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璐放下茶盞,儘量保持着臉上的溫和淺笑,“如此就好,用過早飯了吧?若還沒用,就與我一道用膳吧。”聽豆綠說,這樑秋韻一大早來到她的衡蕪院等她,一直等到現在,想來也沒有吃飯,也就客氣相邀。
樑秋韻倒沒怎麼拒絕,道了謝後,就與徐璐一道來到隔間的生活居室裡用飯。
樑秋韻的侷促在見識到了大戶人家用餐的規矩後,越發坐大。
早餐頗爲豐盛,熬得糯糯的紅棗碧梗粥,一盤板粟糕,一碟子糟鴨信,一小盤涼拌海帶絲,一碟子鵝肉蒸嫩蛋,以及一盤子醃羅卜脆條。
樑秋韻大概是真的餓了,但又有諸多顧忌,不敢放開肚皮吃,她原想說話,但見徐璐沒有開口的意思,也就默默地吃飯,見徐璐放下碗筷,自己也趕緊把碗裡的粥刨乾淨,然後放下碗筷,侷促而緊張地望着徐璐。
一個丫頭端了個盤子過來,另一個丫頭從盤子裡端出兩杯茶色的湯,樑秋韻接過,道了謝,端起喝了一小半,忽然見徐璐喝進嘴裡後,嘴裡咕嚕幾下,用帕子遮住半邊臉,側臉吐進了丫頭端上來的籲盅裡。動作隨性而優雅。
樑秋韻臉色一紅,訕訕地放下茶盅。
徐璐佯裝沒有瞧到她的窘態,又拿了帕子拭了脣上的水漬和手指上會有的油膩,把帕子遞給丫頭。待丫頭收拾了桌面後,這纔對她溫和地道:“樑姑娘家在何方?我差人套輛馬車,這便送你回去,如何?”
樑秋韻忽然站了起來,跪在徐璐面前,“不瞞夫人,我早已沒了家人了。”她抹着淚水,哽咽地說,“我我……在江浙,因家中糟仇家暗算,一場大火把咱們家燒得一乾二淨,長輩親人無一倖免。我倒是幸運,那天有事外出,這才逃過一劫。聽說仇家還沒走遠,不敢久留,當天就離開了家鄉,原想着去投靠遠泉州的一位表親,可惜趕去的時候,我那位表親早已搬了家,一時間六神無主……”
樑秋韻的事兒也着實簡單,家中糟難,她一個人千里投靠遠親,卻發現親戚早已搬了家,身上盤纏也沒了,又舉目無親,忍不住悲從中來,恰巧人販子這時候就盯上了她,這時候的樑秋韻,正是上不沾天下不沾地,有人主動上前幫忙,提供可以供吃住的地方,自然就當成救命稻草,深信不疑了。等她發現不對勁後,已經遲了,人已經被賣進娼館裡了。好不容易找了機會逃出來,又差點被抓回去,幸虧遇上徐璐出手相助,這才免去玉臂千人枕的噩運。
樑秋韻說到傷心處,甚至還掩面痛哭,仰着臉懇求徐璐道:“我已經無家可歸了,天下之大,何以爲家?我知道夫人是個好人,就請夫人好人做到底,再幫我一次吧。不求別的,只求能有一口飯吃,有一個棲身之處就心滿意足了。”見徐璐半天沒有說話,又急了起來,趕緊舉起手來保證,“夫人,我識字,會算術,還會做飯,我什麼都能幹的。就讓我給夫人做丫頭吧,我一定好好服侍夫人。”
徐璐有些無耐,想不到第一次做好事,居然撿了個麻煩回來。她無可耐何地道:“家中並不缺人手,再則,我們馬上就要起程進京了,帶上你多有不便。”
“夫人,我能吃苦的,您就帶上我吧,我保證,一定好好服侍您,夫人,我真的無家可歸了。”樑秋韻緊緊抓着徐璐的裙襬,滿臉哀求,“像我這樣的弱女子,除了賣身到別的人家做丫頭外,就只有那下九浪的娼館裡了。我雖然卑賤,但也不想去那種吃人的地方。夫人,與其去別人家做丫頭,還不如給夫人服務……不不,給夫人做丫頭。我知道夫人是個心地善良的,夫人,求求您了,給我一條活路吧。”
她滿臉的淚痕,“夫人,我可以不要月錢的,只要有口飯吃有個棲身之處就成了。”
徐璐想了一會,這才說:“做我們家的丫鬟,看着輕鬆,實則也不輕鬆呢。”
“我能吃苦的,夫人,我還會算術,我還能設計衣裳,設計首飾,還有,我還會美容。”想了半天,樑秋韻這才悲哀地發現,她以前學的知識,如今全然用不上了。
徐璐來了興趣,“美容美髮?”
樑秋韻趕緊點頭,“對對,我會美容,會梳頭,還會洗頭,只要夫人不嫌棄我,我一定把夫人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她雙手在頭上比劃着,“我會洗頭,真的,乾洗溼洗都很拿手的。”
“乾洗,溼洗?”徐璐讓這些名詞勾起了興趣,“什麼叫乾洗,什麼叫溼洗?”
“乾洗……就是夫人只管坐着,我就可以給您洗頭。不需要彎腰,也不需要躺着。溼洗就是夫人躺着,我給您洗頭。我的技術很好的,夫人若是不信,大可試試。”
徐璐還真的來了興致,她的頭髮長,洗頭確實費功夫,除了需得兩個丫頭服侍外,還得彎着腰,把頭伸進盆子裡,每回弄得腰和脖子老酸。如果坐着或躺着就能洗頭的話,這梁氏倒可以留下。
於是徐璐當場讓她給她洗頭試試效果。當樑秋韻看到丫頭們準備的木謹花
芝麻葉和澡豆時,搔了搔頭說,“若是乾洗,需得揉出泡泡才成。這個應該搓不出泡泡吧?”
豆綠說:“這個揉不出泡泡來,不過能使頭髮變得烏黑柔軟。這澡豆,可是用諸多幹花辯揉汁而成,用這個用來洗頭,頭髮能久留香味,又能滋養頭髮。”
樑秋韻想了想說,“搓不起泡泡,就無法乾洗了,就只能溼洗了。”
當得知溼洗還得專門做一個六尺長三尺寬的洗頭牀時,徐璐就興致缺缺,畢竟,馬上就要隨凌峰一道進京了,這時候讓工匠打造洗頭牀,也來不及了。到時候再帶回京城,也不現實。
樑秋韻見徐璐否定了自己,又趕緊說:“夫人就留下我吧,我除了洗頭外,還能按摩的,真的,我還會足俗。”
“足浴,呵,蘭香依香都是足浴好手呢。”看她抓耳搔腮的可憐模樣,徐璐嘆口氣,“罷了,你就留下吧。不過必須得寫下契書才成。”
“契書?什麼契書?”樑秋韻先是一喜,然後神色茫然。
一旁的葛長青家的好心地給她解釋,“契書就是姑娘自願賣身進府,死契活契姑娘任選。”
“賣身契?”樑秋韻臉色一白,叫道:“我是人,又不是阿貓阿狗的,怎能賣身?”
徐璐臉色一沉,葛長青家的大聲喝道:“姑娘慎言。我們凌家可不是一般人家,那可是堂堂的勳貴名門,外頭想自願賣身進來服侍主子的多的是,可不差姑娘一個。姑娘若覺得自個金貴,大可走人便是。我們也不勉強。”
樑秋韻嘴巴張了張,看了看徐璐,趕緊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不賣身,只籤用工合同,如何?放心,我幹活很勤快的,夫人一定能滿意的。”
徐璐連話都懶得再講了,葛長青家的又冷着臉道:“看來姑娘還沒搞清楚狀況。我們主子的規矩,就是但凡進入凌家服侍主子的,都必須簽下身契。姑娘放心,我們主子可不是那種狠心的人家,只要盡心服侍,忠心主子,主子必會好好待咱們的。簽下身契,也只是爲了防止有些心懷二心之人。倒不是刻意針對姑娘。”
豆綠也跟着道:“姑娘放心,只要姑娘幹得好,讓主子滿意,主子必會給你一條好的出路的。”
樑秋滿臉的糾結,臉色神色陰晴不定。
徐璐徹底失去了信心,淡淡地道:“姑娘是有大志向的人,即然姑娘不願賣身,那我就不勉強了。我與姑娘非親非故,姑娘再留在我這也不妥當,還請姑娘自便罷。”這便是下逐客令了。
眼前這女子,不願作下九流妓子,也不願賣身做奴才,倒也是個有志氣的。但她卻佩服不起來,因爲站在徐璐的立場,她儘管同情她,但也不想因爲一時心軟就破壞自己的規矩。連自己最信任的豆綠的賣身契都還捏在手裡頭,沒道理她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就可以例外。這對其他忠於自己的下人可不公平。再來,讓一個沒有身契的人替自己做事,她也不放心。
她並沒有高尚到依德束人的地步,還是用最簡單牢靠的把別人的身家性命捏在手裡更來得簡潔無竄。
樑秋韻臉色微變,她淚眼汪汪地望着徐璐,“夫人,您能在那羣凶神惡煞的人手中救下我,想來是個匡扶正義的。爲何就不能好人做到底呢?”
怒氣直上頭頂,徐璐順了幾遍心思,這才勉強壓下暴怒的面容,她盯了她一會兒,這才淡淡地道:“敢情我救你還是錯了。罷了罷了,葛長青家的,你送樑姑娘出府吧,就純當我沒做過好事。”
實在是太氣人了,做好事沒被說一句好已夠讓她鬧心了,居然還被要求必須好人做到底,否則就是不好人,這是什麼道理?
哼哼,她這人天生就是受不得激的,既然你認定我不是真善人,那我就當個真小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