看不上,一心要做官太太。
這不,得知徐家出了個督撫夫人,洪夢香心思也活絡了起來。在姑姑洪氏面前討好賣乖一番,洪氏被外甥女的廣闊景程說得眼熱,一時頭腦發熱,就熱着給徐璐拜年的機會,把外甥女也帶了過來。
徐成剛他們來得不湊巧,他們前腳剛到凌家,後腳田家舅母也來了,因大家都是姻親,倒也客客氣氣一番,最後一道進入凌府。
徐璐沒有親自到大門口迎接,出於禮數,還是讓豆綠出去把人接進來,就在正院裡接待了。
徐璐向徐成剛等人施了禮,嘴裡叫着堂伯,堂嬸,見到洪夢香,又客氣地叫了聲表妹,至於田家舅母,也叫了聲舅母,田舅母倒沒有帶兒女,卻帶了兩個年幼的孫子來。還在田舅母的授意下,叫徐璐一聲姨媽。
被人叫了姑姑,徐璐少不得又要打賞了一番,一個孩子賞了幾顆金瓜子。
田舅母一瞧,笑得臉都開了花,嘴裡客氣了一番,就把孩子們的金瓜子給小心收了起來。
徐璐賞了兩個便宜侄兒,也不好冷落洪夢香,客氣地道:“表妹來者是客,我這兒也沒個準備,幸好這兒還有些別人送的巾帕,剛好適合表妹,就賞了你吧。”
沁香端了個描雙魚送吉的填漆銀盤,上頭整整齊齊的疊着幾塊巾帕,顏色各異,色彩明麗,每方巾帕上還繡有各式各樣的花朵,很是逼真。料子有絹質類的,有棉類的,也有緞面的,更有絲帕類的,足足有八張。
洪夢香嫌棄地看了一眼,她們洪家別的沒有,帕子還少麼?但因自己只是客人身份,哪有嫌棄的道理,不得不選了張巾帕,並稱了謝。
徐成剛夫婦送來的禮物比別的徐氏族人送的一隻土雞或是一兩隻兔子之類的土特產又要好上些,是幾罈子陳年釀的梅子酒。田舅媽送的則是自己制的一些鹹菜和山上採摘的野菇,徐璐客氣地稱了謝,讓人收下。
丫頭們上了果子點心,因與這親戚們不常走動,也找不到話題聊,都是以“xx身子還好嗎?家裡人可都好?”
得到都很好的回答後,徐璐笑容輕鬆,“那我便放心了。說起來,大祖父今年也有六十歲了吧?身體還能這麼硬朗,倒是讓我高興。我這收了些山參和枸杞還有一些滋補的藥材,等會子剛堂叔包些回去,讓大祖父泡酒吃,山參用來熬小米粥,也滿滋補的。”
徐成鍘趕緊稱謝,“還是璐姐兒有孝心,我替你大祖父先謝過璐姐兒。”
洪氏則道:“咱們家別的沒有,滋補藥物庫房也有的。璐姐兒真要孝敬你大祖父,何不改送些別的?如今你大祖父就迷上收藏了,那些前朝流傳下來的古董,喜歡得不得了。家裡都蒐集了好多。侄女婿身爲一省督撫,想來家中這些玩意應該很多吧?不如送上幾件給你大祖父,你大祖父肯定高興的。”
徐成剛側目,瞪了洪氏一眼,說:“你有完沒完?璐姐兒是出嫁女,她陪嫁裡頭可沒什麼玉器古董的。你要她拿什麼來送?”
“璐姐兒是沒有,但侄女婿家有呀?”洪氏堆着滿滿的笑,看着徐璐,“如今璐姐兒是堂堂督撫夫人了,侄女婿傢什麼沒有?璐姐兒又是凌家的當家主母,隨便拿上幾件,也夠咱們使了,這樣一來,你大祖父也高興,不但成全了璐姐兒的孝道,也有了名聲是不?”
徐璐微笑道:“嬸子是長輩,即然嬸子開都口了,我若是不送的話,豈不顯得我小家子氣?我這便讓我開了庫房,讓人選幾件古董,送給大祖父。”然後對香草道,“你去找找楊媽媽,讓她去打開庫房,選幾件古董來。”
香草看着徐璐,想從徐璐臉上讀懂另一層意思,但徐璐卻並無表示,只是說:“有官府標記的不能送,上了檔子的也不能送,御賜的不能送,其他的你自己挑。”
香草離開後,洪氏很是得意,看來外頭傳言果真不實,璐姐兒就算心頭不捨,但爲了名聲,哪裡敢對親戚小氣的?
田舅媽瞧洪氏得了幾件古董玉器,雖沒看到實貨,但堂堂督撫大人府上的東西,能便宜到哪兒去?心裡也越發癢了。當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尷不尬的,讓她開這個口,又實在不好意思,只能坐在那,身子扭來扭去的。
徐璐微笑着對田舅媽道:“舅媽遠道而來,我也沒什麼好贈送的,剛好底下有人孝敬了幾匹布料,我覺得挺合適舅媽的,就送給舅媽,回去做幾件衣裳還是不錯的。”
田舅媽略有失望,不過沒敢表現在心上,堆着滿滿的笑道了謝。
洪氏見徐璐親疏有別,徐家人送的華麗而貴重,而田家人卻只得了些面料,高低立見,心裡很是得意,擡起了胸膛,自認比田舅媽更有資格說話,高聲闊氣地說了好些徐家族人就近發生的事兒。
徐璐笑着聆聽,不時附和幾句,這時候,凌峰來了。
衆人趕緊起身,凌峰一身鐵繡紅色的開襟外袍,裡頭一件白地大紅八團花長袍,腰纏玉帶,腳蹬羊皮靴,頭戴黑色忠靖冠,整個人玉樹臨風,尊貴非凡。
屋子裡的人趕緊起身,有的碰着了几子了,有的掀翻了茶杯,有的點心掉了心,好一番手忙腳亂。
凌峰大步進入廳堂,抱拳環顧作了揖,“親戚登門,有失遠迎,還請海涵。”
衆人客氣了一番,重新就坐,徐璐又重新介紹了一下,凌峰表現得有禮有貌,彬彬有禮,徐成剛夫婦悄悄鬆了口氣,今日的凌峰卻表現得禮貌和氣,與當初徐璐回門那天,凌峰那強大而凌厲的氣場有着天壤之別,兩相對比,心下感慨。
當介紹到洪夢香時,“這是嬸子孃家外甥女,姓洪。洪表妹。”
洪夢香趕緊起身,恭敬而優美地朝凌峰福了身子,“夢香見過表姐夫。祝表姐夫福泰安康,心想事成,步步高昇。”
凌峰“唔”了聲,忍不住看了徐璐一眼,眼神似在說:“怎麼又來了個表妹?”
徐璐衝他翻了個白眼,又瞪了他一眼,用眼神控訴他,“還不是因爲你。”
凌峰無耐地搖了搖頭,洪夢香這時候還半蹲在那,腳都蹲麻了,半天都沒有聽到凌峰的聲音,不由擡了頭,發現凌峰正在徐璐眉目傳情,心裡委屈失望,忍不住叫了聲,“表姐夫……”
徐璐忽然雞皮疙瘩起了滿地,這表姐夫三字,叫得可真是銷魂呀。
凌峰道:“表妹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洪夢香起身,脆生生地說:“多謝表姐夫。”她站直了身子後,卻不願退到坐位上,雙眼水靈靈地望着凌峰,先前在徐家村徐璐的回門席上就遠遠見過凌峰,然後一顆芳心就爲之沉淪,無法自拔,今日總算隨姑媽藉着拜年進入凌府,雙眸更是柔情一片,似要滴出水來。
“以前就時常聽說表姐夫的威名,今日能見到表姐夫,可真把我高興壞了,昨晚都沒能睡好覺。”洪夢香明白,以她往常的經驗,沒有人不喜歡被人祟拜的。只要她擺出祟拜英雄的表情,沒有人會不喜歡的,至少會謙虛兩句。
只要凌峰肯說話,接下來她就能把話接下去。進而給凌峰留下一個深刻的印像。
哪知等了半天,都沒等來凌峰兼虛的話,反而看向田舅媽,“這位長輩是?”
徐璐趕緊介紹,“是我繼母的孃家嫂子,田舅媽。這兩個是舅媽家的孫子。”
田舅媽活了這麼大歲數,除了見過七品縣令外,還從來沒有見過像凌峰這麼大大大的官兒,對她來說,具令知府之類的官兒已經很了不起了,而這人卻是比知府還要大的官兒,據說還是侯府世子,那是什麼概念,她完全不敢想像,聽徐璐介紹自己,又趕緊從座位上起來,順道把兩個孩子也一併扯了起來,說要給姑父磕頭。
田舅媽的兩個孫子也只有幾歲的年紀,正是懵懂的年紀,但也知道磕頭就能得糖吃,果斷地跪了下來,有模有樣地磕了頭,奶聲奶氣地稱呼着“表姨父。”
最小的孩子也才三歲多,呆頭呆腦的,他也不叫人,只是呆呆地望着凌峰,一臉茫然。但凌峰卻放聲長笑,說:“嘴兒倒是甜。既然你叫我一聲表姨父,少不得也要表示一番了。來,這是賞你的,拿去玩吧。”說着從懷裡摸出一把小金兔,一塊金免約有一兩重,這麼一把,少說也有十來兩重,全統統給了大的孩子,田舅媽這輩子連銀子都很少見過,何曾見過到金子呀,高興得都要暈過去了。
大的那個孩子捧着金子,又屁顛顛地捧給田舅媽,田舅媽喜得手足無措,一邊心動着金兔的威力,一邊又不好意思起來,“這,這怎能成的?太貴重了,只是小孩子而已,隨便給些就成了,哪能給這麼多?沒得慣壞了他。”
凌峰笑道:“沒事,這孩子滿得我眼緣的。多賞些給他又何妨?”
田舅媽受寵苦驚,自己的孫子居然得了凌督撫的眼緣,這要是傳回鄉下去,不知要羨慕死多少人。
田舅媽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麼,而洪夢香卻委屈得厲害了,她人都還站在中間呢,凌峰卻不理會自己,反而去理會兩個呆頭呆腦的小東西說話。洪夢香生得好看,出身又不錯,自然就生就了眼高於頂的性子,覺得以自己的美貌,少不得要衆星捧月的。實際上,她平常在家中,在一羣表姐表哥表弟的親戚堆裡,確實是衆星捧月的。她也自恃自己的美貌,凌峰這樣的人也能手到擒到。但現實給了她一記棒喝,這讓她難堪至極。
她深吸口氣,想着今天來的目的,又恢復了鎮定,揚起甜甜的笑,卻嬌嗔地道:“表姐夫真夠偏心的,只顧着給侄兒禮物,爲何沒有我的份?我也要的。”
凌峰問徐璐說:“表妹來者是客,你可有送表妹禮物?”
徐璐笑着說:“表妹都是大姑娘了,哪還能送小孩子的玩意,我送了幾方帕子給表妹。表妹似乎不大喜歡,只選了一條。”
凌峰說:“表妹一看就是出自書香門弟,自然要送與風雅有關的。來人呀,把我書房第一排書架第二格的那本書,叫什麼來着,哦對了,叫《桃園記》的那本書,送給表妹。”
洪夢香心裡一喜,凌峰送書給自己,以後她就有藉口再登凌府了,就說自己對某一處不大懂,請教凌峰,然後,她再不少心留下些耳環呀鐲子之類的在凌府,下回又可以正大光明地登門。
憑她的美貌和心計,肯定能心想事成的。至於徐璐,洪夢香從來沒有放到眼裡過,覺得憑自己的本事,遲早都要給自己騰位置的。
徐成剛眉心擰成疙瘩,不滿地看了洪夢香,又瞪了妻子一眼。但洪氏卻非常高興,雖說徐璐也是侄女,可比起洪夢香來,到底親疏有別,只要親外甥女能成爲凌峰的姨娘,至少洪家能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的,到時候她也會跟着沾光。
徐璐訝然地看着凌峰,那本《桃園記》她也是看過的,凌峰居然拿來送給洪夢香,但看洪夢香興奮得遮都遮不住的神色,徐璐心裡直搖頭。
這時候,朱小航進來稟報說:“爺,夫人,衙門的捕頭方揚奉命求見。”
凌峰淡聲道:“大過年的,他來做什麼?”
徐璐說:“方揚是衙門裡的捕快,除了負責抓犯人外,還得互責泉州城的治安,大過年的也不敢休息,也滿辛苦的,若非有要緊事,也不至於這時候來打擾。咱們就見他一見吧。”
凌峰就說,“也好,傳吧。”
田舅媽堆着笑說:“那個,大侄女,你們有要事人處理,我們是不是該回避?”
徐成剛一聽,這才赫然驚覺地站了起來。
徐璐笑着說:“無妨,也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吧。真要出了大事,也該是劉向東親自過來了。”
洪夢香心裡如螞蟻在爬,知府劉向東的大名,一般的老百姓誰敢直呼大名呀?可這個徐璐,卻以毫不在意地口吻稱呼着,哼,還不是仗着凌峰的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