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有人口快地道:“這位是安國侯世子夫人,凌少夫人。”
張大夫人再一次震驚了。
安國侯府世子凌峰,除了在京城響徹雲霄外,遠在杭州的她也是略有耳聞的,其囂張跋扈可是出了名的,一口氣狙擊了秦荊王三家在大慶朝中層官宦圈子裡都頗有影響的厲害人物,卻半點損失都沒有。凌家已經被張家列爲堅決不可得罪敬而遠之的人家。
“原來是凌少夫人,凌少夫人不但年輕,還如此美貌,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張大夫人語氣略澀,喉嚨說不出的堵。她剛纔似乎怠慢了人家,也不知對方會不會記恨自己。
徐璐笑着說:“張夫人也很是出乎我的意料呢。”着實出乎她的意料,閣老千金卻毫無官宦千金的修養,只有踩高捧低。
內心裡,還是頗爲得意的,這女人總算在自己面前,略略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果然,在這種冠蓋雲集的地兒,男人的地位也決定了女人在婦人堆裡的話語權。
張大夫人笑望着徐璐懷裡的團哥兒,“這就是貴公子?”
“是。”
“唉喲,真招人疼呢,我可以抱抱嗎?”人家儘管年輕,卻有個跋張扈跋的男人,能因爲一已之私就置秦王荊三家於死地的人,想來也是睚眥必報,心胸狹隘的,張家雖說不怕,卻也不願得罪。
如此前倨後恭,徐璐除了嘆息外,也沒別的說辭了。
她不想與功利心重的人打交道,可這種人,更是得罪不得,仍是讓奶孃把團哥兒抱了過去。
“夫人請小心他的手。”奶孃恭敬地提醒了句。
張大夫人抱過團哥兒,逗了兩下,說了幾句“可愛,真是招人疼”的話後,就從手腕上擼了個紅珊瑚制的臂釧遞給團哥兒,笑着說:“什麼也沒有準備,就這個送你玩吧。”
徐璐趕緊說:“夫人,這可使不得,這麼貴重的東西,團哥兒可不能要的,會折煞他的。”
張大夫人存心要抹去剛纔對徐璐的怠慢,不以爲然地道:“也是我的一點子心意罷了。少夫人若是推辭,可是瞧不起我的東西?”
人家都這麼說,徐璐也不好再堅持,只好替團哥兒道了謝。
張大夫人又逗了團哥兒一會兒後,團哥兒這才重回到徐璐身邊。
因爲有張大夫人在,屋子裡的氛就沒有先前的自大了,沈老夫人也淡去了說笑的心思,有一句沒一問地問着張大夫人的兩個兒子。
說起自己優秀的兒子,張大夫人就有說不完的話題,老大張請今年二十九歲,已是江蘇省的一省按察使,若不出意外,兩年後,又將會上升一個臺階。三十歲的正三品高官,在大慶朝不說獨一無二,也是難得一見了。
老二張諍,今年十八歲,已經是南直錄鼎鼎有名的解元,若再努把力,三甲狀元怕也能手到擒來。兒子如此出息,張大夫人可謂是春風得意,不免就露出幾分驕傲來。徐璐發現,衆人雖面上奉承着她,實際上妒嫉之色已漸漸表現在臉上了。不由暗笑,世人都愛悶聲發大財,可偏就是有人喜歡炫耀,從外人的妒嫉羨慕中得到滿意。
不過話又說出回來,人家確實有得意的資本,換作徐璐本人,如果她有兩個兒子,全都出息,估計她也會得意忘形。
所以徐璐也有些妒忌張夫人了。因爲人家也是專享男人一生一世的寵愛,屋子裡沒半個通房小妾,與丈夫也恩愛,婆婆也和善,兒子還出息,這樣的福氣,放眼整個大慶朝,又能有幾個?
一向讓世人妒忌的方大夫人,也還有女兒的婚姻不幸,孫子的潺弱困擾着她呢。就是讓人稱羨的護國侯夫人連氏,早些年也受過婆母不少磋磨方苦盡甘來,哪比得上人家張大夫人的幸福美滿。
張大夫人倒是能說會道,認親戚的本領還是挺高竿的,進來一會兒功夫,就已認了七八個親戚。連氏和徐璐也與她成了親戚。
“……我那侄女不是已與令弟訂了婚麼?那咱們豈不就成了一家人?”張大夫人高興地說,“唉呀,這世界可真夠小的。”
連氏和徐璐也跟着笑道:“是呢,真夠小的。”
張大夫人又笑眯眯地道:“我那四妯娌是個有福氣的,一口氣生了五個兒子,只得銀兒一個閨女,不止我四弟妹稀罕,連我四叔也寵上天了呢。所以就有些小脾氣,但人卻是好的。少夫人掌管一家庶務,自有一套規矩,以後銀兒就多向少夫人學學,銀兒雖嬌橫了些,卻是很聰明的,還請令弟多擔待些,多些耐性纔是。”
徐璐目光一閃,這張大夫與四房究竟有多大的仇恨呀?身爲大伯母,不盼着侄女好,居然在人前就拖四房的後腿,還敗壞侄女的名聲。究竟是張大夫人身在福窩裡,所以忘記做爲宗婦的義務和職責,還是私心太過,無大局觀?
但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徐璐極爲瞧不起的。你在人前就大說你侄女的壞話,人後豈不更差勁?
“張大夫人說笑了,我覺得張大小姐很好,是個真正的名門閨秀,至少,她不會在人前說別人的不是。”雖然張大夫人是個厲害角色,得罪了此人,有可能得罪浙杭張家,但徐璐卻不願讓未來弟媳婦的名聲有任何損害。張大夫人在人前就如此敗壞侄女妯娌的名聲,想來與四房關係也好不到哪兒去,任由此人污衊未來弟媳婦,也不是徐璐的性格。這世上,女人的嘴巴最是不牢靠的,相信她們今天所說過的話肯定會傳到四房耳裡。張夫人是聰明,肯定會暗中感激自己的。得了張夫人的感激,就得到了整個四眼井衚衕的資源。
至於張家長房,算了,徐珏能得到張家四房的資願她已心滿意足,貪多嚼不爛,人還是不要太過貪心。
連氏也極爲不喜張大夫人,張夫人畢竟是自己的是表姨母,她身爲表侄女,少不得也要站在表姨母身邊,於是連氏也附和徐璐的話:“我也是看在銀姐兒長大的,實在瞧不出銀姐兒哪兒不好了。在我銀裡,銀姐兒是這世上最優秀的女子。”
張大夫人臉色就難看了起來。沒能給四房上眼藥水,倒讓人給自己上了眼藥水。
屋子裡的客人也看出了連氏徐璐與張大夫人似乎有了衝突,就興奮起來,也附和連氏的話,說起張夫人母女的好來。張大夫人費了姥姥的勁才勉強保持住臉上的笑容。
特別是有一位婦人說得更是露骨,“張家大小姐我是見過的,那麼的秀外慧中,知書達理,哪就與任性沾邊了?張夫人的賢名,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如何會讓自己的女兒任性嬌縱呢?張大夫人可真會開玩笑。”
說話的婦人是周夫人,丈夫纔剛卸了提刑按察使,領了欽差一職,與司禮監大太監一道前去四川向蜀王宣旨,並監督蜀王一舉一動。這個差事看似風光,實則已被架空。周夫人還是皇后的姑母呢,心頭正當不好受,偏張大夫人還在她面前炫耀,一股邪火亂竄,不陰不陽的話就說了出來。
張大夫人大怒,她向來被人捧慣了,如何受得了周夫人這種語氣,她強自按捺下怒火,皮笑肉不笑地道:“這位夫人想必極是瞭解我那侄女了,不知這位夫人如何稱呼?”
“小門小戶,哪比得上浙杭張家的威名?還是不要污了張大夫人的耳朵。”周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頂了回去。周家如今是比不上張家,但張家再厲害,也管不到周家頭上。好歹她還是皇后的姑母呢。
張大夫人心頭怒中火燒,冷笑道:“想必是我身份不夠,所以這位夫人不屑理會我了。”
沈老夫人笑着打圓場道:“夫人說哪兒話呢,你在杭州,周夫人在京城,自然不認得的。周夫人確是有不好開口的理由,總不能四處說,我是皇后娘娘的姑母吧,夫人豈不會認爲周夫人狐假虎威了?是不是,周太太?”
沈老夫人語氣灰諧,說得衆人都笑了起來。周夫人臉色也好轉了,肩膀忽然就挺了起來。
張大夫人也暗自心驚,雖然她瞧不起周家,可皇后姑母這一招牌還是頗有震懾力的。張大夫人別的優點沒有,但這見好就收的本領還是滿強的,當下也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了句“剛纔多有得罪,周夫人不要見怪。”
“好說,好說。”周夫人一臉的矜持。
張大夫人又咬牙切齒一番,真是給你三分綠就當真自己是根蔥了。
不過她再生氣,但這口氣也只能嚥下了。張家雖厲害,但還真管不到周家頭上去。
徐璐冷眼旁觀,也算是把張大夫人的爲人品性看白了,就沒有說話的慾望,正要找理由離去,沈老夫人已大大打了個哈欠,屋子裡的人趕緊起身說“告辭”走得比免子還快。
沈老夫人也沒有再留客,只是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讓路玲玲好生替她招呼客人。
後來回去後,徐璐就對凌峰說:“拜團哥兒所賜,恢復了雙腿後,再也沒有人在我面前說什麼風涼話了。”她又笑眯眯地親了團哥兒的胖臉蛋兒,很是輕暱。
凌峰喝得半醉,半躺在暗紅色方勝紋的抱枕上,懶洋洋地道:“那還有沒有不長眼的到你跟前胡說八道呢?”
“也沒了。”徐璐又低頭,在他臉上親了又親,笑得見眉不見眼:“這也還多虧了爺的雷霆手段。呵呵……”
前陣子凌峰大發雄威,還是威震了不少愛伸爪子的人,今日在沈家,除了在張大夫人那兒得了點小刺外,徐璐收到的全是巴結秦承。再也沒了以往對方撓了你,又因爲只是嘴巴上的便宜,你還沒法子還擊回去,只能忍受的憋屈感了。
在團哥兒還未恢復雙腿,凌峰還未發飆之前,一旦外出,總會遇上一些敵我難辯的婦人,對徐璐說:“團哥兒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是不是該給他生個弟弟或妹妹了?”
然後就有不少人點頭附和,說凌家家大業大,徐璐肩上的任務還很艱鉅。
遇上有些不懷好意的,還會說:“我看少夫人柔柔弱弱的,一個人怕是無法替凌家開枝散葉。依我看,少夫人何不給凌峰廣納妾室,替你分憂解勞呢?”
每每遇上這樣的,徐璐就會頂回去,冷淡道:“我的家務事,不勞您費心。”
凌峰攬着徐璐的腰,笑道:“聽說浙杭張家的大夫人也來了,你們有碰面嗎?”
男人一嘴的酒氣,薰得徐璐皺了皺眉,移了移臉蛋兒,窩在他頸間,說:“當然有呀。”張大夫人面上也沒說任何過激的話,但那語氣、表情、肢體,無不表明她對自己的不以爲然,得知身份後的前倨後恭,品性的缺失,無大局觀的狹隘,儘管不爽,但徐璐纔不會與這樣的人計較。
“張大夫人進京,應該是給她兒子後年的春闈鋪路,再給她兒子選個門當戶對的仕族千金。”
“哦。不是說陪婆母進京,替四房閨女送嫁麼?”徐璐迷惑。
凌峰道:“只要稍加打聽,長房與四房不睦,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也只有她還在那掩耳盜鈴。不過,隨着張學翰在仕林中影響漸巨,範氏也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與四房重歸舊好。不過,她那樣的人,就算有求於人,也是高高在上的求,如何會低聲下氣?更不用說侍奉婆母。能讓她上心的,也只有她的兒子。”
徐珏未來的老丈人,姓張,名翰,字學翰,現今的左都御史,在仕林中、朝堂上都有較爲廣大的影響力。隨着長房張學瑞的致仕,而長房長孫還沒能力獨擋一面的情況下,整個張家就以張翰爲尊。以張大夫人的性子,就算表面上重新與四房走近,怕是心裡頭也不會太舒服。難怪會在人前就大說侄女的不是。
徐璐越發鄙夷了,把範氏當着衆人的面說張四夫人母女壞話的事兒與凌峰簡單說了。
凌峰目光微亮,脣角浮起一抹笑意。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家宅不睦,鄰里也欺。張大夫人這樣的性子,咱們剛好可以利用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