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鬧鬼凶宅冒出這麼多老鬼來,趙廣陵等人自是嚇得魂不附體,不過他們到底還是講義氣,見得李秘往前走,也不敢再跑了。
當李秘將燈籠高高舉起,照亮這些老宮人的臉龐之時,他們又是一陣驚駭,不過也總算是安心下來,畢竟知道這些是人非鬼了。
雖然不能說話,只得支支吾吾地發聲,但他們是做慣了奴婢的,聽聞李秘等人是歸寧郡主請來的貴客,當即跪下來一片。
他們都是戴罪之身,這麼多年雖然用度不斷,日常不缺,但鮮有人至,他們又無法開口說話,漸漸也就喪失了語言能力,甚至變得有些懼怕生人,白日裡都不敢出來曬太陽,晝伏夜出如活死人一般。
此時見得李秘等人到來,這些人到底是有些惶恐,李秘趕忙安撫他們,這些宮人卻不敢起來,直到李秘沒有任何嫌棄地去攙扶他們,這些人才紛紛起來。
到了這院落裡頭,一股子老人騷氣便飄了出來,彷彿這些人身上時刻散發着腐朽的氣味一般,也難怪歸寧郡主會將李秘等人安置到這裡來了。
這些個宮人雖然惶恐,但也不敢怠慢貴客,畢竟他們都是王府的罪人,王府能夠重新啓用他們,於他們而言便是天大的好事。
於是這些老朽的宮人便開始忙活起來,準備飯食熱水和寢室,這些年他們無人可伺候,手腳也生疏了,物質上也沒太大需求,精神更是匱乏,此時重操舊業,做起這伺候人的奴婢勾當,大部分人竟是淚流滿面!
或許這也是世間最殘忍的懲罰,當初或許將他們殺了都好過一些吧。
平日裡他們也不會點燈,這庭院才更顯得幽深,如今點起燈火來,總算是有了些人氣。
這裡畢竟是朱英燿的別院,這人最是好色,也最是會享受,所以別院的規模也不小,雖然經歷了幾十年,但由於這些宮人時常打掃,倒也沒有如何損壞,只是歲月沖刷之下,到底染上了滄桑古樸的氣息,僅此而已。
這些宮人拿出最好的東西來招待李秘等人,李秘幾個也不客氣,橫豎在校場上辛苦了一整日,便想着好好泡個熱水澡。
不過泡澡這種事情,畢竟是個人隱私,不可能一大羣大老爺兒們一起泡,李秘倒是無所謂,趙廣陵幾個是死活不敢。
所以他們寧願一身臭汗,一道坐在茶廳裡等開飯,也不敢獨自一人到浴室去泡澡。
李秘也不勉強,一個人來到了浴室裡頭,老宮人在前頭帶路,燈火只是籠罩着一個光圈,到了浴室,裡頭點起不少燭臺,纔算亮堂起來。
這宮人已經五十來歲,這些宮人也怕驚擾了貴客,所以挑了個臉上刀痕比較輕的來伺候李秘,可以看得出來,此人年輕必定是個大美人。
李秘難免要朝她問話:“這位奶奶如何稱呼?”
那宮人只是搖了搖頭,並沒有回答李秘,而是開始熟練地給李秘脫去衣物。
李秘並不習慣這樣的生活,在家之時,秋冬丫頭也經常想伺候李秘生活起居,但李秘從來都是拒絕的,此時便朝那宮人道。
“我自己來就好,你到外頭去吧。”
李秘並沒讓她離開,雖說李秘膽子大,但不怕鬼也會怕人,泡澡之時整個人會放鬆下來,他也擔心歸寧郡主會派人整蠱他,讓宮人守在外頭,自己才能放心泡澡。
再者說了,甄宓逃走之後,肯定不會離開武昌城,以她的性子,此時還不知如何籌劃報復李秘,又豈能掉以輕心。
那宮人聽得李秘如此吩咐,便退到了帷幕外頭去,只投了個身影在帷幕上面,顯然是隨時聽候李秘召喚的。
這木桶香湯也是誘人,李秘三下五除二脫了個精光,便融入到熱氣蒸騰的浴桶之中,全身毛孔瞬間舒張開來,力氣源源不斷涌入身子,疲乏卻是一點點散發出去,漫提多愜意了!
李秘難免呻吟了一聲,便想着靠在木桶邊上,小睡一會兒,可當他靠上木桶之時,後背卻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李秘伸手一摸,竟是摸了一手的血!
不過李秘卻並沒有慌張,因爲他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早先與祖大壽對戰斬馬之時,李秘受到天霜馬的衝撞,重重摔落到地上,該是被甲衣颳了一刀,當時如同命懸一線那般,也顧不上這許多。
待得戰鬥結束,鮮血與內袍黏連在一處,竟是凝固了起來,李秘也就沒做理會。
跟着朱晚嬈走到這別院,一路上也不算太近,早先又讓這鬼宅嚇出一身冷汗來,浸潤了傷口,便有些火辣辣。
適才李秘也是快刀斬亂麻,一氣兒將衣服全脫了,該是彼時衣服撕扯開傷口,此時終究是流血了。
這熱水與冰水一般,有着麻痹意識的作用,若不是想靠在木桶上,李秘也不會在意背後的傷勢。
此時流了血,李秘也不能不管,便朝帷幕外頭的老宮女道:“奶奶,這邊可有外創藥散之類的東西?”
那老宮女走了進來,看了李秘後背一眼,臉色頓時煞白起來,許是鮮血讓她勾起了太多悽慘的回憶。
李秘見得此狀,也難免有些憐憫,朝她說道:“奶奶怕見血?既是如此,奶奶也不消理會,我自己措置一下就好了。”
那老宮女許是感動於李秘的體貼,在外頭翻找了片刻,便端出來一個木匣子。
李秘用浴巾包裹下半身,便坐在了浴桶邊上,那老宮女便用乾淨的毛巾擦拭水漬,而後小心翼翼給李秘撒上藥散。
李秘也有些惋惜,畢竟這等模樣,是泡不了澡的,便朝老宮女道:“勞煩奶奶把那身乾淨衣服拿過來。”
老宮女依言照做,非常熟練地給李秘穿起衣服來,李秘自是要拒絕,又不是不能動彈了,何必讓一個老人家來伺候自己。
然而當他從老宮女手中取過自家衣服之時,他卻看到老宮女的尾指上,竟然帶着一個指環!
這羣宮人可都是王府罪人,只怕身上物件早已被剝光,尋常指環都難以存留下來,更何況這宮人指環上竟還有個盤起的鳳尾,鳳首則是兩顆細碎的紅寶石,分明是王族御用之物!
李秘閃電出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老宮女拼命往回縮手,滿臉的驚恐,可哪裡有李秘力氣大!
李秘也顧不得穿衣服,仔細端詳了那指環,心頭竟涌起一個大膽的想法來!
他對朱英燿弒父案的瞭解,侷限於書本上,爲此還像趙廣陵求證過。
若是尋常百姓家,或許對這些王族辛秘也只是道聽途說,可趙廣陵乃是宋室趙家後裔,與王府交往密切,他的話當是不虛不假的。
李秘也好奇這方三兒到底是個何等樣的紅顏禍水,竟是引出這麼大一樁案子來。
對於方三兒的結局也頗爲好奇,不過按着趙廣陵的說法,方三兒和宋幺兒都被杖一百,據說宋幺兒承受不住,王府的人視她身份卑賤,也沒留手,打得重了些,沒多久就死了。
可方三兒畢竟是老王爺的身邊宮人,雖然辱沒了王族聲譽,但到底是個受害者,也因着是封建社會,明明是受害者,卻還要接連被懲戒。
雖說如此,但公道自在人心,行刑者對方三兒也是心生憐憫,再加上方三兒是禍國殃民的相貌,行刑人哪裡下得去手。
所以方三兒這一百杖也只是做了做樣子,案子過後,便沒了方三兒的消息,有人說她被投入冷宮,老死一世,也有人說某個王爺到底是動了心,偷偷將方三兒養了起來云云。
此時李秘見到這指環,難免要想,難道這就是當年那個方三兒?
她沒有逃走,也沒有被別的王爺金屋藏嬌,而是與這些獲罪的宮女宦官們,留在了這裡?
這裡畢竟是楚王朱顯榕被殺的地方,這些宮人留在這裡,就是爲了陪伴王爺的冤魂,作爲王爺最寵愛的宮人,又是當年事件的起因,方三兒留在這裡也就不是甚麼不可能的事情了。
“你是方三兒?”李秘難免問出口來,那老宮女聽得方三兒這三個字,登時渾身顫抖起來,李秘趕忙鬆手,她卻是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啊啊啊地尖叫起來!
雖然浴室距離茶廳有些距離,但趙廣陵等人到底還是聽到了動靜,趕忙跑了過來。
趙廣陵見得李秘下身只裹着浴巾,老宮女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只是一味尖叫,難免有些驚愕。
“我說老兄,實在憋不住了你可告訴我,老弟我帶你去武昌城最好的青樓,嫖最水嫩的娘子,怎能對一個老嬤嬤做出這等事來,真真是喪盡天良!”
李秘也是瞪了他一眼,朝趙廣陵道:“都甚麼時候了,還來說這些葷話!”
趙廣陵也是嘿嘿一笑,朝李秘道:“還以爲你撞鬼了,誰知道是虛驚一場,這不是調劑一下氣氛嘛!”
李秘也懶得理會他,此時張黃庭卻是朝李秘道:“這位老婆婆是怎麼了?”
李秘看了看張黃庭等人,壓低聲音道:“她就是方三兒!”
“方三兒?”
“方三兒!”
衆人也是驚詫不已,因爲許多人都認爲,若沒有方三兒,根本就不會鬧出這樁血案來,在封建社會,美麗就是女人的原罪,他們不會去譴責朱英燿的好色,而是怪罪方三兒生得太美。
這些人價值觀和道德觀都已經扭曲到了變態的程度,在他們看來,蒼蠅不叮無縫蛋,若方三兒自己沒問題,又豈會被朱英燿看上。
當時朱英燿讓宦官和門婆子去引誘方三兒到緝熙堂來,若她潔身自好,就不會上當,因爲她明知道朱英燿是個好色鬼,緝熙堂又是朱英燿尋歡作樂之地,竟然還敢前來,足以說明她也不是甚麼好女人,甚至很多人認爲是她害死了楚王父子!
身爲後世之人,尤其是尊重女性的李秘,聽到這種言論那是恨不得殺人的,尤其看到方三兒聽到自家名字就嚇瘋了一般驚恐尖叫,李秘心頭更是煩悶,這是他孃的甚麼樣的一個時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