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在刑房之中找到了想要的卷宗,正想細細研讀,誰想到此時竟然有人過來,他想要收拾這些卷宗已經來不及,只能一股腦收攏起來,放在了桌子底下。
當他吹滅燈燭,想要離開之時,青雀兒又傳來急促的暗號,李秘來到門後頭,透過門縫往外一看,幾個人挑着燈籠,已經來到了簽押房前面,他卻是走不了了!
李秘心頭暗叫倒黴,只好先躲起來。
簽押房不大,後頭的卷宗房又擺滿了書架,實在無處可藏,好在簽押房裡頭有一張小竹牀,是給司吏小憩所用,李秘正好躲道了牀底下。
這簽押房本來就悶熱如蒸籠,李秘又在書海之中尋找了半個時辰,此時早已滿身汗透,躲入牀底下,也是汗如雨漿。
這纔剛剛躲好,房門已經被推開,李秘只見得一雙黑色千層布鞋,從步履來看,該是個老者。
“你們出去吧,裡頭太熱,我一個人就成了。”
這老者聲線有些尖細,卻不會給人奸險的感覺,反而有些溫和柔軟,聽起來很親近。
“是。”
回答者是個女人的聲音,聽着有些粗啞,李秘稍稍擡頭,便看到一雙小鹿皮快鞋,該是個穩健的女護衛。
李秘不由有些疑惑,這大半夜的,胥吏都已經散衙,這老者到底是甚麼人?
眼下老人在簽押房裡頭,而他的護衛就守在門外,李秘只能悶在牀底,也是一種煎熬。
李秘聽到一些響動,想來是老者將一些書籍之類的東西,放在了竹牀上,竹牀彎下來,都快貼着李秘的背了,可見東西分量還不輕。
燭光明暗,老者該是端起了燭臺,卻是走進了卷宗房!
“這老頭也是來查案的!”
李秘不由心頭一驚,溜出去是沒機會的,鑽出來也沒什麼意義,李秘便老實縮在牀底。
只是過得不久,那老者便從卷宗房快步走了出來,推門朝外頭的護衛道。
“去問問吳庸,有些卷宗沒在這裡,是不是他讓人拿走了。”
“是。”
李秘聽得這番對話,心裡頭不由咯噔一緊,難道這老兒想找的卷宗,竟然跟自己一樣?!!!他也追查到了張氏的幕後來?!!!
李秘心裡正嘀咕,外頭那女護衛又走了進來,朝那老者道:“大人,夜裡熱氣,先喝口解暑茶吧。”
“恩,辛苦你了,其實你們不用跟過來的,袁某已不在官場,無權無勢的,你父親也是個大英雄,袁某既然答應了你張家,自然會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的...”
“果然也是來查張氏案子的!”李秘聞言,心頭不由一震。
那女護衛此時卻說道:“大人說的哪裡話,沒有您明察秋毫,纓絡早就冤死獄中,能夠左右護衛您周全,是我的福分...師姐她遭此厄難,師父悲憤欲絕,眼下茶飯不進,大人能夠答應查案,便是天大的恩情了...”
李秘聽到此處,不由努力搜索記憶,只是他對歷史實在不熟,一時半會兒根本想不出有什麼袁姓的歷史大人物。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那刑房司吏吳庸便匆匆趕了過來,差點就絆倒在門檻,顯得很是侷促。
“讓按院大人久等了,吳庸實是惶恐...”
李秘也不清楚這按院到底是個什麼官,不過能夠讓吳庸如此驚慌,這姓袁的該是來頭不小,不做官了都能有這等威勢,可見此人的底氣了。
“是袁某叨擾了,袁某人也沒別的嗜好,就喜歡看看這些案子,袁某已經不做御史了,本沒有權限來調看卷宗,只是閒不住罷了,這個事情你知道就行,就莫要打擾簡大人了。”
“是是是,吳庸知道自是曉得的,不知大人要找哪幾樁卷宗?”
李秘聽到這裡,終於是知道了,這姓袁的原來先前是個監察御史!
大明設立都察院,轄下十三道監察御史,不過是個正七品的小官,然而巡按御史代天子巡守,權柄極大,過問地方,大事奏告,小事決斷,卻是無人膽敢不敬,官場中都要叫一聲“按院”。
這種官職與六科給事中一樣,官職雖小,權柄卻大得離譜,是專門用來鉗制和監督其他官員,非正直剛強的骨鯁之臣不能勝任。
那袁按院已經卸任,沒有官職,調看卷宗也不合理法,所以才暗示吳庸,免得徒生麻煩。
吳庸自然知道規矩,聽了袁按院報出卷宗日期之後,便往卷宗房裡頭走,過得片刻卻又出來了。
“奇怪了,怎麼會不見?早幾日書手們才整理過一番的...”吳庸自言自語道。
李秘也不由心中忐忑,此時房中站着不少人,他只躲在竹牀底下,也漫提多緊張了!
吳庸已經開始四處翻找,只怕找到他李秘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李秘看着吳庸的鞋子,但他的鞋子來到牀邊之時,李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名喚纓絡的女護衛卻突然說道:“吳司吏,你看看是不是這一沓?”
李秘放眼看去,那女護衛正將桌子底下的卷宗撿起來,雖然光線昏暗,但仍舊能夠看到她白皙的手。
“啊,正是這幾份了...只是怎麼會在桌子底下?”
李秘聽得此言,不由冷汗直冒,這種做賊的感覺,實在太他孃的刺激了!
他往門口掃了一眼,尋思着有沒有逃走的可能,因爲他隨時可能會被發現!
就在李秘打算孤注一擲之時,那袁按院卻開口道:“估摸着是我剛纔放岔了地方,倒是有勞吳司吏了...”
吳庸聽得袁按院這般說話,哪裡敢託大,好生客氣了一番,這才退了出去。
吳庸剛一走,纓絡便關上了門,李秘隱約聽到金屬摩擦之聲,想來這女人已經開始拔刀了!
這袁按院既然能夠來查案,又能夠當上巡按御史,自然是個有本事的,又豈會糊塗,這幾份卷宗指向性太強,他自然知道有人捷足先登,想要偷走這幾份卷宗!
果不其然,李秘剛剛暗中嘆氣,袁按院便開口道:“牀底下的朋友,裡頭太熱,還是出來說話吧。”
李秘生怕那女護衛動手,伸出雙手來,以示善意,這才慢慢爬了出來。
在牀底下躲了這麼久,李秘灰頭土臉,汗水和塵土糊在一起,也着實狼狽。
然而當他直起身子來,不由有些呆了。
因爲這袁按院根本就不是什麼老者,而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臉頰消瘦,鼻樑很直,留着三縷山羊鬍子,三分儒雅,七分精細。
而他身邊的女護衛纓絡,也就十七八的年歲,竟然與那袁按院一般高矮,身材高挑健美,臉面雖然平庸,但膚色卻白得嚇人,襯得鼻尖處那顆淡淡的紅痣更是顯眼。
雖然李秘高舉雙手,以示善意,可那女護衛纓絡還是不放心,擡手就要來擒拿李秘!
李秘可是受過訓練的,又是年輕力壯,雖然不懂武功,但要說到擒拿格鬥,還是有兩把刷子,纓絡出手又快又準,但李秘自信能夠反手拿她。
只是李秘不想發生衝突,便只好任由她將雙手反剪,頭被按在了桌面上。
這纓絡也是個狠人,都快把李秘扭脫臼了,也虧得李秘能忍,只是悶哼一聲。
李秘展現出來的友好果然得到了袁按院的理解,他趕忙開口道:“纓絡,放開他,好好說話。”
纓絡許是對李秘這樣的小賊有着不小的偏見,冷哼一聲,纔將李秘丟開。
李秘甩了甩手,活動了一下痠麻的關節,這才稱謝道:“按院大人寬宏大量,在下佩服。”
袁按院卻沒有謙遜,而是直接問道:“說吧,你是何人,爲何要潛入刑房偷盜這些卷宗。”
李秘有心要進入官府當偵探,爲此不惜向簡定雍毛遂自薦,眼前這個中年人,即便卸任,仍舊有着如此大的影響力,而且又熱衷於查案,若能夠得到他的幫助,距離自己的目標必定能夠更進一步!
念及此處,李秘也沒有隱瞞,當即答道:“鄙人姓李名秘,受聘於呂家,調查呂家娘子的案子。”
“呂崇寧僱的你?”袁按院倒是有些驚詫,古時訟師可不是甚麼受歡迎的職業,這些訟師往往顛倒黑白,玩弄王法,爲官員所不喜,而爲了打贏官司,訟師會僱傭一些偵探來私自查案,對官府的公務造成了極大的影響,所以官府對這些私家偵探,是非常的不喜歡的。
李秘既然有心要幹老本行,自是早早了解過大環境,見得袁按院如此反應,他也沒有太過意外。
袁按院上下打量李秘一番,而後朝纓絡道:“派個人到呂家求證一下。”
纓絡點了點頭,也不放心李秘,只是到了門口處,叮囑一名護衛去呂家求證,自己仍舊留在房中,警惕着李秘。
“呂家娘子的案件已經有了實證,縣衙這邊也準備結案了,還有甚麼好查的,再說了,這些卷宗與呂家娘子毫無牽扯,你來偷盜,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吧?”
袁按院這麼一說,纓絡便走近一步來,看架勢是一言不合就要動手了!
李秘早將他們的對話聽在耳中,但卻並未說破,只是冷笑道:“按院大人難道不覺得陳實死得太過蹊蹺了麼?那份遺書分明就是仿冒僞造的,只是縣衙的人無能,自己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就想着結案罷了!”
“鄙人不才,既然受僱於呂茂才,就必定將此案查個一清二楚,還張氏一個清清白白!”
袁按院看了看纓絡,後者的表情也有些驚詫,二人對視了一眼,而後都盯向了李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