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的表現實在無可挑剔,對蔡家也算是仁至義盡,雖然他差點被蔡續宗埋殺在江邊,但仍舊冒着危險,將蔡續宗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換成任何一個人,對李秘都該感恩戴德。
然而李秘的身份實在太過特殊,太過尷尬,因爲他是蔡葛村的階下囚!
蔡驚蟄到底是讀過書的,雖然心胸狹隘一些,但大是大非還是認得清,此時便帶着妹子蔡漁兒,連同家屬們,一併給李秘謝恩。
可接下來他們又遭遇到了難題,如今李秘是他們的恩人了,又該如何處置李秘?
正當爲難之際,牀上的蔡續宗卻是醒了過來,含含糊糊也不知說些甚麼,蔡驚蟄趕忙俯下身子,衆人也都豎起耳朵來,畢竟這可是一個“死而復生”之人!
然而蔡續宗憋了許久,積攢夠力氣,說出的話卻讓所有人都感到有些無言以對!
他顫巍巍地擡起手來,指着自家的救命恩人,另一隻手抓住兒子的領口,費力地說道:“抓...抓他...抓起來!”
李秘剛剛纔把他救活,他醒來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要把李秘抓起來!
漫說葛家人義憤填膺,便是蔡氏自家人,都覺得臉上無光,羞愧得掩面而走了!
“驚蟄...聽...聽我的,快...快抓他,莫讓他...跑了!”
蔡驚蟄咬了咬牙,便扭過頭來看李秘。
李秘也有些無可奈何,朝蔡驚蟄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今次前來,是爲了調查周瑜的來歷,若他光明正大,又何必怕我調查,若他真有甚麼見不得光的勾當,你們又何必成爲幫兇?”
“再說了,無論如何,這也是我跟周瑜之間的事情,他設計埋殺我,責任在他,與你們無關,你們拘禁我,我也可以既往不咎,可今次如果你再敢抓我,真要追究起來,可就怪不得我不講人情了。”
李秘說得平淡,卻句句在理,此時蔡氏衆人聽來,才幡然醒悟一般,這樁事原來從頭到尾,都可以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牽扯!
洗腦這種事情,似蔡續宗這樣的老人,思想頑固,最難說服,可一旦入了彀,他們就會成爲最堅定的死忠,越難轉變的人,當他轉變之後,就越是忠貞。
在蔡驚蟄等人對李秘已經改觀之後,唯獨蔡續宗,仍舊還在堅持,還在捍衛着周瑜!
也是父命難違,蔡驚蟄便有些爲難地看向了李秘,顯得非常的糾結與矛盾。
李秘按住刀柄,朝蔡驚蟄道:“該說的我已經說了,襲擊公差的後果有多嚴重,你們最好想清楚。”
李秘手裡還有雞鴨的血,有些瘮人,此時他眸光堅毅,衆人毫不懷疑,這雙救人的手,其實殺起人來,只怕也不會軟多少,更何況李秘手中這柄寶刀可是削鐵如泥的!
蔡氏的那些青壯也有些害怕,紛紛退避,生怕被蔡驚蟄點名,蔡驚蟄見得此狀,就更是猶豫了。
此時姚氏卻站了出來,朝蔡驚蟄道:“你蔡家人就是這樣對待恩人的?”
此言一出,衆人也都明白過來,李秘非但是蔡家的恩人,更是葛氏宗族的恩人!
若沒有李秘解決這場危機,點破關鍵所在,又怎麼可能洗脫葛老郎中等人的嫌疑?
姚氏見得族人們堅定的眸光,知道他們都站在自己一邊,都認可了李秘,便朝李秘道。
“這蔡家沒點人味,實在呆不下去,捕頭還是到我葛家去作客吧。”
李秘聞言,這才鬆開刀柄,朝姚氏道:“謝謝。”
姚氏看了看蔡驚蟄,又看了看那些蔡族青壯,而後與葛家人一道,護着李秘,離開了蔡家。
蔡家的靈堂頓時顯得冷清起來,只剩下不知所措一臉茫然的蔡家人,滿是失落和羞愧,這靈堂和空空的棺木,彷彿張着大嘴在嘲笑蔡家人一般。
雖然是姚氏牽頭邀請的李秘,但姚氏畢竟是寡婦,李秘也不好住在她家裡,葛老郎中多得李秘施以援手,便主動把李秘請到了家裡。
葛老郎中在這十里八鄉也算有些小名氣,家境並不差,不過膝下無子女,只與一個瞎眼的老妻過活,也難怪時常會教導一下族裡的年輕人。
葛老郎中也算是有驚無險,葛家人更是慶幸,家家戶戶的男丁得到保全,衆人也是歡喜得緊。
想比蔡家的冷冷清清,葛家人紛紛從家裡帶來米酒和山珍河鮮野菜,就聚在葛老郎中家裡,一併暢飲起來。
葛老郎中也沒想到李秘竟然認得爛腸草,更沒想到傳說中的毒草,竟然與金銀花如此類似,若不是李秘,往後只怕會有更多的人誤食,李秘此舉可不僅僅只是救了蔡葛兩家人,更是造福一方了!
所謂醫者仁心,李秘的義舉善舉,也贏得了葛老郎中的敬意,這老人也是個多嘴的,平日裡就喜歡教一教村裡的後輩,行腳期間的一些奇聞異事,也時常帶回來,添油加醋地四處戲說。
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就多貪了兩杯,頭腦熱起來之後,話也就多了起來,拉着李秘盡提些當年的英雄好事。
李秘也是求之不得,正無處打探周瑜之事,難得葛老郎中開口,他又豈能放過這個機會!
於是氣氛更加熱烈起來,喝醉了之後,這些人也口無遮攔,加上對李秘已經沒有了戒備,自然也就有些無話不談的意思了。
李秘套取消息的技巧又極其隱晦,這些鄉村漢子往往說漏嘴了也不自知,李秘也是有了些眉目,最起碼能證明一點,這周瑜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江上漂來,而且當日還有一條小小的破船!
得了這線索之後,李秘也不敢再喝酒,雖然這米酒有些綿軟,入口又甜,但後勁其實很大,李秘晚上還要調查那條破船,又豈能喝醉。
好不容易到了二更天,衆人都喝得七倒八歪,這才收拾了東西,各回各家,葛老郎中也囫圇睡了過去。
他那老婆子雖然是個瞎眼的,但很慈祥,也很體貼,給李秘安排好房間,還給李秘端來熱水,聽得李秘睡下,才放心地離開,回去伺候自家老頭子。
李秘見得老婆子離開之後,便從牀上爬了起來,整束一通,便悄悄溜了出去。
雖是深夜,但月光清冷,倒也不必摸黑,李秘不多時便來到了姚氏的舊房子前頭。
人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是深更半夜摸進寡婦家裡,若讓人瞧見了,實在有些無地自容。
不過李秘可不是生了甚麼歪心思,而是從葛老郎中等人口中,探聽得知,與周瑜一併漂下來的那條破船,被姚氏拖回了家,本打算當柴來燒,可惜碰上梅雨天,曬不乾脆,只能丟在柴房裡。
從蔡家出來之後,姚氏又跟着李秘等人來到了老郎中家裡,胡亂吃了些東西,才趁着天沒黑完,匆匆回了家。
這舊房子畢竟太遠,不如山腳下的新院子,想來姚氏應該是宿在新院子那邊了,李秘倒也安心地走進了姚氏的舊房。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來了,所以並不陌生,徑直便來到了柴房這邊,推門溜了進去。
這柴房是一片漆黑,橫豎姚氏不在這裡,這舊村落又只有姚氏一人居住,其餘人都搬到了山腳下的新房裡,李秘也就不需要顧忌這許多,沒見着燈盞,便點了一把柴,丟到了竈裡。
房間漸漸亮起來,李秘這纔開始查找。
事實上並沒有花很多時間,因爲那艘破船已經被劈成柴火,堆累在柴房的角落裡。
按說這船已經被劈爛,很難再有甚麼線索,但李秘目的性非常的明確,來此之前,便已經知道自己要找的到底是甚麼了。
也多虧在婆龍砦之時,他花了好處,結交了那幫船工朋友,從船工們那處聽來的知識,總算是可以用得上了。
江浙蘇杭都是水道縱橫之地,甚麼不多,就是船多,爲了便於識別,也方便管理,每條船上,都會刻上主人家的姓名或者能夠辨別的記號。
這些記號一般刻在船舷上,還算是比較顯眼,而稍大一些的船,除了船舷之外,還會刻在龍骨上,避免有人剷掉船舷上的標誌而將船據爲己有。
李秘要找的便是刻有記號的那塊船板,不過適才他在竈頭生火之時,發現竈裡殘留了一些船木,想來姚氏等不及曬透,已經開始燒這些船木了。
只要能夠找到這船的記號,就能夠找到船的主人,通過船的主人,就能夠查出更多關於周瑜的來歷了!
這船該是不小,船木堆壘起來,差不多到李秘的胸口,想要一塊塊查找,工作量也是不小。
好在並非沒有偷懶的法子,這些船木大部分都是直板,長短不一,厚薄各異,但船舷的木板卻是經過繃壓和烘烤,做成微微彎曲的弧度,所以只需要將柴堆裡彎曲的木板挑出來,應該就是船舷的部位了!
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李秘挑挑揀揀了一會兒,果真找到了一塊上頭有刻痕,塗着白漆的船舷板!
李秘也是心頭大喜,在所有人都放棄了調查,選擇相信周瑜之時,李秘並未放棄,過程中雖然也遭遇到了危險,可終究是化險爲夷,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今終於是再度找到了線索!
李秘正要將那木板拿到竈火旁,藉着火光好生看一看那標記之時,柴房外頭卻突然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
雖然這腳步聲很輕,但夜深人靜的,李秘到底還是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