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軟轎下了山,路邊都有賣小吃類的點心,看着有人端着那玉白色的混沌,加了香蔥的白湯泥沌,隱隱帶着肉香味兒,懷孕後嘴巴也變得挑剔起來的徐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讓人停下來,讓人去弄了碗混沌。
“下兩碗吧,妹妹也來一碗。”
與徐璐同坐在轎中的徐琳沒有拒絕,她食量一向大,這會子雖未到飯點,但一瞧到有吃的,肚子也就空了起來。
轎子停了感覺就熱了起來,儘管有兩盆冰鎮着,徐璐仍然忍不住拿起芭蕉小香扇招着,徐琳見狀,趕緊奪過扇子,“長姐,我來吧。”拼命地給徐璐招着,生怕她熱着了。
徐璐也由着她,打量徐琳,這陣子經過細心的照顧,每日用牛奶洗臉沐浴,皮膚倒也白了不少,雖然胖了些,但也並不難看,經過巧梳妝俏打扮,還是頗有看頭了。到底還是有部份五官隨了徐成榮,不至於像田氏那般,就一個普通二字。
“那莊良,你姐夫早已讓人去打聽過了,品性還不差,家中人口也簡單。婆母也不算刻薄,最重要的,你嫁過去就可以單獨別過,我覺得還是比較不錯的,眼下就要看你的意思了。”
徐琳臉兒紅了起來,低下頭來,喏喏地道:“我都聽長姐的。”
徐璐說:“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就着人與莊家透口風去。等入了秋,天氣涼快了,就風風光光把你嫁過去。”
混沌是現包的豬肉餡兒,現下的鍋,一時半刻也還沒法起鍋,徐璐早就讓隨扈候在路邊陰涼處等待。在等待過程中,徐璐又交代了徐琳如何管家理事,如體做好合格的妻子。
徐璐算了算時間,混沌應該下好了吧,一想着那嫩滑的口感,就忍不住流了口水,她早上吃得不多,剛纔在廟裡吃了一碗小米燕麥粥,這時候肚子又餓了,懷孕的人,口味本來就刁,想到什麼,摳心摳肝都想吃。
“喂,老闆,有混沌吧,趕緊給我下兩碗。”一個清脆的聲音遠遠響來。
老闆聲音憨厚熱情:“姑娘稍等會兒,等這鍋起了就給您下。”
“這兩碗是誰的,就先讓給我們吧,我多付些銀子。”
老闆看着路邊等待的一行人,一打的護衛,加上珠翠環繞像仙女似的婢女,再加上八擡大轎的派頭,料想也是不簡單人家,賠笑說:“很不巧,這兩碗是那位客人的。姑娘再稍等片刻,很快的。一會兒功夫就起鍋。”
兩個侍女打扮的丫頭就朝凌家這邊看過來,其中一個穿着桃紅碾絲繡十樣錦交領短褥,下身月白色馬面裙的丫頭昂着下巴:“你們也是才上香下山的吧?給個方便,把這兩碗混沌讓給我們小姐吧。我們小姐肚子確實餓了。”
外頭響來趙嬤嬤的聲音:“不好意思,我們主子有了身孕,肚子餓得快,這會子早已等不及啦,還請姑娘恕罪則個。”
徐璐坐的八擡大轎還是能夠震住不少自詡爲權貴的人,那丫頭悻悻然地不再說話了。
趙嬤嬤和夏荷分別端着兩碗混沌遞給徐璐姐妹。兩姐妹一邊吹着熱氣,一邊忍着燙滾吃了起來。混沌下得比較少,八顆一碗,加上骨頭熬得湯,看着雖多,但遇上徐璐姐妹這樣少見的大胃王,很快就見了底。尤不過癮,徐璐乾脆又讓老闆下了兩碗。
攤子上的碗筷都是粗糙濫制,凌家的下人都是用的隨身攜帶的碗筷,攤位老闆正在給剛纔那個小丫頭做混沌,那小丫頭端着混沌還沒走幾步,就聽到吃了一碗還要吃的,心裡暗罵:“這是哪家的奶奶呀,這麼能吃。豬都沒她厲害。”
又忍不住瞧了徐璐的轎子一眼,比較闊大,八人擡的轎子,織銀絲靚藍繪金牡丹白仙鶴紋的幔簾,四方角里垂下福字珞瓔結,扈衛肩背彎弓,腰佩朴刀,神色飆悍,看起來武藝不俗。能請得起厲害扈院,又能夠乘八人擡轎子的,身份肯定不低,只有一二品以上朝廷大員或公侯伯勳爵之家方可乘座。京城高官顯貴如雲,也不知是哪一戶人家的奶奶,這麼能吃。
端着混沌給自家主子後,其中一個丫頭就把剛纔遇到的事兒說了。
陳慧心笑着說:“我聽奶孃講,懷孕的人確實吃得較多,想來也是如此了。”
少女沒有說話,只低頭吃着混沌,動作優雅,看起來爽心悅目,陳慧心見了,也學着少女的動作。
少女看了她一眼,輕哼一聲,撇過頭去。吃完混沌後,對小丫鬟道:“這混沌不錯,再去買兩碗,請我母親和大嫂子嚐嚐。”
桃紅色碾絲繡十樣錦短褥的丫鬟趕緊又離去了。
陳慧心正巴結人家呢,趕緊讓自己的丫鬟也跟着一道去幫忙端混沌。
陳慧心又笑着道:“這混沌味道還挺不錯,不過比起我廚娘的手藝,又還差些了。若是妹妹喜歡,就去我家,我讓廚房給妹妹做上一碗,保證妹妹讚不絕口。”
少女說:“我不大愛吃麪食類,不過母親喜歡。”
陳慧心連忙說:“那就請伯母一道去我家吧,我家廚娘手藝真的很不錯的。”
少女看她一眼,輕描淡寫地道:“我娘是山西人,最愛吃麪食了。所以家中備了三個廚娘,專做麪食,連皇后娘娘都讚不絕口。我娘就送了個廚子進宮,專門服侍皇后娘娘。”
陳慧心訕訕地說:“夫人的廚子居然這麼厲害?是我井底之蛙了。”頓了下,又不甘心地道:“既然貴府有那那樣厲害的廚子,爲何妹妹還要在外頭買呢?”
“這混沌味道雖比不得我家廚娘所做,但這汁水卻是不差的。”少女又拿帕子抹了脣漬,淡淡地說:“聽說令兄又要升官了,恭喜了。”
陳慧心心頭得意,面上卻謙虛着:“只是從兄。也不過小升一級罷了,也就是芝麻綠豆的官兒,哪比得上張家哥哥簪纓世家出身。”
少女姓張,是英國公府張家的嫡出小姐,英國公是大慶朝開國以來,少數能夠屹立不倒的宿族勳貴,張家根深葉茂,族中子弟雖無輩出能人,卻也頗見守成。張國公在五軍都督府掛職,世子爺領十二團營之弓兵營指揮使職,次子任金吾衛副指揮使。張小姐與世子爺張二爺一母同朐,身份着實不一般。驕傲如陳慧心,在這張小姐面前也少不得賠着笑臉。張家除了顯貴外,最重要的是張二公子至今還未娶親。
張小姐知道陳慧心的心思,越發端着架子。
穿連青色夏衫,外罩秋香色比甲的丫鬟見自家小姐面色難堪,趕緊上前打圓場道:“小姐,剛纔那個像豬一樣吃了一碗還要吃第二碗的人,您猜是誰?”
陳慧心正讓張小姐的傲慢給氣得心肝肺皆堵着把火,聞言瞟了丫鬟一眼,道:“誰呀?”
……
連吃了兩碗混沌,肚皮總算得飽,徐璐把繪折枝桃花瓷碗遞給趙媽媽,起程回府。
隊伍走了兩裡地,依稀可聞身後有呼叫聲:“前面的人,站住,站住。”
剛開始沒有一個人認爲對方是在喊自己,畢竟凌家身份擺在那,誰會這般大呼小叫的。只是又走了幾十步,身後的呼聲漸高,馬蹄踏在地面帶來的顫抖之聲,一行人斥馬而來,很快就堵住了凌家扈衛的路。
眼見對方來者不善,胡浩然立刻拔刀命人護衛在轎子四周,眼神警戒地瞪着來人,厲聲喝道:“此乃安國侯府家眷,爾等何人?爲何當街阻攔?”胡浩然很快就發現對方馬車上有英國公府標誌,臉色微變,朗聲道:“可是英國公府上?”
英國公?
徐璐皺眉,凌家與張家交情不深,但也還偶有走動,張家這般動作,似乎是來尋仇的。凌家好像還沒得罪過張家吧?
胡浩然來到轎前,壓低了聲音道:“少夫人放心,對方就算來仇尋,卑職也是不怕的。這些人不是咱們的對手。”胡浩然本身就是江湖中人,只因討厭江湖上的爾虞我詐,及有了上頓沒下頓的辛苦日子,這才進了凌家任護衛,因武藝高強,忠心耿耿,又懂兵法陣路,人也穩重機智,被凌峰提爲扈衛長。先前守着泉州凌家的宅子,凌峰覺得太過埋沒人才,前不久又把他召回來,任凌家總扈衛長,這回凌峰拌駕離京,便讓胡浩然保護徐璐。
“凌少夫人,請下轎來,我家小姐要見你。”張家侍衛縱馬圍着凌家一行人,對方雙駕石青帷飾的馬車的車廂裡露出一張清秀傲慢的臉來,正是英國公府張家小姐的貼身大丫鬟。
徐璐的轎子與對方的馬車剛好並駕齊驅,馬路雖寬闊,但雙方也就只隔了十來步遠,徐璐當然聽到了對方的話,怔了怔,不由啼笑皆非,不是說世家貴女都是知書達理的麼?怎麼一個個如此的跋扈飛揚?光天化日之下,追上自己的隊伍,就只要她下轎去見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姐?
胡浩然勃然大怒:“放你他孃的狗臭屁,我家少夫人何等的金尊玉貴,豈會光天化日之下下轎來見你家小姐?該不會是張家小娘們誤以爲轎子裡坐着的是咱們世子爺,動了春心吧?”
徐璐只差沒笑出聲,想不到胡浩然如此下流直接。
徐璐微微掀了轎簾,看着對方馬車。
恰巧對方馬車也掀起了石青色雲錦窗簾,剛好露出一張氣得滿面通紅的臉兒,正是剛纔在觀音殿見過的那位神色傲然衣着華貴的張小姐。
“徐氏,你競然敢慫勇奴才罵我?”
徐璐淡淡地道:“張家小姐若要見我,大可按着規矩來,持貼上門,若本少夫人得了閒,自會見你。哪有未出閣的小姐私自攔下別人路子,還光天化日之下,要別家夫人下轎來見你?張小姐這般,又豈是閨閣女子所爲?”她看着臉色惶然一變的張小姐,又說:“張小姐出自公卿之家,更該知道等級尊卑,你以白身身份來阻我,一則不合禮數,二則冒犯於我,張夫人賢惠端穆,想必教過你規矩吧?你剛纔這般,豈不有以驕橫跋扈之嫌?”
“……本小姐驕不驕橫與你何相干?本小姐就是看你不順眼,想要教訓你,你又能拿我怎樣?”
徐璐纔沒功夫與一個小姑娘鬥嘴,說:“張小姐身邊好像還坐有人,可是太常寺卿家的小姐陳慧心?”
車廂裡的陳慧心心神一凜,還來不及說話,張小姐已大聲嚷了起來:“對。那又怎樣?她也和我一樣瞧你不順眼。”
“妹妹……話不能這樣說呀。”陳慧心驚呼一聲,恨死了這個驕縱的二百五小姐,她不過是想來瞧瞧熱鬧罷了,想見識一下,國公府的嫡女與侯府少夫人對上,會是怎生場景。可不想把自己捲入是非當中的。
徐璐的聲音又淡淡響來:“難怪張小姐會做出這般驚世駭俗之舉,原來是受人攛掇,陳小姐,上回去苑平的路上,我和沈三夫人還救過你一命,你連感激的話都沒留一句也就罷了,今兒居然還恩將仇報,攛掇張小姐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這樣的品格,不管在哪都是禍害。張小姐,你堂堂國公府的小姐,怎的與這種人在一起?就不怕降低自己的品格?”
張小姐雖驕縱任性,但也非常痛恨恩將仇報之人,立馬就看着陳慧心,質問道:“她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陳慧心哪會承認這些,趕緊說:“妹妹千萬別聽她胡說八道,她這是在離間咱們呢?”
張小姐果然又遲疑起來。但她身邊的婆子可不是笨蛋,想着剛纔陳慧心對自家小姐說:“……那女子我認得,是個驕橫跋扈又不可一世的。連堂堂國公府的嫡女也敢欺負,對了,威國公府的顧小姐與妹妹很是交好的吧,前陣子在廟子裡還讓這女的給打了呢,可囂張呢。剛纔上香時,還揹着我嘀咕着什麼,我沒怎麼聽清楚,只聽到一句‘什麼玩意,比公主還尊貴了’剛開始還不怎麼明白,如今想來,應該說得就是妹妹你了。”這婆子剛纔還氣憤來着,但此時此刻,也不得不懷疑,這陳家小姐是不是與凌家少夫人有宿怨,這才攛掇自家小姐與那徐氏對上?
於是這婆子說:“小姐,凌家與咱們國公府還是頗有些交靖的。按着輩份,您還要叫凌少夫人一位嬸孃呢。您這麼公然冒犯凌少夫人,是不怎麼佔理的。要是讓夫人知道了,奴婢們可就沒命了。”
陳慧心纔不關心這些婆子有命沒命,但心裡卻是緊張起來,那女的居然是侯府少夫人,上回她還以爲對方只是普通的低級官眷。不由暗自後悔,眼珠子滴溜溜轉起來,想如何把今日的事兒囫圇過去。
這婆子冷冷剜了陳慧心一眼,對張小姐道:“小姐,您與凌少夫人無冤無仇的,怎的就對上呢?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該不會有人當真攛掇您吧?”
張小姐雖驕縱,但並不笨,她明明與徐氏無冤無仇的,怎麼就與她對上了呢?她狐疑以看着陳慧心。
陳慧心心裡一個咯噔,“妹妹,你怎麼連我都不相信呢?剛纔凌家的扈衛可是在毀你名聲呢。”
張小姐臉色又是一變,這纔想到剛纔胡浩然罵她的話來,粉臉通紅,戟指徐璐:“剛纔你的狗奴才罵我,你讓他自掌二十嘴巴,給我磕三個響頭,今日的事兒就此揭過。”
徐璐冷冷盯了張小姐一眼:“我家扈衛開罪張小姐,我自會去張家找令尊令堂給交待。不過,今兒個張小姐當街阻我去路,對本少夫人呼來喚去,這筆賬,少不得也要找張夫人說道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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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轎簾,徐璐聲音輕淡而威嚴,“走吧。”
胡浩然:“起轎回府。”張小姐見徐璐不甩自己,面子上下不來,不由怒聲叫道:“我還沒讓你走呢,給我攔住他們。”
胡浩然瞪着攔在前邊的一羣張家扈衛,嗔目厲喝:“爾等若不速速退去,就休怪胡某刀劍無眼!”
對方扈衛有些遲疑,這麼明晃晃攔下堂堂侯府少夫人的路,着實不合理,只是小姐的吩咐,又不得不照做。
胡浩然臉面殺氣,飛腳踢了過去,只一眨眼的功夫,騎着高頭大馬的張家扈衛就全被踢下馬來。胡浩然冷哼一聲,耀武揚威地喝道:“走。”
凌家護衛在前邊開道,遇有倒地的張家扈衛,一腳踢過去,對方慘叫一聲,重重跌落到一旁,濺起無數塵灰。
張家扈衛被踢得爬不起來,加上凌家護衛看起來很不好惹,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大搖大擺離去。
張小姐在車中眼睜睜地看着凌家扈衛呈威風,而自己的扈衛卻像大白菜一樣讓人說踢就踢,說滾就滾,目瞪口呆。
陳慧心也是一臉怒色,對張小姐說:“太過分了,這打狗還要看主人……”
張家一位嬤嬤心下暗恨,忍不住冷聲道:“陳家小姐,我們小姐還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一步。奴婢給您僱頂轎子送您回去可好?”也不給陳慧心說話的機會,就把車廂門打開,把陳慧心“請”了出來。然後自己上了馬車。
看着張家隊伍走遠,陳慧心氣得咬牙,想着徐璐的威風八面,到底心下難安,可她現在又不好意思直接去張家,只好走一步看三步地上了張家替她僱來的轎子,回陳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