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也沒有鐘錶之類的計時器械,遠些用的是日晷之屬,近些則用更漏,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夜裡也沒甚麼娛樂,聽着打更的響動,便知道到了歇息的時辰了。
更漏這種東西,也不是家家戶戶能有的,通常會放在縣衙裡,有專門的房間存放,也有專人管理。
由此也催生了一門行當,便是更夫了。
這些更夫,也喚作打更的,通常都是晝伏夜出,盡是晚上的勾當,這夜裡若是不太平,偶爾也會傳出一些個妖魔鬼怪或者雞鳴狗盜的談資來。
一些個姦夫淫婦夜裡私會,一些個浪蕩搗子入室偷家等等,更夫也都心裡有數,所以這是個既被人看輕,卻又話題十足的一個行當。
更夫需是巡夜,每隔一個時辰便打一次更,有人敲梆子,有人打鼓,也有人敲鑼。
單是敲敲打打,難免讓人錯過,更夫有時還會吆喝,漸漸也就形成了一些約定俗成的號子。
比如文學影視作品裡時常能夠見到,更夫挑個燈籠,敲着銅鑼,嘴裡卻喊着,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云云。
這天乾物燥,小心火燭,通常是在一更戌時,也就是晚上七點到九點,所以電視裡頭深更半夜喊什麼小心火燭,純屬是扯淡。
老嫗所說的三更時分,便是夜裡十一點到一點,也叫子夜,通常說明是夜已深沉,大家都睡下了,這個時候陰鬱之氣最重,更夫爲了壯膽,也爲了祈福,通常會喊“平安無事”。
這關於更夫的閒話也就不提了,且說老嫗帶着李秘來到這更夫住處,得知更夫竟然捲鋪蓋跑路了,心知事態不對頭,便心急火燎往城南碼頭去了。
莫看南方地區水路縱橫,但並非時刻有船,若是平頭百姓,想要搭載船隻,也是要看時辰的,並非隨到隨走,眼下還不到中午,那更夫是早上離家,運氣好些的話,估摸着還能趕上!
李秘也不多說,老嫗和陳執悟也沒多問,三人急趕慢趕,終於是到了城南碼頭來。
也虧得老嫗是個行走江湖的,到了碼頭,一亮暗號,便有人來接洽,船幫的兄弟拿了銀子,不多時便將那更夫給追討了回來!
那更夫沒想到自己會被抓回來,見得老嫗,整個臉色都變得蒼白起來,畏畏縮縮,也不敢發聲。
李秘按住刀頭,朝那更夫道:“打更的,你拿了人家銀子,故意打錯了更,難道還想逃不成!”
李秘此言一出,老嫗和陳執悟不由驚愕,心說打更的便是打錯了更,也不是甚麼滔天大罪,又何必逃走?
這時辰本來就不是很精準,打更的有時候犯渾犯困,亦或者偷懶懈怠,打錯時辰也是情有可原的,這更夫爲何要跑路,也是沒個道理。
再說了,李秘又爲何如此篤定,這更夫打錯了時辰?
那更夫聞言,趕忙擡起頭來,挺起胸膛道:“這位小爺,雖然小的不知你甚麼路數,可也不能憑空污人清白,老兒我本本分分地打更,也有十幾年了,又怎會打錯,即便錯了一兩個分刻,也是說不出壞處的,那是極正常的事情,你又何必來污衊老兒我!”
李秘可不管這些託詞,因爲這更夫都要跑路了,再遲些的話,線索可又要斷了,此時便湊了過去,逼視着那更夫,冷肅地問道。
“我懶得理你這些腌臢勾當,我只想知道,那個給你銀子的是甚麼人!”
那更夫還想抵賴,可李秘已經手按刀柄,他個小小更夫,哪裡承受得住李秘的威嚴,當即委頓下去,朝李秘道。
“是……是個年輕姑娘,也就二十來的年歲……”
“年輕姑娘?”李秘也不由沉思了片刻,而後又朝更夫道:“你打更也有十幾年了,莫告訴我你是個老實忠厚的,那人給你銀子,你又豈能安心受領,必定暗中跟隨了一番,你且告訴我,那姑娘住在甚麼地方,若有半句虛言,也不需坐船,本捕頭直接送你回老家!”
李秘亮出身份來,那更夫聽說是捕頭,也被嚇住了。
這廂問答如流,也是快人快語,李秘彷彿盡在掌控之中,那更夫是步步後退,全無保留,然則旁邊的老嫗和陳執悟卻是看呆了!
他們與李秘一道行動,李秘又如何知曉更夫收人銀子打錯更?這打錯更與呂坤失蹤又有甚麼關聯?
僅僅只是憑着一口“濃痰”,李秘又如何得知這許多東西?
這些也就暫且不提,單說李秘看起來像個愣頭青,卻知道更夫是個老狐狸,推測出更夫收人銀兩也放心不過,心裡頭探聽別個私密的心思發作,便要跟蹤給銀子的人。
單憑這一點,李秘就絕不是個初出茅廬的雛兒,而是洞察人心的老妖怪一般!
此時無論那老嫗還是陳執悟,對李秘都已經有了全新的認識與改觀,只是李秘並沒有在意這些,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給銀子的那個姑娘身上!
在李秘看來,呂坤失蹤,必定與程昱有關,可程昱手下都是些甚麼人,李秘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眼下有了關鍵線索,若能夠抓住這姑娘,說不定就能夠順藤摸瓜,找到呂坤不說,指不定還能抓到程昱!
那更夫早就讓李秘嚇住了,他也沒想到,李秘便如同親眼所見一般,將他的所作所爲都看了個通透,此時哪裡敢隱瞞,便朝李秘如實交代道。
“老兒確實偷偷跟了一段,那姑娘就住在城西的樂康坊青牌館裡頭……應該是借住的一個姐兒,面生的緊……”
李秘先前也沒來過金陵,但他卻知道,青牌館之類的地方,絕不是甚麼正經會所,姐兒也該是失足婦女的稱呼,金陵乃是煙花之地,不少外地的頭牌,都想着到金陵來混出路,有時候便會借住在樓館裡頭,若是做得好,便安生下來,往後說不定還能夠獨當一面。
這蛇有蛇路,蟻有蟻路,李秘不是內行中人,也只是知道個模糊大概,並不需要細究。
得了這線索,李秘也沒理會那更夫,便要往青牌館去拿人,那更夫卻是忍不住,朝李秘道:“你我素未謀面,小爺是如何鐵定了老兒打錯更?”
李秘扭頭笑了笑,朝他說道:“遇着我算你好運氣,這事兒你不說,我也就不追究了,我非但知道你打錯更,而且還足足打錯了兩個時辰,是也不是?”
那更夫臉色大變,深深埋頭,也不敢再說話,待得李秘要走,才朝李秘道:“謝謝小爺放我一馬,往後有機會,必定報答小爺一回!”
李秘也不與他再作計較,讓老嫗領着,往青牌館這邊走。
老嫗終於是忍不住,朝李秘問道:“這更夫打錯更,與呂大人失蹤有何牽扯?”
李秘本不想回答,畢竟還未抓到人,可老嫗與陳執悟便是自己的幫手,若他們稀裡糊塗,辦起事來終究沒底氣,此時便朝他們說道。
“其實很簡單,呂大人早在一更時分,便已經讓人劫走了,你看到的剪影,不過是另有其人,趁你打瞌睡之時,讓更夫打了三更的梆子,你便誤以爲呂大人熬到三更,實則並非如此,不過是迷惑你罷了。”
“也就是說,老身一直盯着的,並非呂大人,而是假扮的?這不能夠的,老身對呂大人熟悉得緊,那人身影像了個十足,又怎會……”
李秘想起程昱來,朝老嫗道:“這天下能人異士多了去,尋個與呂大人身量相肖的,又有何難。”
陳執悟此時也疑惑道:“若那人早早便在房裡假扮呂大人,他又是如何出得房間的?”
李秘笑了笑道:“自然是走出去的,不過此人精細,並未留下痕跡罷了。”
“這門鎖緊閉,難道此人還會穿牆的邪法不成?”老嫗今番倒是與陳執悟達成了一致。
李秘卻搖了搖頭,朝二人解釋道:“適才你們也看到了,那門栓下是一灘污跡,此處正是關鍵所在了。”
“一坨濃痰能做甚麼用?”老嫗和陳執悟都有些難以置信,李秘的言語聽起來也是荒謬之極。
然而李秘卻搖了搖頭,朝二人道:“誠如老媽媽所言,呂坤大人是個愛惜斯文的君子,又怎可能隨地亂吐,那並非濃痰,而是牛油!”
“牛油?”
“正是!”李秘彷彿回想早先自己得出猜測結論的激動,此時也是握了握拳,朝二人繼續道。
“那人離開之時,先把一小塊牛油,卡住了門栓,將門關嚴實,老鼠把牛油啃掉之後,門栓便會掉落到栓槽之中,如此一來,便造成了反鎖房門的跡象!”
“所以你適才在牀底一番查找,就是爲了尋找老鼠鑽進來的鼠洞?”陳執悟也反應了過來,只是聽起來仍舊有些匪夷所思,試問誰又能想到,竟可以藉助老鼠來完成這等精妙的設計!
然而李秘卻點了點頭,朝二人道:“能夠佈下這個局的人,在咱們看來或許處心積慮,然則於他而言,卻不過是不值一哂的小伎倆,若我說此人曾經煮了一大鍋人肉飯,餵飽了好些不知情的人,你們信是不信?”
“這天底下又豈會有如此惡毒之人!”老嫗和陳執悟難免驚詫地感嘆,然而他們看着李秘的神色,內心卻已經知道,李秘所言非虛!
若果真是這樣的人物,將呂坤給劫走了,那麼他們必需要爭分奪秒,把呂坤給尋回來,否則真不知道此人會如何對待呂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