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是張家大公子張樹人的大喜之日,徐璐早早就起來梳妝打扮。
這陣子隨着武夫人四處露面,也算是混了個熟臉,多少也結交了些點頭交之類的同齡的夫人奶奶。加上安國侯世子夫人這一身份,也還是挺有份量的就是了。如今不管去哪家,都得到了足夠的尊重,雖然還沒有到衆星捧月的地步,卻也不差了。至少把京城貴族圈子裡新生代的年輕奶奶們的風頭都蓋過了不少。
“今兒要出門呢,萬一沾到了衣裳再換也麻煩,就一起吃吧,吃了飯我們就先過去吧。”打扮一新的武夫人對同是穿戴齊整的徐璐如是說,凌寬在五軍都督府裡也是有差事的,凌峰已正式入主吏部,自然要等到下朝纔有機會去了。
徐璐笑道:“還是母親疼我,那媳婦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然後便坐了下來,與武夫人一道吃了早飯,婆媳倆這才坐了馬車出門,直奔英國公府。
因是女眷,武夫人與徐璐同坐的侯府制的馬車,直接由小廝引入後邊角門裡,馬車直接駛入一處寬闊的院子裡,然後由接待的婆子引入垂花門進去。
也因武夫人身份不一般,負責接待的則是英國公已出嫁的姑奶奶,嫁入陳王府作了三奶奶的張氏。
張氏語氣輕快地挽着武夫人的手,“凌伯母來了,妹妹也來了,趕緊裡邊坐。”
徐璐溫文一笑,便與張氏一道進入垂花門。
“伯母和妹妹來的倒早,先去後面坐吧,今日母親已經請了廖王府的梨園班子,一會兒就可以看戲了。”
徐璐多少也聽說過廖王府養的梨園班子在京城可是響噹噹的名號,廖王爺別的愛好沒有,就愛聽戲,他人又挑,聽遍京城梨園班的戲後,了無興致,乾脆自己編劇,然後養戲子。廖王爺才華不錯,漸漸地還真讓他打出了名聲,甚至宮中舉辦設宴,也都要讓廖王府的戲班子進宮獻唱。一時間,廖王府的花梨班可謂是風頭無倆。好些權貴人家都以請到廖王府的花梨班而爲榮。
於是徐璐便笑着說:“廖王府養的梨園班子,那可是京城一絕了。一般人可沒這個福份。還是國公爺有本事,倒讓我們撿便宜了。”
一記不輕不重的馬屁拍下去,張氏很高興地笑了起來,“當年,你表哥過繼給王家時,廖王爺可是親自把梨園班子帶了過去的。真要論起來,還是你那表哥面子大呢。”
馬屁都是相互拍的。
你拍來我拍去,雙方的關係自然就親近了起來。
徐璐也笑了起來,“這事兒,我也聽表嫂說了。表嫂說,那是因爲表哥死皮賴臉去求的廖王爺,廖王爺這纔不得不答應下來。真要論起親疏,還是姐姐家與廖王府淵緣頗深呀。好歹姐姐也是廖王爺的侄媳婦,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嘛。”
確實,張氏是陳王府的三媳婦,陳王與廖王又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自然要給姻親面子的。徐璐這句話搔到張氏腰眼上,搔得她通體舒泰。對徐璐越發順眼,並又對徐璐說了個不輕不重的秘密,“對了,你那位如今可了不得呢。想必等會子來找你說話的人肯定很多。等會子可得小心應付哦。”
“呃?”徐璐看了她,這張氏,似乎話中有話。
張氏淡淡一笑,又說:“其實京城就這麼大,勳貴之間的來往,轉來轉去,就那麼些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只要不是太難的事兒,能幫的誰不會幫的?但有些人呀,就是貪心不足蛇吞象,非得一步登天才肯罷休,所以這類人呀,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看來張氏是意有所指,但又不知道她嘴裡“貪心不足”的人是何方神聖。她與武夫人對視一眼,武夫人面上淡淡地笑着:“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都有。多謝侄女的提醒,我省得的。”
“到了,前邊就是戲園子了,我這就帶伯母妹妹過去。”
武夫人說,“侄女雖這麼說,可到底要拜見了老太君才成呀。”
張氏笑着說,“老太君身子不怎麼利索,所以父親聽了太醫的話,讓她老人家好生靜養。所以今日實在沒法子見客了。”
有貓膩!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如今的英國公世子爺張遠並非張老太君親生,今日是張遠的大公子成親的大喜日子,繼祖母卻生病,靜養在牀,在這等公侯之家,繼室與前頭夫人所生子女的一舉一動都透露出無比的貓膩。
武夫人神色淡然,問侯了張老太君兩句。
張氏笑得自然,“勞伯母關懷,太醫說了,祖母其實也沒什麼病,就是心情鬱結,以至於魔怔,靜養幾日便沒事了。祖父說了,要祖母靜養,就是我們侍疾,也不敢在內室呆久了,就怕擾着祖母。”
自古以來,有了後孃便有後爹,這是亙古不變的。英國公府也不例外。但如今,國公爺沒有站在繼室這邊,而是挺元配所出嫡子,顯然是張老太君做得過餘了,以至於令國公爺都反感了吧。
就是不知這張老太君又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武夫人說,“既如此,自然不敢去驚動,待今後老太君好了,再去給老太君請安罷了。”
“今後估計也不成了吧。”張氏一臉沉痛地道,不知情的還以爲她憂心祖母的病呢,“不巧的很,昨兒祖母病得越發厲害了,說是新媳婦衝撞了她老人家,要弟弟把新房移到偏院去。祖父便惱了,就說祖母年紀也大了,怕病氣過給了新人,便作主讓人把祖母送到鄉下靜養了。說去鄉下養病,就不會有新人衝撞她老人家了。”
得,撕破臉的節湊吧。
也不知這裡頭鬧得有多兇,居然把生有子女的繼妻往鄉下趕。
正說着,前邊便迎來一個面生的中年婦人,與武夫人頗是相熟,然後又給徐璐引見。原來這婦人便是張國公爺的次女,如今某伯府家的次房媳婦,人稱袁二太太。
這袁二太太年紀約有四十開外,一張中年婦人特有的發福內餅,水桶腰,花金銀珠寶花枝招展地穿了滿身,富貴是富貴,卻越有種暴發的氣息。袁二太太身後還有個年輕媳婦子,生得很是靦腆。
“凌夫人,你來得倒是早。喲,這便是你的媳婦吧?一看就知傳言不假,秀外慧中,鍾靈毓秀,夫人真真是好福氣。”
武夫人笑着道:“二夫人過獎了,哪比得上你的媳婦。”
徐璐無聲地向袁二太太福了身子,然後衝靦腆小媳婦頷首示意。
袁二太太說:“是柳州人氏,還不大懂京城的規矩。怕帶不出場面,笨的很。一步都不敢讓她離開,就怕因不懂規矩鬧了笑話。”
徐璐發現這袁二太太的媳婦頭垂得越發低了,手指頭也擰得死緊,雖然沒少受婆母的苛責。雖然有憐憫,卻也沒多少同情心,爲人媳婦的,也要自己立得起來才能得到尊重呢。
武夫人看了這媳婦一眼,說:“外地來的嘛,確實要有一定的過渡期。就拿徐氏來說吧,剛回京的那段時日,可沒少鬧出笑話。不過時間久了,自己也學會了。你這媳婦一看就是個聰明的,多給年輕人一些時間。”
袁二太太瞪了自己的媳婦一眼,說:“希望吧,不過看她嘴嘴拙舌的,就是再學,也比不上少夫人了。哎,峰兒媳婦,你可別嫌棄我這媳婦笨,有空可得多多教教她。讓她也沾沾你身上的富貴氣兒。”
徐璐面上應着,但心裡卻納悶了,堂堂國公府出來的嫡女,那是多麼驕傲的身份,怎麼會這樣奉承自己呢?
反常必有妖。
這是凌身時常掛嘴邊的話。
果不其然,說了沒兩句,袁二太太便把話題拉到纔剛去吏部的凌峰身上。
“你們家峰兒可真了不得,纔剛從福建回來,不但官拜一品柱國將軍,居然又進了吏部那種集全天下最清貴之地,真真是了不得。我那燁兒,與你家峰兒比起來,可被比到天邊去了。”
武夫人謙虛地說,“二夫人廖讚了,多虧了聖上隆恩,這纔有了峰兒的今日。”
袁二太太道,“峰兒的聖恩可是從未斷過,真真令人羨慕,我的老姐姐哦,峰兒那可是出息了,可也得多加提攜你這世侄纔是。你世侄今年二十有一了,還高不成低不就的,還請你們家峰兒多多提攜纔是。”
武夫人頷首道,“等得了空,就與峰兒提提。只是成與不成,我可不敢保證的。”
“沒事,峰兒本事可大着呢,只要他親自出馬,用心去辦,哪有不成的。我就先在這兒謝過老姐姐對燁兒的提攜了。”
徐璐皺了眉,很是不喜袁二太太這種說話方式,似乎她的意思是,若是她兒子沒有成,就是凌峰沒有盡全力?這也太強人所難了。於是她忍不住道:“二夫人可真是太擡舉我家夫君了。夫君纔剛進入吏部,千頭萬緒還沒理熟,吏部官員衆多,到處都是盤枝錯節的,雖說聖上隆恩,可到底也要靠自己的本事纔是。夫君才進吏部,連吏部的門都沒摸熟,如今也是自身都難保。燁兄弟的事,恐怕要先緩一緩。”
徐璐這話還是滿婉轉的,至少沒有進接拒絕,只是先把自家的難處擺上檯面,好打消袁二太太對凌峰過高的期望。
武夫人面色也帶着股隱憂,“二太太,你侄媳婦說得不錯,大家都不是外人,能夠相幫的肯定會相幫。只是峰兒纔剛進入吏部,那裡頭都還沒理清呢。燁侄兒的差事,是要緩一緩才成。”見袁二太太面色不豫,武夫人又飛快地道,“還請二夫人多多體諒峰兒。”
徐璐聲音甜甜,“是呀,我一看二太太就是善解人意的。相信二太太會體諒我家夫君的難處的。”
好話退路都讓這對媳婦說盡了,袁二太太還能說什麼,壓下即將出口的不滿,虎着臉道:“得,如今我已是落翅的鳳凰不如雞了。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不想幫忙明說嘛,何必找那麼多理由。”轉身就走。
走了沒兩步,發現自己的媳還有原地呆愣着,就吼道:“還愣着做什麼,跟上呀。”
袁家奶奶臉色一白,衝武夫人媳婦露了個急促的笑,便小跑步跟了上去。然後徐璐便聽到袁二太太罵媳婦的聲音,“笨死了,真不明白老太太怎會讓燁兒娶了你這種棒槌做媳婦。要你結交達官貴人你總給我鬧笑話,要你去多認識些人,就像是逼你上刀山似的,我怎麼就這麼倒黴,讓燁兒娶了你這種沒能耐又沒本事的媳婦……”一直罵到聽不到爲止。
徐璐與武夫人互望一眼,徐璐張口結舌地道,“這袁二太太……”還是國公府出來的小姐呢,怎麼就這麼的……粗俗?
簡直比鄉下老太太還不如。
“沒事,你以後遲早都會習慣的。”武夫人拍拍她的手。
不一會兒,又有人上前來與武夫人打招呼,出自令國公府徐家,丈夫是外地科考進京授官外放去年進京述職,如今成功入主戶部的右侍郎裘少清的夫人。
這位裘夫人也是一身的肥肉,大餅臉,水桶腰,面容也實在稱不上好看,但穿着打扮,卻比剛纔的袁二太太好太多了,至少看起來比較舒心,臉上的神色也是端莊中帶着雍容之氣。想來日子應該過得不錯,纔會有這般寫意從容。
“你這老貨,多年不見,看到我居然裝作不認識我,是不是瞧不起我呀?”裘夫人橫眉豎臉地說。
武夫人趕緊陪罪道:“是我的錯,是我的錯,眼生頭頂了,真沒看到你。”頓了下,又笑罵道“才幾年不見,就發福成這樣,這麼張大餅臉,誰還認得你呀?”
裘夫人作勢要掐她,武夫人趕緊告饒,雙方笑鬧中互損,言語不拘,顯然是早已認識的,並且交情不淺,纔會這麼肆無忌憚。
這位裘夫人與武夫人說笑了兩句後,又去與別家夫人說話了。
武夫人這纔對徐璐道:“這位裘夫人,是我的閨中好友,出自令國公府,雖然討厭徐家那一大家子,但她卻是個例外,咱們幾十年的老交情了。那袁二太太,雖然也是國公府的嫡女,不過年輕的時候做了出格的事,自然就沒好人家可嫁了。嫁了人後,與其他姐妹差距便拉得遠了,越發拔尖要強,可惜老天偏不從願。她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偏要怨天尤人,難怪沒人理她。”
儘管徐璐也想問,究竟何了何出格的事,不過武夫人沒有要說的意思,自己也不好意思問。
武夫人也是個戲迷,來到戲臺前,便走不動了。徐璐並不愛聽戲的,她只愛看通俗讀本呀,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裡看她的小說。但外出交際應酬,手上捧着本書未免不倫不類了些。尤其她頂着凌家少夫人這一角色,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安國侯府的臉面。又因外地媳婦的身份,本就不易打入本地貴族婦人圓子裡。像別的外地媳婦那樣,要麼孤身一人孤伶伶地縮在角落,要麼陪着笑臉四處鑽營,但若以安國侯世子夫人的身份來說,不管是被人冷落在角落,還是陪着笑臉去巴接別人,都是掉價的。
即要講臉面又要打入這個圈子裡,最好的辦法便是緊隨着婆母。即現了孝心,又容易結識一大羣婆母輩的夫人們。有了這些長輩們的認可,再打入年輕一輩的貴婦圈便容易多了。
徐璐是這樣想的,也是這麼做的,一個月下來,效果還真不錯。
至少,現在離了婆母,她身邊也能圍着幾個身份不俗的貴族女眷。
今日在英國公府,徐璐又認識了三位公爺世子夫人,兩位侯府奶奶,數位伯府奶奶,另幾位將軍夫人,或地方總督,兩個閣老的兒媳婦,幾位翰林夫人等,也多虧了安國侯府這塊招牌,以及凌峰的人脈和李駿的餘威,讓她輕易就打入了本地圈子裡。
“徐璐甫離家門,年輕面淺,閱歷尚極淺鮮,對勳爵家規矩禮儀,尤多不知,今後務祈在場諸位前輩和姐妹,不吝賜教,多予指教。”
心地善良的,就算不相熟,聽了她這番話,自然是善意地回以淺笑。當然也有心高氣傲或是目下無塵的,也要顧及徐璐背後的凌家,不敢肆無忌憚地攻擊她。
在這種違和的氣氛中,徐璐拿出她最拿手的看家本領,把在泉州見到看到的人文風土抑揚頓挫地講一遍,再加上她天生就善於察顏觀色,一件衣服,一個首飾,一張香帕,都能引出一個典故來,讓這些成日只能聽些東家長西家短的奶奶們可長了見識。雖然笑的腮幫子發酸,但她發現,自己的身邊也漸漸形成了一個圈子。
等到了吃飯的時辰,衆人這才意猶未盡地散去,也有好些人拉着徐璐,一道親親熱熱地吃飯去。席間,也有一些面生的女眷擠了過來,正要坐下來。但楊家二奶奶卻對這位少婦橫眉豎臉地道:“難道沒別的位置了嗎?”語氣很是不客氣。
徐璐意外,忍不住看了這人。
這個奶奶她也認得的,孃家是廣西的,也算是廣西柳州望族。只是地方上的望族,到了京城,都只能矮人一等。想要打入京城貴族圈子裡,少不得要費一番功夫。雖然這周氏是承恩伯朱家的三奶奶,也就是貴妃娘娘的侄媳婦。
這周氏面容還算不錯,就是臉上帶着些許卑微之態,儘管被楊二奶奶當場下了臉,依然好聲好氣地道:“是婆母要我過來與凌家姐姐一道坐的。”她看着徐璐,“凌家姐姐,我是廣西的。我父親也曾在福建任過職。論起來,咱們也算是半個老鄉呢。”
聲音裡還帶着些許生澀的京腔,一聽就知道非京城人氏。
楊二奶奶嗤笑一聲,“少在這兒攀親帶故。凌少夫人是福建人氏,你是廣西人,兩個地方隔得天遠,真是服了你。攀親帶故也不是這種攀法。”
貴女就是貴女,看上去矜持嬌美,但在不如自己的人的面前,或是自己看不順眼的,那言語如刀,徐璐也算是見識到了。
這年輕奶奶被譏得面上掛不住,卻也不敢惱,只能嗡聲嗡氣地道:“我與凌少夫人說話,與你何相干?”
楊二奶奶冷笑:“滾遠點,這兒不歡迎你。”
“你……”
徐璐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來參加張大公子的喜宴,本身也不是見外的,何必弄得黑口黑麪的。這位妹妹,承蒙你看得起我,只是不好意思,這兒確實已有人了。”徐璐儘可能地把語氣說得溫婉,並且善解人意。
她也知道外地媳婦的不容易,所以儘可能地維護她們。
只是楊二奶奶她也得罪不起呀,慶昌侯府的二房媳婦,又是執文官牛耳的清貴派何家嫡女,雖出自詩書之家,但性子卻爽利,言語爽脆,很合徐璐的脾性。那日在方侯爺的壽宴上,她被文徐氏那般爲難,又讓人抖出她與文家的破事兒。好些奶奶都面帶譏笑而去,唯獨這位楊二奶奶卻依然力挺她,事實在她的閨閣姐妹,幫她聲討文徐氏,甚至還罵走了那些譏笑過自己的人。這個情,徐璐肯定是記在心裡的。
或許,在徐璐心中,也覺得楊二奶奶這般爽利之人,卻當場給人沒臉,顯然這仇結得不輕。不管她站哪邊,都討不得好,只能保持中立了。
徐璐雖然自覺自己說話很委婉了,也頗是維護了這人的面子,可這位奶奶卻毫不領情,居然冷笑一聲說:“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靠奴顏媚骨麼?”然後揚長而去。
徐璐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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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沒人理我…。哼,本姑娘生氣,後果很嚴重滴…。你們看着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