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璐示意婆子們扶她起來,這時候,已有人擡了火爐子進來,把趙姨娘扶在火爐邊烤着火。徐璐站在離她不遠處,攏着雙手,微微撫着袖口光滑細膩的白兔毛邊,語氣溫和地道:“姨娘沒有做夢。在五年前,凌家便晉升爲不世侯爵了。”
“那我兒子是侯府世子爺了?”趙姨娘高興得又要蹦起來,婆子們趕緊按住她,“姨娘別隻顧着高興,當心身子。”
趙姨娘確實高興得找不着北了,一會兒痛哭失聲,一會兒又大笑,嘴裡全是惡毒的咒罵之語,最後忽地起身,使勁地踹着早已嚇傻了的幾個婦人,最後徐璐又怕她傷了自己,只好讓人攔着她,輕聲說:“姨娘消消氣兒。這些奴才作賤你,我會替你作主的。”
“對對對,我不會放過他們的,但凡作賤過葉笑過我的奴才,我必不會放過他。對了,你又是誰?”趙姨娘鬧了半天,總算恢復了理智,問起徐璐的身份來。
夏荷特地強調說:“姨娘,咱們少夫人便是世子爺的夫人。您也要叫一聲少夫人的。”
趙姨娘喃喃地道,“少夫人?峰兒的妻子?不對,峰兒的妻子不是那楊氏嗎?你不是楊氏。”目光最後又變得尖銳。
夏荷說:“先少夫人楊氏早已沒了,咱們少夫人是世子爺新娶的夫人。纔回京沒多久,便來看望姨娘您了。”
“楊氏死了?”趙姨娘又是一呆,然後又哈哈大笑起來,“死得好,死得好。這賤人惡毒至極,也算是報應了。活該。”然後又仰頭笑了起來,笑聲滲人,有些瘋癲,但髒亂青腫的臉上,卻又流出兩行濁淚來。
“這個賤人,害得我好苦呀。當年,我承認我是囂張了些,是給了她吃了些苦頭,可我也不過是想讓她多尊敬我,待我客氣些罷了。她就施毒計,嫁禍於我。”趙姨娘神色瘋狂,緊緊抓着徐璐,“那賤人,明明就是她給武氏下的毒,卻嫁禍在我身上。可憐我平白生了張刀子嘴,最後卻連口都沒法子開就被釘了殘害主母的罪名。這個賤人,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最後又說子不少楊氏的壞話,也讓徐璐大致瞭解了昔日發生在凌家的事兒。
先前徐璐就已從下人嘴裡得知,趙姨娘在府裡的時候,仗着生了凌峰,加上凌峰又爭氣,可沒少得瑟。甚至多次頂撞武夫人。但武夫人看在凌峰的面上,也只是小徵薄戒。加上凌峰對她也較嚴厲,使得她不敢太過造次,倒也相安無事多年。可自從楊氏進門後,趙姨娘便與楊氏成日惡鬥,楊氏佔據着名正言順的主母身份,趙姨娘儘管是凌峰的生母,可在禮教大於親情的凌家,也只有敗北的份。最後惡向膽邊生,居然毒害武夫人和楊氏,害得武夫人差點死於非命,凌寬無比震怒,若不是楊氏求情,趙姨娘早被活活打死。後來被送入莊子裡,因顧忌着凌峰,也依然讓人好吃好用地照顧着。
而在下人們嘴裡,徐璐還得知,趙姨娘被送入莊子後,依然不安份,成日怨懟詛咒着,楊氏卻依然賢惠孝順地三番五次差人送東西去莊子上,倒贏得凌家上下一致稱讚。
但在趙姨娘嘴裡,卻又是另一番場景。她不會傻得全信了她的話,但也不會天真地認爲,楊氏是真的賢惠。
得知凌家靠着兒子更上一層樓,而把自己整得數年不見天日的楊氏早已死去,眼前這個媳婦看起來也不像是兇狠毒辣的,趙姨娘壓抑多年的情緒在這一刻如數爆發,又哭又叫地嚎了半天,形如瘋虎地撕打着莊子上的人,手上拿着個不知打哪個角落裡尋來的桌腿,見一個打一個。打得管事婆子們四處逃竄,但在徐璐面前,又不敢躲得太狠,邊捱打邊躲,嘴裡一個勁地叫着:“姨娘饒命,小的們當時也是奉命行事而已。”
趙姨娘哪聽得進去,“那賤人死了,我只好找你們算賬。讓你們不相信我,讓你們作賤我,讓你們侮辱我,讓你們欺負我。”被人長期踩在腳下欺負的人,陡然又翻身,肯定會揚眉吐氣報復回去的舉動。
徐璐讓人阻止了趙姨娘的動作,“姨娘消消氣,仔細手疼。這些踩低爬高的奴才,也確實該受些教訓的。但姨娘也沒必要爲了這些奴才而傷了自己,姨娘且歇會兒,看你臉上還有傷,這是誰打的?”
趙姨娘果然停止了打人的動作,摸了摸腫成饅頭的臉,以及青腫的脣角,又咬牙切齒地道:“趙琴,這個賤人。媳婦,媳婦,我這身傷就是她打的,媳婦,你可要替我出氣。”
徐璐臉色沉了下來,“姨娘,你稱呼我什麼?”
“媳婦呀?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沒告訴我……”
陪同在徐璐身邊的張嬤嬤沉下臉來,說:“姨娘,按着規矩,您應該稱呼少夫人。”
趙姨娘怔住,正要駁斥,但見徐璐面無表情,這纔想到,她雖然生了凌峰這個兒子,可她到底只是姨娘,大富人家禮教大於親情,再加上楊氏也給了她十足的教訓。徐璐雖對自己客氣,可至始至終都帶着七分矜傲,三分冷淡,也不敢亂擺婆母的款兒,只好不甘不願地叫道:“請少夫人替我作主。”
徐璐開口道:“那趙琴又是什麼人?”
趙姨娘從牙縫裡擠出聲音,“那賤人,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但我們之間的仇,不共戴天,我恨不得喝她的血,抽她的筋,扒她的皮。”
原來,那嚴三奶奶,閨名叫趙琴,與趙姨娘是姐妹。不過趙琴是繼母所出,趙姨娘母親沒了,父親就新娶了繼母,繼母剛開始對他們姐弟還算不錯,可自從生了自己的兒女後,就左右看他們姐弟不順眼了,非打即罵。趙父又是個軟弱性子,剛開始也還說上兩句,但後來乾脆眼不見爲淨,任由繼母欺辱。最終趙姨娘忍無可忍,奮起反抗,把經常欺負自己的妹子痛揍了頓,但自己也被繼母揍得數天下不了牀。最終被繼母賣給了人伢子。幾經轉輾,趙姨娘被賣入凌府,姿容不錯,又加上些許運氣,居然成了凌寬的姨娘。很快就生了兒子凌峰。而主母武氏因身體原因,無法生育,凌峰便是凌家唯一子嗣。這使得趙姨娘心生各種期待,可現實卻給了她致命一擊。她的兒子與自己並不親,反而處處壓制她。她想擺譜也不成,凌寬對她也是不冷不熱,除了給她衣食無憂的生活,壓根就拿她當陌生人。丈夫無視自己,兒子又與自己不親,主母又是個厲害的,趙姨娘如何甘心?自然就是各種手段各種鬧騰,一直鬧到把自己埋進坑中爲止。
趙姨娘靠着兒子,過了十餘年的安逸日子,卻也因爲各種不切實際的幻想,被打回原形,在莊子裡受足了苦頭。這近年來,已逐漸死心,可正當她心灰意冷接受這樣的苦日子時,老天還嫌她受的苦不夠似的,居然把趙琴派到自己面前。
因繼母繼妹而過着顛沛流離暗無天日的趙姨娘,罪魁禍首卻是高高在上的官太太,趙姨娘那憋了多年的怨氣洶涌爆發來,不管不顧地就衝上前去撕打趙琴。
當然,她是不可能佔到便宜的,反而被打得慘兮兮。還被得知,她那刻薄惡毒的繼妹,人家早已脫離農戶生涯,成爲人人稱羨的官太太。想着自己鎮日被當成下人勞作,而繼妹卻過着高高在上的舒適日子。趙姨娘體內的邪火,就算讓人生生打死都沒法子燒滅。所以這些天來,她的日子過的很是悽慘,不止被趙琴打了一頓,莊子裡的僕婦們也把她收拾得極慘。但趙姨娘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除了鎮日的痛罵詛咒趙琴外,她的理智還沒有完全丟掉,居然趁着僕婦們的不注意,找上了李柱子。
李柱子老實,趙姨娘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他身上。而李柱子也沒有讓她失望,果真去了皇城。不過也多虧了李柱子,否則,徐璐不敢想像,若沒有李柱子帶話,估計趙姨娘還真會生生被折騰死在莊子上。
等趙姨娘發泄夠了,徐璐才讓人給她更換衣裳,梳洗,上藥。能成爲爺們屋裡的姨娘,趙姨娘姿容應該是不差的。可眼前的婦人,徐璐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昔日與美麗掛勾的姿容。整張臉枯瘦暗黃,皺紋橫生,眼濁齒黃,頭髮稀枯,雖換上綾羅,梳了頭髮,依然是一副操勞過度的鄉下婦人扮相。
想着趙姨娘的童年糟遇,再想着她與楊氏鬥法失敗後被下人作賤的下場,徐璐唏籲不已,不知該稱她爲可恨之人還是可憐之人。
趙姨娘臉上的傷也只是皮外傷,被重力掌摑後產生的青淤腫脹,使得整張臉看起來慘不忍睹。脣角破了皮,也是一大片的青淤。而婆子們給她更換衣裳時,還與她道:“少夫人,姨娘身上還有參差不齊的新舊外傷。”
趙姨娘一聽,顧不得屋外頭的冰天雪地,便撩了衣裳,哭喊道:“媳……少夫人,你可得替我作主。我就算被老爺夫人嫌棄,可到底還是峰兒的生身之母,豈能由這些奴才作賤?我被作賤倒沒什麼,可外人豈不會說峰兒沒個擔當?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護不住。”
這種低能的激將法,徐璐還不放在心上,她目光冰冷地瞟了眼地上跪着的管事及一家子,淡淡地道:“姨娘且放寬心思,你好生養傷,待養好傷後,這些刁奴,就任你處置。”
趙姨娘怨毒地瞪了地上那些臉色瞬間灰敗的人,陰陰地笑了,臉色猙獰地扭曲着,“好,就依少夫人所言。等我養好了傷,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那名男管事及一羣婦人全匍伏在地上,顫聲求饒,全聲稱他們只是奉了先前那位主母的吩咐行事的,請趙姨娘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云云,但趙姨娘哪聽得進去,恨聲道:“現在才知道求饒,晚了。”她又恨恨地捶了已被收拾一新的牀板,“當初我就與你們說過,我兒子可不是普通人,你們偏不信。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藥吃。”
趙姨娘神氣活現地訓斥着,儘管臉上還青青紫紫的,卻已恢復了昔日鼎盛時期的作派,耀武揚威,得理不饒人。語氣尖刻,神情怨毒。
徐璐暗自搖頭,果然江山能改,本性難移呀。
徐璐讓人把服侍趙姨娘的四個婆子綁起來,對趙姨娘道:“這幾個刁奴,原是派來服侍姨娘,沒想到卻與這些莊頭合起來欺負姨娘,讓我們都矇在鼓裡,害得姨娘受了那麼多罪。這些人可不能再留了,我便把她們捆了,賣去做苦役吧。”
趙姨娘說:“這也太便宜她們了,不行,把她們留下來,我要好生的折磨她才。”
“也罷,就依姨娘吧。”
趙姨娘大喜,又說:“那,什麼時候接我回府?”
徐璐微得一笑:“姨娘放心,世子爺還是很孝順你的。早就囑咐我,要定期派人來看望你,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在規矩內,儘量滿足姨娘。讓姨娘安枕無憂過完下半輩子。”
趙姨娘不悅地坐起身,“放肆!你居然敢把婆母丟在莊子裡,你的孝道呢?”
徐璐笑了笑說,“姨娘可曾聽說過,身爲主子的,要聽從姨娘的吩咐?”
“你……我可不是一般的姨娘,我可是三品誥命夫人,還是峰兒的親生母親。”直到現在,趙姨娘方想起,自己還有三品誥命在身的。不由挺了挺胸膛。
徐璐再度笑了起來,“就是看在世子爺的份上,我才格外禮遇姨娘。否則,若是別的姨娘,敢這樣與主子說話,早就家法處置了。”
趙姨娘瞠目,徐璐又笑着道:“倘若姨娘不是世子爺的親生母親,我何必跑這一趟?姨娘也是府裡的老人了,在莊子裡也受了這麼多年的苦,怎的還不明白,姨娘與主子的區別?”
“你,你這個……”趙姨娘被噎得不輕,想痛罵徐璐,卻又怕她像當年的楊氏那般,暗地裡整治自己,只好強忍着怒火,恨聲道:“我是峰兒的母親,生恩大於天,你是他媳婦,怎敢不孝順我?”
徐璐語氣淡然,“姨娘還是省省吧。若是名正言順的娘,那是自然孝字當先。說句不好聽的,就是世子爺誥封妻母,那也先是封嫡母。剩下的恩典,才輪到姨娘。姨娘若是氣不過,就去質問官府,問制訂禮制教條的那些前人,爲何嫡母可以享受一切,姨娘爲何不能了。”
“你你你……”趙姨娘正要痛罵,但見徐璐悠然的神情,以及屋子裡紋絲不動的一干奴才,忽然又泄了氣。妻妾規矩她如何不明白,只是到底意難平罷了。那武氏明明生不出兒子來,就來搶自己的兒子。她搶了自己的兒子,靠着兒子封誥,享受了世間一切榮華,而生爲親生母親的她,卻只能縮在小小的角落裡,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叫別人母親,讓別人享受原本就屬於自己的一切。每每想到這些,趙姨娘便恨得滴血。
徐璐也明白她的心思,淡淡地道:“我知道姨娘的心思,大概是覺得生了凌家唯一子嗣,自覺了不起吧。可姨娘也忒糊塗了,你只看到夫人搶了你兒子,搶了屬於你的風光。但姨娘爲何不想想,若世子爺若不養在嫡母身邊,那他如何在外頭立足?如何能有今日的成就?勳貴之家,自來就有留子去母的規矩。姨娘可知,這是爲何?”
趙姨娘睜大眼,吃吃地道:“她敢?她若是敢這麼做,老天必不容她。”
徐璐輕笑,“這世上留子去母的多了去,人家同樣活得好好的。姨娘就別自欺欺人了,夫人對你夠禮遇了。若是學別人家那般,來個留子去母,哪還有姨娘的戲唱。所以姨娘還是知足吧,別這山望了那山高。”
“姨娘也不想想,若你是主母,妾室生了兒子,而那妾室就仗着生了兒子腰桿子硬了,處處與你別苗頭,仗着有功,就妄想替代主母,我就不信,你還忍受得住。”
“你原本就只是凌家的一個丫頭,得了主母垂憐,擡了姨娘,生了世子爺,靠此功勞,必是榮華到老。可你偏不知足,非要去撈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難怪要淪落至此,怨得了誰?我原以爲姨娘在莊子裡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也該明白了,可惜姨娘仍然叫世子爺失望。”難怪凌峰不願來見她,試想,一個原想盡孝道,可一個卻只會仗着生了他,要這要那,擺母親的譜,成天訴苦說三道四的,以凌峰的脾性,受得了纔怪。
趙姨娘被徐璐堵得節節敗退,最後啞然無言,掩面痛哭。
“姨娘應該明白,你下半輩子是榮華是淒涼,全系在你兒子身上。世子爺給你榮華是本份。不孝敬你,世俗孝道也管不着他。若讓你兒子尊重你,你就更要謹守本份。要知道,你這個庶母上頭,他還有個嫡母。姨娘即是世子爺親母,就該多替自己的兒子想想。而不是逼着他在規矩禮法和親情孝道間左右爲難。”
趙姨娘愣着雙眸,滿臉茫然。
徐璐覺得這趙姨娘,還是可憐居多的,擺不正自己的心態,童年的不幸糟遇,催生出得勢後就想出人頭的強大妄想。但現實卻並未按她設想中發展,於是各種怨恨不平就曝發出來。而她的對手,卻個個強大,被打擊得灰頭土臉,偏老天爺還火中澆油,又把一切造成她悲劇的最終始作俑者送到她面前來。而對方又還混得比她好,如此場景,就是聖人也難做到心如止水。
“姨娘的遭遇,我感同深受。看在世子爺的份上,我會奉養姨娘到老。但前題條件是,姨娘必須正視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徐璐可不是聖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道理,她比誰都懂。今日若是因同情就失了原則和底線,那日後想要掰過來可就不容易了。所以初次交鋒的成敗是非常重要的。讓她見識到自己的厲害和底線,日後就算不安份,也會給她一種“這個媳婦不是好惹”進而不敢有太多要求的深刻印像。
自古以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事先把規矩擺出來,只需在規矩內辦事,便可避免無所謂的爭執。
趙姨娘是凌峰的生母,也算是自己的副婆婆。徐璐是得孝敬,但絕不能任其予取予求。一旦規則被破壞,等待她的,將是永無止鏡的無理要求。
趙姨娘雙脣蠕動了下,最終沒有再說什麼。
徐璐見狀,也不管她是否想明白,淡淡說了句:“姨娘歇着吧,好生想想自己,想想世子爺的難處,再想想自己的身份,只要把自己的身份擺正,相信你會過得舒心的。我去安排些事兒。”
徐璐坐在堂屋裡,腳下燃了兩盆銀絲炭火,再放了半塊香料進去,不聞聲響,不見薰煙,只有好聞的蜜合花香充斥鼻間,掩去了屋子裡別的難聞的氣味兒。
地上跪着莊頭管事一家子,以及莊子裡的粗役僕婦。
徐璐一邊翻着手上寫得亂七八糟的賬本,一邊淡淡地道,“這莊子也是當年世子爺,親自買來給趙姨娘養老用的。不要求你們上繳一分一釐的租子,只要求你們用莊子上的收成,好生服侍趙姨娘。可現在,瞧你們都做了什麼。”徐璐把賬本擲到管事面前,聲音冰冷,“就一句先主母讓你們這麼幹,你們就把莊子應得收成全貪墨了去。還把趙姨娘往死裡欺負,果真是凌家養的好奴才。”
到現在徐璐才知道,這處莊子,是凌峰以凌家一位叫方良才的管事以趙姨娘的名義買的,並讓方良才的小舅子史豐管理。這史豐剛開始倒還盡職盡忠,剛買來的莊子,一年前還看不到收成,所以莊子裡的管事奴僕,還得靠凌家拔款。當時趙姨娘犯的錯誤,直接打死都不爲過,凌家也不可能對她太好。但凌峰還算是不錯了,直接以趙姨娘的名義把莊子買下來,任由她支配。靠着這千畝地的小莊子,趙姨娘還是能過着舒坦日子的。只是趙姨娘不識字,並不知道這莊子是自己的。她本人就是地主,只以爲史豐這些奴才狗膽包天,作賤自己而已。
楊氏擔憂趙姨娘在莊子裡受人作賤,隔三岔五就去莊子一趟看望趙姨娘,每次來都要帶一大車的吃穿用品。凌峰雖然惱恨趙姨娘的所作所爲,但也不至於真的要讓自己的親孃受苦。對於楊氏的行爲,他表面上不說什麼,暗地裡還是支持的。
而楊氏,打着看望趙姨娘的藉口,卻是暗地裡把史豐收買了去,讓他好生“侍候”趙姨娘。可憐趙姨娘,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而整治她的楊氏,反而還頂着賢惠大義的名聲,讓世人追捧,更是氣得吐血。
從第二年開始,莊子上便開始有了收成,但這全毫不例外地滾進了史豐的腰包。
後來方良成也因病死了,又因凌家與西集灣較遠,消息閉塞,楊氏早在幾年前就因病故去,凌峰又外放到外地,武夫人當家,更是不可能理會趙姨娘。但這些史豐並不知道,只見這近幾年來,凌家不再送東西到莊子上,只打發人來告知史豐,莊子上的收成,一應用在趙姨娘身上。但卻沒有派人過來監管或是看望過趙姨娘,史豐就知道趙姨娘是不可能再回東家了,這纔有恃無恐地欺負趙姨娘。
徐璐冷笑一聲,“膽子倒是不小呀,這莊子原本是世子爺買在趙姨娘名下。讓趙姨娘自己自由支配。你們倒是厲害,居然膽大包天,偷樑換柱。當真以爲有人撐腰,就有恃無恐了?”
史豐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他的靠山,早在幾年前就沒了,這會子又讓徐璐抓了個人髒俱獲,知道已無活路,只癱在地上,面如土色。
“六年了,賬本弄得一塌糊塗,趙姨娘也讓你們作賤成這樣。你也別與我叫屈,先把貪墨的全吐出來吧。否則休怪我心狠了。”
史豐一大家子,這些年來養得肥頭大耳,貪墨的肯定不少,但繳上來的卻只只有區區不到兩千兩銀子,徐璐就知道,這傢伙不老實,於是讓染墨等人,給他鬆了陣筋骨。
史豐哭喪着臉說:“……小的該死,可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罷了。這麼些年了,主子只來過幾回,便是原來那位奶奶。小的便以爲這纔是咱們的東家奶奶,所以莊子上的收成,都上繳了一半給了東家奶奶了。”
徐璐怒及反笑,“到現在還不肯說實話。你口中那位早就死了,難不成這些年,你還把收成給一個死人不成?”真是說謊都不打草稿。
見染墨又要行動,史豐嚇得慌忙道:“少夫人息怒,小的說的是真的。小的壓根就不知道那位奶奶早已沒了。但這幾年來,仍然有人來莊子裡收租的。說是奉了東家奶奶的命令。這不,最近一回,也就是半個月前,他們就來過一回了。”
這西集灣的莊子,本來就是凌峰買給趙姨娘的,凌家絕不可能再來收租。而陰逢陽違的楊氏早就死了,顯然,這裡邊還有徐璐所不知道的秘密。
徐璐眯了眯眼,問:“還有這等事?來收租的是誰?叫什麼名字,是哪裡的人?”
史豐苦頭臉回答:“那人只說是東家的管事,我們都叫他林大管事。聽口音,應該是京城人氏,說是奉東家的命令前來收租,每年只收一半的租子。剩下的讓小的們自己支配。”史豐好一副苦大仇深,太氣人了,只收五成的租子,他還以爲東家仁慈呢,讓他賺兩成的租子。誰知道,那人居然是冒牌貨。
徐璐神色嚴肅,“姓林?哪個林?雙木林,還是兩水凌?”
史豐訕訕地笑,“小的不識字,只知道對方姓林,至於哪個林,小的真不清楚的。”
徐璐可以肯定,凌家沒有在西集灣收過租。這區區千畝地的小莊子,也還不在武夫人眼裡。這莊子又是以趙姨娘的名義買的,凌家就更不可能再派人來收租了。但史豐卻說每隔半年對方就會來收一回租,打的是東家管事的名議。難不成,這世上還真有冒名鼎潛的人?
徐璐又問了好些問題,這才得知,原來西集灣這一大片土地上,林林種種有數十個大小不一的莊子。最大的莊子當數前邊山頭過去的那上千頃的葉家莊。而凌家莊,這片土地上,真的只是比較小的莊子而已。史豐也並非凌家的奴才,而是已死去的方良才的小舅子。並沒見過真正的東家,以至於不曉得東家的身份,這才讓人逮着了空子鑽。
想不到,這世上居然還有冒名頂替收租的人存在,徐璐那個氣,這史豐也實在笨到家了,連對方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就乖乖地把租子交給人家。只因對方每年只收取五成的租子,就讓史豐放下了戒心,讓其騙了三四年。
徐璐實在不願相信,這世上居然還有這麼笨的人,身爲莊子管事,居然連主傢什麼身份叫什麼名字都不清楚。
徐璐想了半天,最終只能讓染墨多派人留意一下附近的狀況,不知道對方姓名身份,想要把這人找出來,無疑大海撈針。而這史豐,對這人的處置,也讓徐璐犯了難。
這人並非凌家的奴才,她倒不好按處置奴才的方式處置他。若送入官府,那趙姨娘的事兒必定瞞不住。若讓外人知曉,也是件不大不小的醜聞。
一時間,徐璐犯了難,不知該如何辦。
正當她冥思苦想時,忽然外頭響來一句粗爆的喝聲,“趙瓊,立即給我家夫人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