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是皇帝身邊的老臣了,做事素來妥當,他也是爲數不多稱得上好太監的人物,死後還有個昭忠的諡號,好幾次關乎到大明朝命運的大事之中,都是這位大太監力挽狂瀾。
在他看來,李秘雖然是名色指揮,但到底比史世用要差好幾個檔次。
史世用常年在外,漂泊海上或者在日本朝鮮等地當間者,明面上說,可以是蘇秦張儀那樣的人物,憑藉大明特使的身份,遊走於各國,爲大明朝耀武揚威,左右逢源,展現我大國風範,而暗地裡則刺探軍情,獲取極具價值的情報。
相比之下,李秘實在太過遜色,雖說史世用也特意提及,今番得悉日本即將侵略朝鮮,也有李秘的功勞,甚至於最主要還是李秘的功勞,但在王安看來,李秘這樣的年輕人,到底是不如史世用老辣。
或許李秘也是史世用刻意栽培的接班人,所以纔將功勞都分勻給了李秘。
對於李秘這樣的級別,又是主動求見,能蒙皇上宣召,已經是天大的恩榮,接下來便是皇上勉勵甚至嘉獎,皆大歡喜,也就了事。
然而李秘卻失禮在前,質疑皇帝在後,如今又要皇帝移駕御苑,這就有些過分了!
不過他也看得出來,李秘是徹底挑起了皇上的怒火,事情到了這一步,他想插嘴也是不敢,只能召喚錦衣衛,擺了聖駕,往太液池御苑那邊去了。
雖然皇帝穿着居家常服,對待李秘又是親切隨和,可並不代表皇帝出行就要敷衍了事,即便是在皇宮之中,該有的儀仗,該做的防備,那是一樣都不少的。
侍衛們轟隆隆開過來,嚴整而肅殺,一身黑甲,也是震懾人心,不過李秘卻泰然處之,並未大驚小怪,這到底也是博得了朱翊鈞和太監王安的另眼相看。
到了御苑之後,李秘便朝王安道:“王公公,適才讓您幫着保存的東西可在?”
王安早聽李秘說過,那東西是要呈獻給皇帝陛下的,自然也不敢放得太遠,當即便讓人取了過來。
這東西可是極其危險的,所以李秘也站得遠遠的,戴上皮手套,取出那黃色海藻泥來,朝朱翊鈞道。
“陛下可認得此物?”
朱翊鈞見得這黃色細膩的陶泥樣的東西,也是疑惑地搖頭,李秘便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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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微臣潛入……呃,是微臣在工部軍器局無意發現的東西,也不知是不是周瑜大都督找到的地火之精,只是覺得這東西太要緊,纔拿了些回來。”
朱翊鈞如此表現,李秘也是知道,朱翊鈞是從未見過這個東西,只怕地火之精也沒見過。
朱翊鈞本就有些惱怒,見得李秘還在言語上糾結,也不耐煩,朝李秘道。
“你到底想讓朕看甚麼?”
李秘也不再扭捏,讓王安去找來一個銀壺和鐵屑砂石,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塊黃色炸藥,輕輕放入銀壺之中,而後用鐵屑和砂石填充,再將壺口封住,將整個銀壺捏扁。
“請陛下站遠一些,你們到前頭來。”
李秘指着儀仗裡手持金盾的大漢將軍,讓他們護衛在了朱翊鈞的身前,而後才走到前頭,屏住呼吸,運足了力氣,便將手中捏成一團的銀壺,投向了前方十幾步遠的假山上!
雖然海藻泥中和了黃色炸藥的烈性,使其變得更加穩定,但加入鐵屑和砂石之後,卻是不一樣了!
這黃色炸藥最經不起震盪衝擊,摩擦以及加熱等等物理變化,此時加入鐵屑和砂石,又將銀壺改成了密閉的容器,這便是威力十足的一顆手雷了!
這猛烈的撞擊,加上鐵血砂石的摩擦,炸藥轟隆隆便炸開,銀壺瞬間化爲齏粉,火光刺目,衝擊波如投湖漣漪般震盪開來,李秘首當其衝便被撞飛了出去,後背砸在了大漢將軍的金色盾牌之上!
那座假山也不算小,竟然硬生生被炸斷半截,石屑四處濺射,便是整個皇宮都抖了一抖那般!
黃色炸藥的威力固然大,但到底沒有這麼誇張,可對於久居深宮大內的人而言,意義可就不同了!
此時的李秘便如同上仙轉世的孩童,手握神力,突然頑皮地引下了雷霆之力,只是揮手之間,便摧毀了那座假山!
衝擊波將衛隊衝散,前一刻神武凜然的御前侍衛,此刻東倒西歪,人人臉上寫滿了驚恐,以至於皇帝陛下被震倒在地,也沒人注意得到!
王安畢竟是老人,此時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抹去臉上的粉塵,便尖叫起來!
“護駕!快護駕!”
衆多侍衛這才驚醒,紛紛從地上爬起來,七手八腳架起了皇帝便往大內裡頭逃,王安滿臉驚怒,指着李秘道:“抓起來!快抓起來!”
侍衛們被爆炸嚇傻了,自然知道李秘有多危險,只消這麼一提點,便將李秘死死摁在了地上!
雖然李秘做過心理建設,滿以爲心理準備是足夠了,但也沒想到爆炸的威力竟會如此巨大!
他也是聽說過烈性炸藥,但並未親眼見過,更沒有參與過製作,也沒見過這樣的爆炸。
對於黃色炸藥的性質理解,李秘也只是停留在理論知識上,取了這炸藥回去之後,爲了保密,他也沒敢私下做試驗。
所以今次也無法拿捏藥量,若是藥量小了,朱翊鈞無法看到炸藥的威力和價值,是以李秘的藥量到底是多了一些。
此時他也是被炸得暈乎乎的,雖然碎屑沒有擊中他,但被衝擊波撞擊,便如同被坦克碾過一般,若不是他歷經生死,心志堅定,只怕也要暈死過去了。
這一手雖然玩脫了,有點弄巧成拙的意思,但李秘也知道,爆炸的效果肯定已經震懾了朱翊鈞,作爲皇帝,而且還是締造過“萬曆中興”小盛世局面的皇帝,待得冷靜下來,朱翊鈞必然清楚這炸藥的威力!
所以李秘也沒有任何抵抗,任由侍衛們將他抓起來,五花大綁,而後投入了一處冷殿之中。
衝擊波也只是震暈了李秘,在冷殿裡躺了一會兒,李秘也就清醒了,不過外頭卻是人聲鼎沸,便是被關在裡頭,李秘都能夠依稀聽到騷亂,想來這次爆炸給沉悶的內宮帶來了截然不同的刺激體驗吧。
他也不知朱翊鈞何時纔會冷靜下來思考問題,記憶之中,朱翊鈞在萬曆中期生過一場大病,以爲自己大限將至,都已經開始安排後事,甚至連斂財的礦吏和稅使政策都給取消了。
難不成自己一手製造的爆炸,會提前把朱翊鈞推入到病重的歷史軌跡之中?
若果真如此,那麼這一手才真叫玩脫了!
李秘躺在這冷殿裡,也是想得清楚,發了這等事,宮裡也亂了,沒人顧得了將他丟到詔獄裡頭,這冷殿也只是暫時安置。
雖說是冷殿,但到底是宮裡的地方,又豈會簡陋到哪裡去,裡頭也有着生活用品,只是簡單一些罷了。
外頭倒是有大內侍衛時刻把守着,李秘甚至能夠聽到他們的腳步聲。
到了夜裡,李秘才終於明白這裡爲何是冷殿。
這已經快要進入五月的,夜裡雖然還有些清涼,但也不至於涼到這種地步。
這房間裡頭充斥着一股陰風,是發自骨子裡那種冷,便彷彿有個鬼趴在你背後,不斷喘氣一樣,渾身雞皮疙瘩是一陣接一陣。
這冷殿據說是處罰那些犯錯的嬪妃和宮女所用的幽閉之處,很多人都鬱鬱而終,怨念不散,以至於這裡倒是成了避暑的好去處。
李秘被綁住了手腳,連嘴巴都被堵住了,這一時半會兒也就罷了,時間長了,下巴都麻木了,口水溢出來,糊得到處都是,要命的是,稍微打個瞌睡,口水就會倒灌,嗆得李秘極其難受,卻又無法咳嗽,也是折磨得緊。
爲了避免便溺,在皇宮裡失禮,他早上開始就沒進食,如今都已是晚上,飢腸轆轆自不必說,又讓爆炸衝擊波撞了一遭,頭昏眼花也罷了,又不得睡眠,上下沒個着落處。
李秘早先倒是學了些小手段,想要掙開繩索也是不難,但自己本來就沒有惡意,更非行刺皇帝,便該老老實實受縛。
若自己將繩索給掙脫了,必然會讓侍衛們更加的警惕,因爲李秘有逃脫的能力,對皇帝仍舊是個威脅,下場也只能更慘淡。
所以爲了展現自己的善意,李秘也只好老老實實待着,這多重壓力之下,李秘竟然迷迷糊糊產生了半夢半醒的錯覺,彷彿有人進來給自己送飯了一樣。
當自己下巴骨咔嚓一鬆,他才意識到並不是幻覺,睜眼一看,燈光下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眉清目秀的,左眼下有顆淚痣,倒八字的哀愁眉宇,彷彿從未開心過一般。
能在這宮裡隨意行走的男人可不多,除了皇帝或者皇子,便是太監,侍衛們夜裡是要出去的,如何都不能待在宮裡,以免混亂宮闈。
侍衛們就像是上班一樣,白日裡來上班,夜裡就撤出內宮,而且巡邏區域和停留時間等等,也都是禁忌重重。
那些看守李秘的侍衛估摸着回去了,這少年郎才得以進來,可問題便也就跟着來了。
這少年郎到底是誰?爲何會出現在冷殿之中?
宮中雖然也有不少小太監,但太監年紀太小的話,力氣不夠,幹不得重活,只能當皇子的玩伴或者陪讀之類的角色。
而皇子的話,這麼晚了,也不該出現在冷殿之中,更何況這孩兒還是孤身一人。
思來想去,李秘到底還是沒頭緒,與其胡思亂想,不如直接開口問的好。
於是李秘便朝那少年問道:“謝謝小哥,不知小哥尊姓大名,我可是被侍衛抓起來的,你給我送吃的難免要受罰……”
那少年郎本還有些膽怯,可聽得李秘如此體貼,設身處地爲他着想,也終於是開口了。
只是沒想到,他的身份會是意料之外,卻又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