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郊外回來之後,內廠番子便撒播了出去,李秘等人剛回到都察院衙門,番子便回來稟報,說是找到行刑的劊子手了!
李秘趕忙將番子召了進來,番子卻說那劊子手在處決陸濟之後,因爲愧疚而自絕了!
因爲陸濟未曾入宮之前,便是京畿地方有名的神醫,在百姓之中口碑極佳,被斬首之後,羣情激憤,口誅筆伐,劊子手承受不住口水唾沫,便懸樑自盡了。
正是因爲鬧得不小的動靜,所以番子們並未費太多力氣,就查出了這樁事來。
“這節骨眼上死了,實在是太過蹊蹺,劊子手那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又豈會因爲良心譴責而自盡?”索長生當即質疑道。
厄瑪奴耳也是一臉興奮,朝李秘道:“不錯,閣下先生不如再去挖掘劊子手的墳墓,就知道劊子手是自殺還是被害了!”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心說老子是瘋狗御史,可不是刨墳御史啊喂!
“勘察劊子手的意義已經不大了,那具流民屍骸是砍了三刀才死的,所以說明不是劊子手乾的事兒,那就是監斬的時候偷樑換柱,所以他根本沒砍人,又豈會受到良心譴責?”
“所以即便不去勘察,也知道劊子手是個冤死鬼,又何必多此一舉?”
“既然膽敢偷樑換柱,監斬官就必然會知情,劊子手死了,咱們就找監斬官,他們不會大膽到連監斬官都殺吧?”
李秘如此一說,衆人也是恍然大悟,也不消李秘開口,索長生已經朝那番子急道:“還愣着作甚,趕緊去查一查,到底誰監的斬!”
猿飛佐助和安倍玄海等人是在朝鮮戰場上見識了李秘的本事,當時的李秘還是那個死戰不屈的銀修羅。
但到了大明才知道,李秘原來真的是個神探,不過李秘很快就被朱翊鈞驅離朝堂,追捕周瑜,以致於李秘失蹤了三年多。
今番是他們真真切切見識了李秘的探案本事,這種手段連大明朝的人都震懾得一愣一愣的,也就漫提倭奴國那種落後的地方了。
此時猿飛佐助和安倍玄海恨不得親自跟着番子去調查,不過他們到底不是番子,終究是留了下來。
李秘也沒有着急,在都察院簽押辦案,直到快散衙之時,番子終於又回來了。
索長生和猿飛佐助等人也是趕忙圍了上來,那番子見得諸多大人物都盯着自己,也是渾身發毛,哪裡需要李秘發問,當即朝李秘稟報道。
“爺,當日監斬的……並非刑部的人,也不是順天府的人,而是……而是內監!”
“內監?,只有內監?”李秘也有些皺眉,雖然太監也會代替皇帝去監斬,但名義上還是需要有司衙門的人在場的。
然而番子卻不提其他人,而只是說內監,那隻能說明,並無他人蔘與,是內監親自監斬!
“是,只有內監,而且還是……是……是大太監田義!”
“田義監斬的?”李秘陡然站了起來!
田義是甚麼人,李秘是再清楚不過的了,若說整個大明朝對朱翊鈞最忠心之人,那必然是田義。
他可不僅僅是朱翊鈞的隨侍太監,他與朱翊鈞有近乎二十年的情誼,幾乎是形影不離,是朱翊鈞最信任的人!
所以若是田義監斬,旁人想要偷樑換柱,根本就不可能!
這也就是說,用流民給陸濟替死的,應該就是田義!
而田義是不敢忤逆朱翊鈞的意思,陸濟是朱翊鈞下令處決的,田義又豈敢偷偷放走陸濟!
如此一想,真相也就呼之欲出了!
朱翊鈞想要殺雞儆猴,讓陸濟給索長生背黑鍋,但他心裡明知道陸濟是無辜的,許是顧念陸濟的救命之恩,所以讓田義用流民給陸濟替死!
而早番說過,朱翊鈞中毒之時,索長生已經被打入詔獄,照料朱翊鈞的便只有陸濟,陸濟也是唯一知道朱翊鈞中毒內情的人!
如此說來,也就意味着,朱翊鈞是知道給自己下毒的幕後之人的,之所以如此對待陸濟,就是要趕走陸濟,替投毒者隱瞞真相!
朱翊鈞費了這麼大的功夫,給陸濟尋找替死鬼,如今番子想要尋找陸濟,也就不太容易了。
再者說了,到了這個程度,找不找陸濟都已經不重要了。
因爲朱翊鈞知道投毒者,卻還要給投毒者隱瞞,也就是說他根本不想懲罰投毒者,放眼滿朝,能讓朱翊鈞這麼做的,只有那對母子了!
李秘想得很清楚,但其他人卻沒有這麼靈敏的嗅覺和思維,見得李秘不說話,趕忙建議道:“既然是田義,那就更好辦了,李大哥不是跟田義很熟麼,這案子鐵定能破了!”
李秘卻有些掃興,朝衆人道:“都散了吧,我自己靜一靜。”
衆人正在興頭上,眼看着要破案了,自然不願離開,不過甄宓卻是知道李秘心思的,當即朝索長生等人道:“都回去吧。”
索長生等人在李秘面前其實很放肆,可對甄宓卻是怕得要死,甄宓一發話,衆人也就一個個離開了。
李秘朝甄宓笑了笑,將甄宓摟了過來,朝甄宓問道:“同樣是子女,差別怎地就能這麼大?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甄宓自是知道的,只是想了想,還是朝李秘道:“人都說帝王之家無親情,不過我看皇帝是真的疼愛鄭貴妃和朱常洵……”
“我倒是有些羨慕鄭貴妃了,畢竟這歷朝歷代,能得到皇帝真愛的,又有幾人?”
李秘也是輕嘆一聲。
有些事情不合情,也不合理,但就是這麼發生了,因爲人的感情是無法用科學數據來分析的,很多時候,因爲感情衝動而做出來的事情,是超乎常理想象的。
朱翊鈞是個猜疑心多麼重的人,李秘是深有體會的,李秘可以用自己的胸懷和氣度,收服索長生和厄瑪奴耳,猿飛佐助和安倍玄海,身邊的夥伴們,每一個都是這樣。
李秘用真心實意對待他們,得到的回報就是他們的真誠友誼。
然而有一個人卻是例外,那就是朱翊鈞。
李秘沒有過不臣之心,對朱翊鈞即便不算是忠心耿耿,也從來沒有壞心眼。
這些年來,仔細數一數,李秘三番四處救下朱翊鈞,替他力挽狂瀾,挽救這個帝國,讓大明帝國不至於日暮西山。
所有的這一切,李秘算是問心無愧,可這麼多年,終究沒能換來朱翊鈞徹底的信任。
可反觀鄭貴妃和朱常洵,做了多少讓朱翊鈞身心受害之事?
然而朱翊鈞卻一次又一次原諒她,原諒她和他的兒子,這根本就無法用常理來揣度和衡量!
朱常洛處處小心謹慎,即便沒有大功,也是規規矩矩,連小錯都沒犯過,更漫提替他親征倭奴。
可即便如此,朱常洛仍舊得不到朱翊鈞的歡心,朱翊鈞仍舊還是給了朱常洵最後的機會。
這些都不太直觀,只說一個國本之爭就清楚朱翊鈞對鄭貴妃和朱常洵是多麼疼愛了。
國本之爭持續了十五年,因此而下臺或者罷黜乃至於被懲處的文武大臣,多達數百人,受到牽扯的更是不可計數。
然而朱翊鈞仍舊堅持着要朱常洵來當繼承人,即便李秘如此扶持朱常洛,讓朱常洛建立了不少功勞,還給他打造班底,盡心輔佐,讓朱常洛有了一代英主的雛形和氣魄。
可朱常洛仍舊還是寵愛着朱常洵。
在旁人看來,父母之愛是沒有偏頗的,父母對每個孩子的愛,都該是平等的,然而無論是現實,還是文學作品之中,這種愛都是有差別的。
正如朱翊鈞這樣,在他看來,朱常洛本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他就不該是自己的孩子。
無論他如何努力,終究是得不到朱翊鈞的父愛,或者說得不到朱翊鈞如同對待朱常洵那樣的平等父愛。
“我不明白啊……”
李秘能夠通過最細微的蛛絲馬跡,尋找出真相,即便是死屍白骨,他也能讓他們“說話”,然而在這件事上,李秘很是迷惑,很是不解,而且估計永遠得不到答案。
甄宓摸了摸他的頭,朝李秘問道:“你待黃庭能與我一般無二麼?”
李秘也是微微一愕,不明白甄宓爲何在這個時候問這麼一個酸溜溜的問題,但他對甄宓素來坦誠,此時也是老實回答道。
“這是不一樣的,我與你歷經生死,既是夫妻,也像朋友,更像兄弟,而與黃庭的經歷又是不一樣,如何能相提並論?”
甄宓雙眸晶瑩,朝李秘反問道:“人的愛心總是有限的,疼愛就這麼多,給了一個人,就再沒法給另一個人,這種東西是無法平分的,無論是愛情也好,親情也罷,兄弟之情也亦然,終究有親有疏,只是皇帝的親疏更明顯一些罷了……”
甄宓如此一說,李秘終於也是釋懷了。
“難得你看得如此通透,這一點我倒是不如你……”
甄宓也笑了,不過笑容卻有些陰險,此時她坐在李秘的腿上,腰肢扭動,便是磨蹭起來,朝李秘陰笑道:“你適才說我是你兄弟?你意思是我跟男兒一樣咯?”
甄宓故意挺起胸膛來,李秘的視野頓時被遮擋了嚴實,眼中便只有一片雪白。
“咳咳……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嗯……”
李秘的話剛說到一半,甄宓已經伏低了頭,李秘看着甄宓腦後的髮髻,便忘記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