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三兒也是劫後餘生,再見得兒子朱英隋,才知道原來性命如此脆弱,爲了保護兒子,她一直沒敢將這秘密告訴他,如今同樣是爲了保護兒子,她終於選擇向李秘吐露真相!
不過她也並非愚蠢之人,李秘向她出示過秘密身份,她纔會提出讓李秘爲她兒子爭取王爵的條件,更清楚李秘這樣的天子密使,身份是不能暴露的。
所以她朝趙廣陵道:“趙公子,妾身接下來要說的事情,牽涉到王族內宮機諱,我想你還是不要聽的好。”
趙廣陵雖然與楚王府很親近,但他畢竟也是知道輕重的,這種王府裡頭的秘密,不知道比知道要安全,當下也沒甚麼可抱怨,點了點頭,便帶着那門子走出了暖閣。
方三兒又朝自家兒子道:“孩兒,你也出去等着。”
朱英隋卻堅決地搖了搖頭,答道:“母親,孩兒已經長大了,這些事情我也想知道!”
方三兒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不過李秘卻朝她勸道:“讓孩子留下吧,往後他若真能繼承王爵,這些事情還是知道的好。”
方三兒本以爲李秘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畢竟想讓天子密使干涉藩王內事,甚至是宗事,那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沒想到李秘竟然還真記得,方三兒也就安心了。
“既是李大人讓你留下,你便留下吧,去把門關上。”
朱英隋聽得母親如此說着,也是心頭大喜,趕忙將暖閣的房門給關了個嚴實。
方三兒請了李秘坐下,而後才緩緩開口道。
“妾身生似浮萍,命途多舛,不提也罷,你想來也是清楚了,朱顯槐是個野心狼子,死了也便死了,安東王對妾身是百依百順,妾身也 沒甚麼可抱怨,剩下這孩兒,也是心甘情願,倒也不算糟踐……”
雖然朱英隋做好了準備,也知道自己是朱顯梡和方三兒的私生子,但私生子受盡冷眼,嚐遍苦楚,箇中滋味也是不好受,他也曾經抱怨過,不過如今已是坦然接受了。
但此時聽得母親說起這段往事來,仍舊有些不自然,畢竟母親經歷過太多事情,伺奉過好幾個男人,人倫關係也是一塌糊塗,到底是不太光彩的事情。
方三兒卻早已聽天由命,此時也說得面無愧色,掃了兒子一眼,見得兒子臉色,到底是有些失望,輕嘆一聲,繼而說道。
“安東王曾經與我說過,定王確實不是恭王所生,恭王身子有毛病,無法近女色,倒是喜好男風,照着安東王的意思,定王乃是恭王妃的兄長王如言與妾室尤金梅之子,而宣化王朱華壁則是恭王妃族人王玉之子!”
李秘聽得此言,也是心頭震撼,這王府之中極其混亂糜爛,出現這種事也是正常,但王族出現這樣的事,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明王朝對混亂宗室血統素來是零容忍,畢竟皇族的血統要保持純正,這在歷朝歷代都是最爲忌諱的事情。
早在成化年間,韓王府的漢陰王也曾出現過養育異姓而冒充王子的事情,敗露之後,牽累甚廣,已故的漢陰王被追削爲庶人,王母妃、王妃以及假冒的郡王、縣主等全部賜死,參與此事的王妃之父凌遲,妻妾子女盡皆斬首!
晉王府的方山王,其弟取夫人弟媳所生子來冒充自家兒子,敗露之後同樣是下場悽慘至極!
也難怪皇帝陛下讓自己這個新任名色指揮來調查,原來並非空穴來風!
這也是李秘第一次如此明確地聽說事情內幕,不過作爲偵探,可不能偏聽偏信,更不能憑藉方三兒的一面之詞,便妄下定論。
畢竟這牽涉到楚定王和宣化王,若處理不當,可不是兩位王爺的事情,王爺的妻妾子女等等,牽扯起來,斬首凌遲流放不知多少人!
“朱顯梡可曾留下證據?”
方三兒想來也該料到李秘會這般謹慎,既然說出來了,也就不打算隱瞞半分,當即朝李秘點頭道。
“安東王爺透露過,這些孩子都是出生數月才抱養於楚王府,生父生母認得孩子,王如言和王玉作爲當事人,自然是清楚內幕的,只是時隔多年,他們早就死了……”
方三兒如此一說,李秘也是惋惜,如此一來,並無直接證明,只怕又是懸案一樁。
他早知道這種事情最難追查,來武昌之前就已經做足了思想準備,只是聽得如此,到底還是難免失望的。
然而方三兒卻又話鋒一轉,朝李秘道:“不過……雖然他們死了,但王如言的女兒還活着,如今嫁給了楚王府宗人朱華篪爲妻,她一定是清楚內幕的!”
“朱華篪這一脈不是甚麼良善之輩,宗親已經式微,爵位也一路貶降,如今朱華篪只是受封輔國中尉,一直對定王爺怨懟不滿,耿耿於懷……”
“如此天大的秘密,便是安東王也留我這麼個知情人,王如言和王玉不可能將秘密帶進棺材,說不得將證據留給了女兒,你若想追查,可尋王如言的女兒,便也就清楚了。”
雖然方三兒是和盤托出,但對於李秘而言,卻沒有太多實錘,方三兒是聽朱顯梡的遺言,這朱華篪的妻子也是聽自家父親的遺言,若她留有證據還好說,若空口無憑,也就難辦了。
不過好歹也是一條線索,對於此案的調查,也算是極其重要的一步,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飛躍性的成果了!
李秘點了點頭,而後還是謹慎地朝方三兒道:“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方三兒搖了搖頭:“這些都是陳年舊事,又是王宮秘聞,知道的人本來就不多,知情的老人一個個入了土,剩下的也就只有那些以訛傳訛別有用心的人了……”
李秘聽得如此,也點了點頭,卻又聽方三兒道:“不過有一個人你倒是要小心。”
李秘看着方三兒,後者壓低聲音道:“朱顯槐和朱顯休等老一輩人,是最不希望定王掌權的人,直至今日,仍舊是他們這些人的擁躉在暗中虎視眈眈,他們都是小一輩,主心骨是江夏王府的莊定王朱顯桔,這是一條老狐狸,時刻想着推王爺落馬,你要多加小心!”
武昌王城裡頭到處是王爺,李秘也不知道這江夏王一脈的莊定王到底是甚麼樣子,但既然是顯字輩,也就是楚定王朱華奎的叔公,方三兒的提醒也就萬萬不能忽視了。
只是李秘也在想,該如何才能接近這輔國中尉朱華篪的夫人?
所謂一事不煩二主,李秘便朝方三兒道:“夫人的叮囑我都記下了,不過這朱華篪到底是甚麼人,眼下又在何處?”
方三兒在王府生活了這麼多年,雖然最近這些年都幽閉於緝熙堂,但她心有不甘,對王府裡頭的事情,也是關切備註,可以說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楚定王都沒她更清楚,此時便朝李秘道。
“這朱華篪並非善類,否則也不會被削降到輔國中尉這種虛爵,他私取王如言之女爲妻,已然是違禁,王如言的妹妹可是恭王妃啊,而他家中也是混亂至極,以妾之子潤兒預妻之子三節,平白污了名聲。”
“這些也不去說了,此人是個好賭鬼,行事最喜鑽營偏鋒,這些年來也暗中攛掇了不少宗親,與莊定王朱顯桔一道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偏生莊定王這老王爺又護着他,此人便在王府外頭橫行無忌,也是聲名狼藉。”
“他在外頭養了一羣武林鷹犬,多是些刀頭舔血的遊俠好漢,無事便吃吃喝喝,有事就打打殺殺,王爺給了莊定王一個面子,讓朱華篪擔任王府護衛門官,你想接近他,卻是不容易的。”
方三兒如此一說,李秘也有些遲疑,不過他很快就有了主意,這朱華篪不是擔任門官麼,眼下正在搜捕樑銅承與少年劍師,李秘若參與進去,不就可以接近他了麼!
李秘也不可能通過接近朱華篪來找王如言的女兒,畢竟朱華篪冒着違禁的代價,不惜被降爵也要娶王如言的女兒,可見這女人該是有着過人之處的。
朱華篪有妻有妾,私生活混亂,不太可能真愛這個女子,所以李秘斷定,該是此女容貌驚豔亦或是身懷不爲人知的本事了。
無論如何,李秘又不是隔壁老王,朱華篪又怎麼可能引狼入室,讓李秘接近自己的妾室?
李秘之所以靠近朱華篪,不過是想先了解他的爲人,摸一摸他的底細罷了。
朱英隋難得與母親相處一陣,聽得這等秘聞,也能想象得到母親早年間受盡了苦楚,才知道自己所受委屈根本不值一提,心中越發堅韌,一定要好生活出個樣子來!
李秘也不多留,若是讓楚定王抓住樑銅承和少年劍師,自己的身份有暴露的危險不說,想要接近朱華篪也就沒了由頭。
此時也是告別了方三兒,又囑託了趙廣陵一番,這才往楚王府那邊走去。
楚定王昨夜也是沒能歇息,李秘還以爲他在補覺,所以一路上也走慢了些。
然而到了春華殿這廂,才發現外頭站着不少王府的官員,一個個是滿臉嚴肅,誰都不敢輕慢半分。
李秘自然也不太好靠近,只是遠遠站着,過得小半個時辰,幾個朝廷官員便簇擁着一個宦官,從裡頭大搖大擺走了出來。
待得這一行人走遠,裡頭當即便傳出楚定王摔茶盅以及雷霆般的震怒之聲。
“欺人太甚的狗東西!”
外頭守着的王府官員也是戰戰兢兢,誰也不敢進去勸解,倒是楚定王不斷向外頭丟花瓶之類的擺設,不斷大罵着。
“都是沒用的東西,全都給孤滾蛋!滾蛋!”
這些個王府內官非但沒有驚駭,反而如蒙大赦,一個個腳底抹油,誰也不敢觸黴頭。
不過李秘到底還是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因爲此人的相貌實在太過出衆,看着他,李秘便能夠想象得到趙廣陵年紀大些之後是何等的風流模樣了。
“沈先生,沈先生,且留步!”李秘壓低聲音,朝走在人羣最後頭的沈樟亭如是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