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宓心裡是有些懊悔的,因爲是她向李秘提出了製造意外死亡的建議,然而當她見識了之後,才發現李秘是那麼的可怕!
昨夜的冷雨早已經停了,早晨的眼光也很暖和,城西三裡有塊綠地,本是一座張飛廟,後來荒廢了,裡頭雜草叢生,孩兒們卻很樂意過來玩耍,尤其是夏日,可以來抓蛐蛐兒,採摘一些野果子或者野花,倒也興趣盎然。
冬天裡雖然百草枯萎樹落葉,但孩兒們憋得太久,也是需要出來放放風的。
不過尋常孩兒可不敢來此處,畢竟冬天裡陰風陣陣,這張飛廟又時常傳些神神怪怪的謠言,敢來這裡的,都是膽兒肥的熊孩子。
甄宓便躲在破廟中間的那顆老樹上,看着兩個男孩子打打鬧鬧地從外頭跑進來。
這兩個虎頭虎腦的孩子也就七八歲的模樣,穿得很貴,卻又弄得很髒,一看就是不安分的搗子。
兩人也不知路上發了甚麼爭執,嘴裡仍舊在罵罵咧咧,到了院子當中來,撿起石頭,便將張飛泥像又砸下一角來。
這張飛也是大漢武神,民間也有不少供奉,雖不如岳飛和關聖,但也有不少廟宇。
尋常孩兒懂敬畏,便如如何頑皮,也不敢朝神像扔石頭,這倆孩子卻是肆無忌憚。
兩人仍舊是互不服氣,看誰能夠砸中張飛像的鼻頭,直到決出勝負來,才哈哈大笑,又在院子裡頭四處破壞,發泄多餘的精力。
而就在此時,其中一個孩子終於發現了李秘早先留在神殿之中的一件東西!
那是一隻尋常的草蟈蟈,是李秘用茅草編制而成的,栩栩如生,有頭有尾,須腳齊全,很是討喜。
甄宓也不明白,李秘要殺這兩孩子的父親,爲何要在大老遠的張飛廟,放一隻草蟈蟈,所以她纔會留在這裡,想一探究竟。
所以她心中也是充滿了好奇。
而她也終於知道,這倆熊孩子爲何渾身上下這麼髒了。
爲了這隻草蟈蟈,他們相互扭打撕扯,衣服撕爛了不少,臉也流了血,最終還是哥哥佔了上風,成功將草蟈蟈佔爲已用,只留下落寞的弟弟。
那弟弟也不服氣,呸一聲吐出一口血水來,操起一塊石頭,就想着往哥哥的後腦上砸,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甄宓早知道他們的父親是程昱手下的得力干將,卻沒想到此人的兒子,竟然也沾染了他那兇狠自己的心性!
甄宓等人從小就活在殘酷的競爭之中,或許她們小時候,比這兩個孩兒還要頑皮出格,爲了一頓飯,爲了一件衣衫,就會打得頭破血流,直到她們得到認可,被選爲種子,才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被當成三國中的某個人物來培養。
可這兩個孩子只是生活在尋常市井之中,卻仍舊養出這麼一身戾氣來,家庭環境到底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甄宓到底是想看看李秘那隻草蟈蟈,從樹上跳下來,便舍了弟弟,追上了前頭的哥哥。
那哥哥拿着草蟈蟈,如何都不安心,彷彿弟弟隨時會冒出來偷襲他,而後搶走這草蟈蟈一般,腳步也加快了不少。
冬天裡百蟲蟄伏,也沒甚麼好玩耍的,這草蟈蟈對孩兒的誘惑力,自是非常巨大的。
哥哥回到家中之後,試過將草蟈蟈藏在被鋪裡,藏在枕頭底下,藏在衣櫃之中,但總覺着弟弟一定能找到。
於是他便想了個法子,走到了井邊來!
水井對於孩子來說,是非常危險的一個地方,尤其是頑皮慣了的孩子,所以他們也被嚴厲警告,決不能靠近水井!
哥哥知道這一點,弟弟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哥哥決定把草蟈蟈埋在水井邊,待得過兩日,弟弟忘記了這草蟈蟈,他再挖出來好好把玩。
這草蟈蟈眼下就是他的寶貝,他是真的取了個養蟈蟈的瓷盆,將草蟈蟈放進去,而後用布包好。
他畢竟力氣小,也沒法子挖別的地方,只能挑揀被水泡過,泥土比較鬆軟的地方,挖了一個坑,小心翼翼將瓷盆放進去,而後將土填回去。
爲了避免弟弟看出破綻來,他還特地抹平了痕跡,但又生怕自己認不得這地方,便又找來菜刀,在旁邊的井欄上砍了一道痕。
當哥哥滿意離去之時,甄宓也有些失望,心說李秘的草蟈蟈,下場也就只能這般了。
她到底是有些失望,便也悄悄離開,回到住所之時,倒是想問問李秘,到底是怎麼個計劃。
可李秘已經去總督府辦公了,她也沒能遇着,思來想去是如何都放不下,到了下午,便又回到了這小院之中。
然而此時,她卻發現那倆孩子竟然被吊在院子當中的桂樹之下,衣服被扒了,後背和手腳上全是鞭痕!
一名婦人跪在地上,只是默默抽泣,不忍擡頭看孩子,幾次三番想要起身解放孩子,卻又不敢。
那弟弟朝婦人道:“孃親你別哭,那老東西差不多睡着了,你把我和哥哥解開,咱們跑出去躲幾天就好!”
哥哥也朝婦人道:“娘你太膽小了,他整日裡醉酒,動輒打罵,你又如何忍得,待我哥倆力氣大些,必教他好死!”
哥哥聲音也是大了些,那房中頓時衝出個人來,手裡頭是一根打斷了半截的皮鞭子,雙眼血紅,酒氣沖天,朝那孩兒罵道。
“好,我便解放了你兩個崽子,看你們如何讓我好死!”
他看着只是個屠夫模樣,但甄宓卻知道,此人是程昱手底下最厲害的解牛手,專門給程昱處理屍首,切割人肉,那是不在話下的!
他的頭上綁着髒兮兮的手巾,上頭還滲着殷殷血跡,甚至有些鮮血滴滴答答從耳朵後面滑落下來。
甄宓再往井邊一看,頓時明白過來!
那井邊留下一個泥坑,草蟈蟈瓷盆也被踩碎,再看看這被吊着的孩兒,頓時一切都分明瞭!
若李秘計劃成功,這屠夫該是酒後墜井而亡的下場,可惜他到底還是失敗了!
這屠夫雖然喝得爛醉,但到底有些底子,回家打水之時,發現井欄上有刀痕,難免要過來查看,誰想踩碎了瓷盆,便要摔到井裡,好在他打了個轉,雖然沒墜井,卻是磕破了腦袋!
他也是個火爆脾氣,追究起這蟈蟈瓷盆,自然要將兩個孩兒吊起來暴打一頓。
這倆孩兒的陰狠性子,自然也是這酒鬼父親棍棒裡調教出來的,若非力氣不夠,早就報復起來了。
這樣的家庭,也不是什麼書香門第,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暴躁兒也不孬,讓父親解放下來之後,哥倆果真是同仇敵愾,一個抱住了腿腳,一個猴兒般爬上肩頭,便往父親腦袋傷口上撕扯!
能對父親做出這樣的事來,可見這父親往日裡是如何欺辱他哥倆和地上那婦人的了。
那屠夫也是怒了,如發狂的大象一般,將孩兒如草包一般扯下來,隨意丟到一旁去,操起鞭子就是一頓亂抽!
那倆孩兒也是吃痛,到底是七八歲的孩兒,也沒甚麼力氣,一邊嗷嗷哭叫,一邊求着母親。
婦人也是嚇得瑟瑟發抖,竟然忘了去保護孩子,只是深深埋頭,趴在地上顫抖着,場景也着實讓人不忍直視。
甄宓不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這種事情也見多了,並不覺得如何出奇,可若是換了別個來看,那是如何都難以置信的。
無論如何窮苦的家庭,也不至於出現這等兇殘,毫無人性的事情來!
這種心性的養育,也與窮苦沒有半毛錢關係,有些人很窮,教養卻很好,有些人很富,教出來的卻是野狼一般的惡人兇徒。
只能說這屠夫被程昱教成了瘋子,又時常虐待母子三人,才造成了如此扭曲的家庭關係。
無論如何,甄宓都知道,李秘的意外計劃,算是徹底失敗了,她對這種家庭鬧劇也沒太大的興趣,正打算離開,卻嗅聞到一股極其濃烈的殺機!
她猛然回頭,卻發現殺機不是來自於那面目可憎的屠夫,更非來自於力有未逮的孩兒,而是來自於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的婦人!
她猛然站起來,沉默着,如慍怒的母老虎,將那醉酒就打罵的丈夫撞到在地,而後撿起那破碎的蟈蟈瓷盆,一下就砸在了丈夫的腦袋上!
“你個臭娘兒們!敢打老子!”
那屠夫破口大罵,然而哥哥卻是抓起一把爛泥,塞進了父親的嘴裡!
弟弟也是有樣學樣,一把爛泥糊住了父親的臉,那個綿羊一般護着他們的母親,生怕兒子被活活打死的母親,此時用盡了一聲的勇氣,堵上一生的宿命,一下,又一下,直到手裡的瓷盆徹底碎裂,只剩下手裡抓着的碎塊,直到丈夫已經血肉模糊!
雖然腦袋被打爛,但那屠夫卻仍舊怒睜着雙眸,嘴裡彷彿還在罵,只是咳咳不清地吐着血沫。
那婦人終於沒了力氣,癱坐下來,抱着兩個孩兒,渾身是血,卻沒再哭泣。
她的丈夫也不知虐待了她多少回,她甚至想親手掐死這倆孩兒,孃兒仨便不再受這等世間苦楚。
然而他們到底是活了下來,她哭了不知多少回,懦弱了這些年,眼下終於鼓起勇氣,殺了這禽獸一般的男人,她卻是再也哭不出來,內心之中剩下的,只有,興奮!
這種打破了宿命的暢快淋漓,彷彿掙脫了命運束縛的自由自在,將她所承受的痛苦全數驅散,彷彿籠罩在頭頂的烏雲,終於被驅散,有陽光照射下來,溫暖他們的靈魂一般!
婦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頭七還魂的活死人,彷彿那就是她重獲新生的第一口陽氣一般!
她又充滿了力量,將丈夫推入井水之中,而後開始打掃地上的痕跡。
她沒查過案子,也沒犯過案,只是一個螞蟻都不忍踩死的軟弱婦人,可殺死丈夫之後,彷彿也刺激到了她的天賦,她極其小心仔細地處理乾淨所有的痕跡,便是井欄上的刀痕,也用軟泥抹過,而後又小心洗乾淨,填補修復起來。
哥倆就這麼坐在井邊,不再懼怕,彷彿天底下再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擊倒他們。
陽光灑落下來,照在他們的身上,哥哥手裡還攥着一個帶血的草蟈蟈,他朝弟弟笑了笑,將草蟈蟈塞到了弟弟手裡,那是他與孿生弟弟長這麼大,第一次懂得了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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