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瑪竇本名瑪提歐·利奇,人稱泰西儒士,李秘對這些並不陌生,也知道利瑪竇在抵達中國之前,曾經在印度和交趾等地方傳教,見識過景教等多個教派的場面。
大明朝的時候,葡萄牙人在澳門獲得了居住權,澳門也是個魚龍混雜之地,這些個傳教士通常都聚集在澳門之中地方。
到了後來,有個叫範禮安的巡察使,本身也是個信教的,纔想辦法讓這些傳教士進入到內陸來傳教。
莫看他們只是外來和尚,但能夠在各地建立耶穌會,並建造教堂,沒有地方官員的支持,他們是如何都做不到的,可以說當時利瑪竇已經是最成功的傳教士,沒有之一。
他的人脈很廣,這是毋庸置疑的,李秘並非要巴結這個老外,但既然遇到了,沒道理會丟開這層資源,畢竟張孫繩今次讓他來應天,可不就是想着給李秘找條出路,尋個出身的麼?
當然了,李秘也沒有做出甚麼驚世駭俗的舉動來,一句知根知底的問候,一個簡單的握手禮,都是尋常的舉止,可若考究細節,又讓人驚詫。
這也是李秘此舉的用意所在,既讓人看不透,又無法讓人輕視自己。
利瑪竇見得此狀,果然露出驚喜之色,暗中朝羅儒望投去眼光,彷彿在說,老羅你果真沒騙我,這個李秘還真是個有趣的傢伙!
兩相寒暄之後,利瑪竇便請了李秘坐下,李秘雖然只是個捕快,但也沒有卑躬屈膝奴顏媚骨,堂堂正正便坐了下來。
利瑪竇雖然學習漢人文化,是真正的中國通,但終究是老外的性子,見得李秘如此,也很是欣喜,彷彿遇到了知己一般。
久離家鄉之人,能夠從客人的身上感受到家鄉的氣息,或者能從客人的一些舉動之中,勾起自己對家鄉的熟悉與思念,這就已經是非常讓人開心的事情了。
只是利瑪竇如何都想不明白,給自己帶來這些感受的,並非大鬍子鷹鉤鼻的西方人,而是李秘這麼個黑頭髮黑眼睛的大明土著。
“李秘先生今次過來,不知有甚麼事?”利瑪竇畢竟是主人,讓奴婢端上銀質茶具來,一邊給李秘斟茶,一邊朝李秘問道。
李秘看了看,也不回答,卻是指着那茶具道:“利奇,這茶葉倒是上好茶葉,但茶具可不對,用銀器是喝不出好茶的味道的,銀器嘛,用來喝咖啡倒是不錯的。”
利瑪竇聽聞此言,不由臉色大駭!
李秘也沒想到只是這麼一句話,引起了利瑪竇如此劇烈的反應,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應對,想來是自己說錯話了,難道這個時代還沒有咖啡?
利瑪竇此時終於緩和過來,深吸一口氣道:“請恕我冒昧,不知先生是哪裡人?今年貴庚?”
李秘一聽,心說只怕自己真要說錯話了,也不回答,反而故弄玄虛地朝利瑪竇問道:“我聽說泰西儒士未進入大明之前,曾經遊歷世界,難道就沒聽過咖啡?”
利瑪竇有些坐不住了,朝李秘道:“我遊歷世界,聽說過,也見識過,可李秘先生又是如何得知的?”
李秘只是笑而不語。
其實李秘並不知道,非洲纔是咖啡的故鄉,15世紀的時候,大批非洲奴隸被販賣到也門和阿拉伯世界,咖啡也就被帶了過去。
阿拉伯世界有摩卡港,可算是當時最大最繁華的世界大港,可阿拉伯人嚴禁外人帶走任何一顆咖啡種子,一直到十六十七世紀,咖啡才被荷蘭人帶了出去。
也就說,便是西方世界,眼下仍舊還沒有流行喝咖啡呢!
利瑪竇不遠萬里傳教,四處遊歷,他研究神學,但也並不侷限於耶穌會,所以纔會到印度等地去,他也是在遊歷的途中,有幸得到了一些咖啡。
這種神奇的作物,初時品嚐,或許不會帶來如何強烈的感覺,可漸漸入迷之後,就很難再改口。
他自打品嚐過咖啡之後,這一路上便盡力蒐羅,一直都沒捨得喝,偶爾纔會和羅儒望等人拿出來解解饞。
如今李秘這麼個大明土著,竟然知道咖啡,這又如何讓他不吃驚!
他之所以問李秘的出身來歷,就是猜想李秘或許來至於廣東或者澳門,亦或者福建之類的地方,時常與海商交往,所以纔會知道。
可羅儒望早先已經給他透露過李秘的底細,此人不過是中國官場食物鏈的最低層,區區一個捕快,連官吏都算不上!
利瑪竇深知傳教是神聖卻又危險的事情,所以他每每謹小慎微,如履薄冰,只要跟中國官場沾邊的人物,他從來都不會得罪。
也正是因爲這樣的性子,他才站得住腳根,並漸漸發展起來,也正因此,他纔會如此親切平和地接待李秘。
可李秘的表現實在讓他太過意外,今次連他都不得不由衷地將李秘當成貴客了!
見得李秘笑而不語,利瑪竇便招了招手,將身邊的西洋奴叫了過來,耳語了幾句之後,那西洋奴果真將銀器端走,過得片刻,李秘便問到了熱咖啡的濃郁香氣!
李秘見得咖啡,也難免流露出恍如隔世的感覺,雖然咖啡是舶來品,卻真正讓李秘感受到一些後世的現代氣息了!
利瑪竇見得李秘竟然流露出這等表情,真真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惺惺相惜之感,與李秘瞬間便拉近了距離!
與利瑪竇羅儒望喝着咖啡,閒聊了一陣,利瑪竇也將自己的見聞拿出來分享,但凡說到一處,李秘都沒有驚訝,反而也能夠接上一兩句,雖然於細處不甚詳述,卻總能說一些大概,更是讓利瑪竇和羅儒望暗暗稱奇。
李秘也並非刻意賣弄,所謂交淺言深乃是大忌,他也不可能抖露自己的底細,畢竟財不外露,韜光養晦纔是真正的處世之道。
無論如何,這樣的聊天,實在讓利瑪竇和羅儒望感到非常的愜意,因爲他們可以學習中華文化,可以學習文人禮儀,可與文人士大夫交往,始終有着一層無法跨越的隔閡。
而這種隔閡,卻並不存在於李秘的身上!
不知不覺之中,這一聊就是一上午,李秘更是將自己的煙槍拿出來分享。
利瑪竇和羅儒望雖是教士,但周遊世界,那是非常有見識的,他們的經歷也堪稱傳奇,對菸草自是不陌生的。
只是到了大明,諸多規矩束縛,他們漸漸也融入到文人士大夫的生活之中,此時李秘分享的一口煙,彷彿將他們帶回了充滿艱辛和神奇的航行之旅!
到得吃飯的時候,李秘見得時機成熟了,纔有些意味深長地朝利瑪竇問道。
“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神愛世人,即便你是罪人,只要懺悔的,都能夠得到原諒,利奇司鐸以爲如何?”
許是羅儒望早已跟利瑪竇說起過李秘的種種,又許是適才的交談與相處,利瑪竇已經經歷過太多的驚訝,此時聽得李秘說出這些教中經典來,利瑪竇也沒再詫異,而是點點頭道。
“沒錯,神愛世人,散播仁愛,只要懺悔,便得救贖。”
李秘也點了點頭,朝利瑪竇道:“既是如此,我也就直話直說了,今次我過來,就是想讓利奇司鐸原諒一個人……”
利瑪竇微微一愕,但很快糾正道:“我沒有原諒的權柄,這是我主的權柄,我們只是天主的伺奉者,真心懺悔的,便能夠得到上帝的原諒。”
如此解釋完,利瑪竇不禁問道:“到底是甚麼人,能讓李秘先生親自來求情?”
李秘遲疑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開口道:“我早先已經問過應天府尹張孫繩大人,他說厄瑪奴耳會發回耶穌會,由你們自行裁決,我想,以後能不能讓他跟着我做事?”
李秘如此一說,利瑪竇和羅儒望頓時相視一眼,盡皆流露出驚訝且爲難的神色來。
利瑪竇最終還是說道:“諾爾曼是墮入了黑暗的人,凡人之中無人敢妄稱厄瑪奴耳,他犯了重罪,必須接受裁判所的懲戒。”
李秘早就料到沒有這麼容易,畢竟這個自稱厄瑪奴耳的諾爾曼,簡直就是邪惡與黑暗的化身。
不過李秘已經將他鎮住,心裡頭也有他感興趣的東西,卻不怕他再爲非作歹,即便不能勸他從善,也絕不會讓他作惡,與其讓他爛死在裁判所裡,倒不如變廢爲寶。
李秘便朝利瑪竇道:“利奇,諾爾曼的罪惡,絕不僅僅只是懺悔就能夠消除的,想要得到救贖,必須讓他造福人類,他雖有萬惡,但我有辦法勸誡他……”
“我也不敢相瞞,好教泰西儒士知曉,這諾爾曼有着一手精湛的解剖才藝,若運用在屍體檢驗之上,能夠幫助萬千含冤受屈之人,洗冤昭雪……”
“儒士想必也知道,屍體解剖這等事,便是在大明朝,也是見不得光的,但諾爾曼卻是最合適的人選,我立志要成爲神探,要爲百姓洗冤昭雪,要爲天下伸張正義,諾爾曼能夠給我提供很大的幫助,還望泰西儒士成全我的心願!”
李秘是發自肺腑的誠懇,便是旁邊的羅儒望,都恨不得替利瑪竇給答應下來。
可利瑪竇卻仍舊在遲疑,過得許久,這位大傳教士才朝李秘道:“把他教給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李秘一聽,頓時知道,有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