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伊就是伊府,儘管被各方責難得腦袋發腫,嚴少秋仍然是順天府最高官員。對於普通治安案件或刑事案件有着鐵一般的審判權。
大發賭坊鬧出人命一案,起因是嘉行賭運不好,帶來的銀子輸得精光,像賭坊借的大額銀兩也輸得一踏糊塗後仍然差着賭資,賭場不肯再借,與他對賭的幾個紈絝子又不要他事後歸還銀兩,只逼他繼續對賭。嘉行還算有點腦子,知道今晚賭運奇差,不敢再賭下去,只想走人,也承諾過幾天就湊夠銀子還債。但幾個紈絝子不肯放他走,爭執之下,嘉行動起手來,自然不敵,身邊的小廝也加入戰場,一時間棍板滿屋飛,連累了別桌的賭棍,那賭棍也是個紈絝子,脾氣又火爆,二話不說,抓着把椅子就朝正在痛毆嘉行的紈絝子弟招呼去。
最結實的黃花梨,一把砸下去,那人就腦袋開花,死翹翹了。鬧出了人命,自然不是小事,偏被砸死的又是四品吏部郎中的兒子,而打人者也有些身份,是東城衛所指揮使之子。東城兵馬司不敢接手,只好層層上報。
嚴少秋雷厲風行,把參與賭博的賭客老闆全下了大獄,連夜就審清了來龍去脈,打死人者判了個過失傷人,判流行十年。而參與鬥毆者全判了個聚衆賭搏鬧事,一人痛打二十大板,各罰一兩銀子了事。
四房夫婦的連夜來找凌寬父子求情,話還沒說完,兒子已經受刑完畢,被通知去衙門領人。
嘉行被擡回來時,但凡在長安東大街的凌家子弟都來了,但見嘉行全身都是血,被打得氣息淹淹,他還抓着母親的手哭叫道:“爹孃可得替兒子作主呀,兒子本來就是受害者,可那嚴少秋卻指定兒子是禍首,別人都只打二十板子,罰一百兩銀子,兒子卻被要被罰三百兩銀子。娘,孩兒不服氣呀。”
四房夫人就哭天搶地起來,要凌峰替她兒子作主。
凌峰冷冷地道:“嚴少秋也算是公正公允了,嬸孃要我如何給嘉行作主?”
“可是他絲毫不給凌家面子,不給齊緣你面子,這還了得?嘉行本來就是受害者,被人打成這樣,還要被重神,哪來的天理?”
“嬸孃的意思是嘉行聚衆賭博還有理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嚴少秋判得太重了,還有那些人,他們把嘉行打成這樣,這事兒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凌峰冷冷地問嘉行:“你也要凌家替你出氣?”
嘉行悲忿道:“峰從兄,好歹我也是凌家子弟,您可不能袖手旁觀。這可是關係到凌家的顏面。”
“你當真認我這個從兄?”凌峰冷冷地問。
“那當然,峰從兄是咱們淩氏當代宗子,我們這些做弟弟的,自然以你馬首是瞻。”
“真要我替你作主?”
“……咱們雖已分了家,可好歹也是一家人,還望峰從兄疼疼兄弟。”
四嬸孃也趕緊說道:“是呀是呀,我們四房雖沒什麼出息,可好歹也是姓凌,一家寫不出兩個凌字來。還請峰侄兒疼疼你兄弟。”
凌峰含頜道:“那好。嘉行你聚衆賭搏,已違淩氏家訓,並鬧到官府,致凌家爲你蒙羞。犯事後死不悔改,妄行報復,今日我以長兄的身份教訓你。”
凌峰環視屋中衆人,沉聲喝道:“凌家子弟都給我聽着,四房嘉行德行敗壞,違背家訓,參與賭搏鬧事,被官府懲罰,不知省悟,反行報復之事,絲毫不顧忌如此做會給凌家帶來慘重後果。今日我以長兄身份,好生教訓你,何謂家訓,何謂族規。”
此翻鏗鏘凌厲的話,不止四房的人傻了眼,其他子弟也都呆若木雞。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凌峰已厲聲吩咐人去鎖拿嘉行的小廝,以“不好生規勸主子行正路而走歪門邪道”爲由,一人打了二十大板。幾個小廝被打得哭爹喊娘,痛哭流涕。
四房叔父臉色大變,正要指責凌峰,而凌峰卻冷冷瞥了他一眼:“四從叔四從嬸是長輩,我這個做侄子的倒是不好指責四叔什麼。所以只能請族中長老出面了。四叔,嘉行的事兒,我會原原本本告訴族中長老,請長老們裁奪。”
四房叔父駭了一跳,凌峰不出面作主不說,還要反過來治自己的罪?
四嬸孃就不幹了,尖叫道:“齊緣,你這是何意?”
凌峰並沒有理會她,而是拂袖喝令左右:“把嘉行帶去思過堂,請大夫醫治。什麼時候真正悔過了,什麼時候放出來。”
四嬸孃抓狂了,衝上去,但讓凌峰冰冷駭人的眸子給定在原地,她哭喊道:“齊緣,嘉行都這樣了,你還要怎樣?”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犯了錯就要受罰,沒有人可以例外。”凌峰冷冷地道:“四嬸若是覺得我毫無兄弟之情,大可去族中告我。不過仍是要勸四嬸悠着點,養子不教,父之過。長老們的脾氣四叔應該是知道的。”
四叔氣得全身亂顫,到底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喟然長嘆。拉住了還要說話的妻子,“罷了,嘉行是該好生管管了,咱們就不要再插手了。”
四嬸哪捨得兒子在外頭受了委屈,回到家還要受懲罰,死活抱着兒子,不讓帶去思過堂,並大罵凌峰冷心無情,毫無兄弟之情,凌家落在他手頭必四分五散之類的話。
凌峰冷眼旁觀,也不辯解,任由四嬸潑鬧哭訴。四嬸嘴裡罵得兇,但心裡卻是有些發怵,罵聲就漸漸歇了。連嘉行都忍不住縮了縮身子,這個長房從兄的兇名他可是略有耳聞的,儘管沒有真正見識過,但光站在那,他就雙腿腿打顫,生不生反抗之心,只好道:“娘,還是讓我去思過堂吧。”
看着兒子的慘狀,凌峰的冷漠無情,四嬸孃滿身的怨氣。
凌峰看着嘉行,道:“嚴少秋處罰你是過了些,這事兒我會與他交涉。但你與幾個紈絝子之間的恩怨,我是不會再插手的。被人欺負了就找大人告狀,那是懦夫的行爲,身爲凌家子弟,你們就該明白,自己的恩怨自己解決。休要把家族扯進去。”
“可是,可是……嘉行被他們打成這樣,你身爲兄長的就不替他出口氣?”四嬸孃氣急敗壞。
凌四叔趕緊把妻子拉住,斥道:“行了,你少說兩句。”
……
農曆年一月初十六,正式上朝的日子。這也是新年後的第一次上朝,凌峰起了個大早,讓徐璐服侍自己穿上正三品的朝服,早早就出了門。
今日嚴少秋也會上朝面聖,早朝時間還未到,只有天邊冒出了些魚白肚,整個皇城還被深藍的顏色包裹着。但好些朝臣已漸漸聚在殿門外,凌峰與熟識的朝臣打了招呼後,慢慢行至嚴少秋身前,拱手問了安。
嚴少秋微微含頜,略略拱手道:“凌大人,今兒怎麼這麼早?”
凌峰緩緩一笑:“昨兒睡晚了些,讓族中不肖子弟給氣得沒睡好覺,還要多謝嚴大人替我分憂解勞。”
“凌大人何來言謝?嚴某可是什麼都沒有做呀。”
凌峰微笑道:“族中有不肖子弟,惹事生非,也多虧了嚴大人雷厲風行,秉公執法,倒讓凌某省了不少事。”
嚴少秋捋着鬍子,笑道:“凌大人過獎了,此乃嚴某份內事,身爲京官,自當秉公執法,不畏強權。昨日裡,一羣聚衆賭博之人當中,是有個姓凌的鬧事者,被嚴某杖了二十大板,原來此人就是凌大人的族弟。只是法不容情,嚴某也只是不依法執行,還望凌大人恕罪。”
凌峰淡淡一笑:“也多虧了嚴大人的秉公執法,我族弟得了個深刻教訓,想必日後定會洗新革面,重新做人。”
嚴少秋這下子就有些迷惑了,不過他深恨凌峰爲了個梁氏讓嚴家丟盡顏面,所以就想讓凌峰見識下他並不是任他搓圓捏扁之人,又笑盈盈地道:“凌大人能理解嚴某的難處,那是再好不過了。只是針對凌大人送來的劫匪,因罪證不足,那嫌犯已讓嚴某釋放了。嚴某並非故意爲難凌大人,實在是沒有物證及第三人證,也很難給人隨隨便便安上搶劫的罪名,還請凌大人恕罪。”
凌峰笑得和氣:“嚴大人客氣了,嚴大人秉公執法,一心爲公,不畏強權,實在是朝廷的福氣。”
“凌大人過獎了,凌大人才是真正的才俊青年,人中龍鳳,嚴某可是比不得凌大人的。”
周圍朝臣迷惑地看着他們倆,不明白兩張同樣帶笑的臉,可爲何總是感覺身子冷溲溲呢?
……
“……爺說那個劫匪,居然讓嚴少秋給放了?”徐璐瞪着雙眸,很是迷惑。
凌峰哂然一笑:“嗯,只一句沒有物證以及第三人證,就把人給放了。哼哼,他這是在向我掰手腕呀。”
徐璐蹙着眉:“這人未免也太小心眼了。梁氏一事上,我固然有錯,但他如此公報私仇,未免過分。”
凌峰瞟她一:“你們女人呀,就是天真。”
因爲事情是因她而起,徐璐總是有些氣短,趕緊說:“嘉行一事,雖說罰得重了,但讓嘉行從此戒掉賭搏也是好事一件。可昨晚那劫匪如此囂張,他居然把人給放了,未免不給爺面子了。”
“何止不給面子?明擺着就是與我作對。”凌峰說,“不過你也不必生氣,他也威風不了幾天了。”
……
一月十八日,端寧公主二十七歲壽辰,請了些交好的女眷前去慶賀。
徐璐的到來,讓客人們很是嘰咕了一陣子,不過很快就有人向她們解釋了兩句,又都釋然了。
徐璐呈上自己的禮物,端寧公主親自打開來瞧了,是一方手帕,一塊繡得精緻的荷包,一瓶自制的桃花汁面脂。
端寧公主一臉不豫:“今兒好歹也是我生日,你就送這麼點兒禮物,你好意思吃我的飯。”
已摸清了端寧公主脾性的徐璐不滿道:“若是嫌棄,那還給我好了。”
端寧公主趕緊把盒子端走,笑道:“得,今兒便宜你了。”
徐璐笑着說:“要不,下回我慶生,大不了你什麼都不帶,白吃白喝一回就是。”
端寧公主大笑:“着呀,正是此理。”
徐璐翻翻白眼,端寧公主推了她一把說:“長姐王嫂她們都來了,剛纔還念着你呢,趕緊與我去見長姐她們吧。”
張大夫人也來了,當然,她是不請自來。所有客人都是知道的。
因爲此人一進得門來,就高聲笑道:“公主過生日居然也不叫我,好生沒道理。今兒我不請自來,看在我送的禮物的份上,公主可別趕我走纔是。”
張大夫人送的是一架瑤箏,端寧公主酷愛瑤箏,在京城也不是秘密了。張大夫人到也投其所好,居然找了這麼把瑤箏來,
瑤箏音色優美,音域寬廣、演奏技巧豐富,具有相當強的表現力。用紫檀瑤箏配套紫檀箏碼,爲箏碼最佳材料。
端寧公主試了下音,說:“此乃杭箏。”
箏有五個派系,分爲浙江、山東、河南、客家、潮州五大流派,各有特色。而杭箏只有十五絃,身長三尺一左右,面板、背板爲桐木,箏尾稍向下傾斜,彈湊時需用瑤指,端寧公主向來喜歡杭箏,很是高興,忙謝過張大夫人。
張大夫人笑道:“公主不必客氣,只是一把箏罷了。公主能夠喜歡,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在裡頭花廳裡與朝陽公主等人說話的徐璐,並不知道張大夫人也來了,她們正在花廳裡打葉子牌,徐璐今天手氣極好,已贏了幾把,面前堆滿了一大把金豆子。贏錢的人自然興致高昂,而輸了的人可就沒那麼多心思在牌桌上了。輸得最慘的端慧公主一邊發牌,一邊說:“咦,好像有人在彈古箏。”
朝陽公主頭也不擡地道:“想必是端寧在彈吧。”
小時候也曾與端寧一道練過古箏的端慧公主道:“不是彈,而是在試音,想必是有人送了五姐一架古箏吧。”
徐璐停下牌,仔細聽了會,“應該如此。不知是哪位客人這麼大手筆。”端寧公主酷愛古箏,在京城也不是秘密,而能送古箏的,想必也是個雅人,或是財力不凡。畢竟好的古箏也不是那麼容易碰上的。要是換作徐璐,她就是想找把古箏相送,也找不到門路。
朝陽公主就派了人出去打聽,很快就有人回來凜報。
“浙杭張家大夫人,已致仕前刑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張浩之妻。”路玲玲瓏似笑非笑地看着徐璐,“張浩,字學瑞,號九山居士,其妻範氏,乃前東閣大學士範青之女,如今大理寺卿兼英華殿大學士範鴻儒族妹,有印像麼?”
徐璐打出一手牌,瞟了她一眼,慢吞吞道:“她也來了?那敢情好,一會兒可還得多謝她對我的關照呢。”
朝陽公主大笑:“哎呀,我忽然好想見識下範氏瞧見你也在端寧府上會有怎般模樣了。”
端慧公主多少也知道張大夫人總愛針對徐璐一事,好奇地問徐璐:“她爲何總是愛針對你呢?少夫人可有得罪過她?”
“大概是吧。”
“我聽好些人都說,這人心眼兒有些小,教養品格都不是很好,你怎麼就把她給得罪了呢?”
徐璐看了端慧公主,柔聲道:“說得罪二字還真是擡舉她了。我也就是無視了她,如此而已。”
端慧公主聽明白了,但又沒怎麼明白,茫然四顧。
徐璐並未解釋,繼續打牌,只是她內心遠遠做不到表面這般平靜,手頭明明有好牌,卻沒法子靜下心來打,草草結束後,把牌一堆,說:“算了,還是出去會會人家吧。”說來說去,她也怕那範氏在客人面前說自己的壞話。對手是赫赫有名的三閣夫人,徐璐也並不若表面那般平靜。
從後門進入宴息處,還未進門,鼎沸人聲已從裡頭傳出,路玲玲拉住徐璐,一臉壞笑道:“賭一下,張大夫人會不會說你壞話。”
徐璐心中一動,果然就停下腳步,四人頂着廊廡外的寒風,努力豎起耳朵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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