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袁可立家裡出來之後,天色還算早,今夜明日當空,很是清涼,加上袁可立和項穆已經將他李秘當結義兄弟一般看待,三人相處也再無見外,李秘也是心情大好。
這兩位老兄弟的真誠,也讓李秘想起了那羣小兄弟,今次去杭州,也是前途未卜,李秘便往牙行方向走去,想去看看青雀兒和九桶那幫小兄弟。
自打馬王爺廟的事情之後,青雀兒等人終於不用縮在又髒又臭的棚戶區裡頭,而是進駐馬王爺廟,當起了小廟祝。
玄青子正在縣獄裡頭關着,馬王爺廟也一掃往日的烏煙瘴氣,老百姓乃至於牙行裡的人,也都有些耳目一新。
雖然是一幫少年郎,可這些孩子都是牙行裡打拼出來的,似李秘這般,平日裡找他們買賣消息的人也不少,他們又熟絡牙行的規矩。
加上李秘一直將銀子給他們辦事,青雀兒等人自己也有人脈,上下里外這麼打點維繫着,他們又跟玄青子那幫手下打了一場惡仗,算是有了些震懾力,眼下也沒什麼人上門來找茬,日子倒也過得不錯。
李秘走到半路上,見得有些賣吃食的小攤點,便習慣性地買了些小吃貨色,拎着來到了馬王爺廟。
早前因爲玄青子在馬王爺廟裡頭大搞風月暗娼,是故馬王爺廟前後,便是夜間,也非常的熱鬧。
如今沒這檔子骯髒生意了,估摸着周邊產業也帶不動了,可李秘來到之後,卻發現熱鬧依舊,甚至比以前更熱鬧!
李秘見得馬王爺廟前圍了許多人,各個攤點也都在擺賣,遙遙裡便聽到鼓掌叫好之聲,不由有些好奇。
走近了李秘才發現,這青雀兒果然是有些頭腦的!
雖然沒有了暗娼,但青雀兒等人卻請來了不少說書先生,在馬王爺廟擺起不少檔頭來。
這牙行雖然三教九流,但畢竟是苦哈哈居多,這些人可沒錢逛窯子,更享受不到玄青子手底下那些特色服務。
而青雀兒等人將那些個遊方行腳的說書先生都請了過來,夜間可就熱鬧非凡了!
一來這些遊方說書人很是便宜,他們只是借宿在馬王爺廟,有個安身之處,用很低的價錢,就能夠僱傭他們。
而這些遊方說書人走南闖北,可不是照本宣科,聽膩了那些話本上的老套故事的人,再聽聽這些江湖人的真實故事,雖然明知道不少誇張虛假,但卻比那些話本上的帶勁兒多了!
這些牙行苦哈哈雖然消費力不強,但卻是牙行的最基層,人口基數最大,薄利多銷,聚沙成塔,青雀兒等人的收入比玄青子還要多!
九桶等人自然不懂其中道道,但青雀兒卻是個老手,他是讀過書的,也善於洞察人心。
這些牙行苦哈哈辛苦了一天,雖然沒錢去逛窯子,但花幾個錢買碗茶,一邊聽書一邊納涼,也算是最佳的娛樂方式,能夠極大緩解疲勞和消磨時間。
再者,青雀兒還留了一手,眼下還不到深夜,若你能夠等到深夜,他還會請個色僧來講一些不太正經的故事,那纔是重頭戲!
誰也沒想到,一羣男人聽一個男人講男女之間那點事兒,竟然會產生如此強烈的效果,比逛窯子還他孃的刺激!
若是去逛窯子,花費不小,完事了說不得有些事前色如魔,事後聖如佛的感覺,又懊悔自己花了冤枉錢,把飯錢都搭了進去,還弄得一身疲勞。
可只是聽聽這些勾人心魄的故事,卻讓人血脈噴張,極大滿足了心裡那種好奇感和窺私慾。
不得不說,青雀兒是抓準了這些人的消費心理,也難怪他自信能夠將馬王爺廟經營下來,如今一看,他確實有這個能力,而且潛力也看得到,假以時日,只怕牙行都要被他拿下!
李秘看了一會兒,又在旁邊聽了一會,那說書先生演技可不要太好,說的好像他就是隔壁老王一般,可比那些照着話本生搬硬套的要更生動,代入感也是極強,李秘這才聽了一會,都忍不住要坐下來了。
至於那些個看客,聽得口乾舌燥,自然要到攤點去買些吃喝,說書先生都懂得套路,說到要緊處就戛然而止,拿腔拿調,讓個小朋友出來討賞。
看客們自是大聲聒噪抱怨,一邊大罵着,一邊拿銅錢丟那髒兮兮的小朋友,銅板落進銅盤裡,叮噹直響,看客雖然罵着,但卻是一臉的滿足!
李秘看了也不由佩服,青雀兒這活兒算是做絕了,讓這些人花冤枉錢花得心滿意足,也是沒誰了。
這裡頭的心理運用李秘也是看得清楚的。
若是逛窯子或者上館子,那是打腫臉充胖子,大手大腳花出去,卻買不來舒心暢快,指不定還要受老鴇子和茶壺的氣。
可只需要幾個銅板,就能夠享受到大爺一般的心理安慰,這種事誰不願意去做?
人會嫉妒比自己過得好的人,卻也會鄙夷那些比自己差的人,很多人不會將比自己強的人當成目標,去追求更強更高,而是看不起那些比自己弱的,尋求心理上的安慰。
這些牙行的苦哈哈便是這樣,他們沒辦法在秦樓楚館那種高級地方發泄,卻能夠在說書攤兒這種地方,用幾顆銅板來體驗一下當大爺的優越感!
至於討賞的小孩子們,他們都是青雀兒的手下,打小就在牙行摸爬滾打,連人販子都懶得拐賣他們,臉皮甚麼的對他們而言根本就不存在。
一邊被銅板砸臉,只怕他們心裡還一邊再罵着這羣冤大頭呢!
李秘看了一會兒,便繞過了人羣,進入到廟裡,看門的小子見得李秘,不由眉開眼笑,跑進去大喊道:“兄弟們,那個冤大頭又來了!”
李秘不由一臉黑線,自己做了這麼多大事,卻仍舊還是他們眼中的冤大頭啊...
不過這久違的畫面,還是讓他倍感溫暖和親切。
裡頭很快就傳來九桶的叫罵聲:“蠢物!外頭全他娘都是冤大頭,你說的是哪個?”
那小子啊了一聲,顯然是被九桶敲了一記腦袋,而後便聽他帶着興奮答道:“是穿着怪皮鞋那個冤大頭,最冤的那個!”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不過此時便聽到九桶的聲音傳了出來:“幹!他還敢來,兄弟們,給我上!”
於是乎,李秘便見得一羣髒兮兮的孩子,從裡頭衝出來,眨眼間,他手裡的小吃就全被搶光了,衣服上全是髒髒的手印,有個更過分,直接在他臉上留了個巴掌印...
李秘雖然臉上惱怒,又是罵又是踢,但心裡卻異常的開心。
因爲這些孩子與他打鬧之時,眼中是孩童本該有的純真,只有跟他一起玩耍的時候,他們纔會向他展露最真實最脆弱的一面。
在李秘面前,他們纔是孩子,而在別人面前,這羣孩子就變成了叢林裡求生的狼羣!
九桶一邊吃着一塊醬肘子,滿嘴流油,一邊含糊地朝李秘問道:“冤大頭,怎地這麼晚過來,莫不成你也聽說了咱們馬王爺廟有好東西聽不成?”
李秘一腳踹在他的肥屁股上,而後坐了他那小馬紮,撈起一塊豬蹄便啃起來,他與這些孩子沒任何隔閡,或許也是因爲他從未用異樣的目光來看待這些孩子,而是真心用平等的目光,把這些孩子當大人,當朋友來看,甚至當兄弟來看。
李秘一邊吃着,一邊朝九桶道:“我明日要往杭州走一趟,過來跟你們說一聲,免得你們這羣兔崽子被欺負了,找不到大爺我關照你們。”
“你這才當了幾天捕快,就混不下去了?到了杭州還不一樣破落潦倒,不如來馬王爺廟,兄弟們罩着你,保你吃香喝辣!”
九桶看似沒心沒肺地揶揄嘲諷,但他自己都沒察覺到,這個最愛吃的胖子,抓着那塊醬肘子,卻遲遲沒有送到嘴邊,他的眸光之中到底還是充滿了關切。
李秘也不示弱,趁機將他手裡的肘子搶了過來,而後朝他說道:“誰說我混不下去,這偌大馬王爺廟,是誰幫你們佔的?小爺我只是去杭州公幹罷了。”
九桶撇了撇嘴,嗦着手指道:“出去公幹也是活受罪啊,又不是遊山玩水,就不能推掉?”
李秘剛要說話,角落裡卻傳來一道略顯陰冷的聲音:“這冤大頭相當狗官都想瘋了,那可能放手不做!”
二人扭過頭去,便見到青雀兒從裡頭走了出來,李秘把手裡的豬骨頭直接丟了過去!
“狗官怎麼了,沒我這狗官,你們能在馬王爺廟吃香喝辣?”
青雀兒也笑了,拍了拍九桶道:“你出去看着場子,我跟李大哥有話要說。”
難得青雀兒叫了一聲李大哥,李秘都覺得有些發毛,早先他還曾稱李秘爲先生,如今李秘卻當了捕快,先生之名可就彆扭至極了,雖然插科打諢揶揄嘲諷也沒少,正經叫李大哥的時候卻幾乎是沒有的。
“這一口李大哥可把我叫得寒毛直豎,你放心吧,我都交代過了,便是我離開,也沒人敢動你們,馬王爺廟妥妥的還是你們的地盤!”
李秘卻是沒有說大話,簡定雍雖然因爲李秘纔剛剛入職,不好升他爲捕頭,但已經吩咐手底下的人,往後李秘的一切用度,皆照着捕頭的標準,甚至比邢捕頭的還要好一些!
李秘這廂打包票,青雀兒卻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朝李秘嚴肅問道:“我想知道,今次你到杭州去,是否路過嘉興府?”
李秘不禁好奇:“你問這個作甚?”
青雀兒遲疑了一番,而後朝李秘道:“我一直想走一趟嘉興府,辦一件私事...若你路過,我正好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