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飛佐助從房頂跳下來,神色也是異常難看,他一路上早就聽膩了李秘的各種事跡,知道李秘即便是在大明,也是了不起的人物,雖然出身卑微,卻得大成就。
他本以爲大明人會簞食壺漿夾道歡迎,風風光光將李秘這個大英雄迎接入城,然而幾日來都是靜悄悄毫無動靜。
今日已經打算離開,卻又來了這麼多人,將整個驛館都包圍起來,猿飛佐助也有些犯嘀咕。
李秘簡單問了幾句,便朝衆人道:“都退下,既是錦衣衛的人,也是無礙,你們都回避一下吧。”
猿飛佐助等人或許不知,但張黃庭和索長生等卻是心知肚明,出動了這麼多錦衣衛,來的必然是大人物,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大人物!
於是張黃庭等人便退了出去,任由這些錦衣衛接管了周遭的防禦,此時才見得一身黑邊飛魚服的大太監王安,如履薄冰一般從外頭走了進來。
幾名錦衣衛上前來,朝王安稟報道:“老祖宗,裡頭有倭奴高手,還有其他一些人,要不要清出去?”
王安皺了皺眉頭,很是不滿,朝那錦衣衛道:“來不及了,好生看着,別讓他們進來便成!”
若是早幾天,李秘未必能看得見,畢竟意識都迷迷糊糊的,也虧得今天有些振奮,見着王安過來,便笑着說道:“老祖宗今日過來,可有些興師動衆啊……”
老祖宗這稱呼本是錦衣衛和東廠番子以及宮內宦官們對東廠督主的尊稱,李秘此時用上,想來也是聽到適才王安訓斥那幾個錦衣衛了。
王安走到李秘前頭來,搖頭苦笑道:“李大人您纔是老祖宗,這過家門而不入的,算個甚麼事兒……”
李秘也不開玩笑,因爲他知道自己能保持清醒的時間不長,當即朝王安解釋道:“老祖宗你也看到我這副模樣了……今番是南下龍虎山求醫,能不能活着回來還待兩說……”
王安見得李秘這副樣子,其實心裡早就驚歎又惋惜,此時聽得李秘說出實情來,也擺手道:“李大人不用解釋了,爺兒們都是知道的……李大人今次出征勞苦功高,又鬧成這個樣子,爺兒們都佩服着李大人呢……”
王安如此一說,也是在向李秘暗示,李秘在朝鮮戰場上的所作所爲,北京方面是一清二楚的了。
李秘與王安打過太多交道,對他也很是熟悉,自然能聽得出言外之意,不過他到底是沒法羅嗦太多。
王安見得李秘精神漸漸不行了,便趕忙說道:“李大人您可先別睡,爺要來給您送行……”
“爺?哪位爺?”李秘也是糊塗了,腦子不似以往靈光了,這些大太監在宮裡,都習慣把皇帝尊稱一聲爺,王安這麼說,當然是朱翊鈞來了!
見得李秘如此糊塗,王安也是一聲輕嘆,朝後頭招了招手,後頭的人便知道已經確認了安全,不多時,大太監田義以及一批內衛,便簇擁着朱翊鈞,來到了李秘這廂。
朱翊鈞見得李秘這等模樣,也是動容,快步走了過來,一時卻說不出話來。
李秘也是苦笑,朝朱翊鈞道:“皇上,請恕微臣不能行禮……”
想當初李秘是何等意氣風發,如今從朝鮮戰場回來,竟然變成一個廢人,除了嘴皮子,其他都不能動了。
朱翊鈞自然知道朝鮮戰場發生了些甚麼,雖然遙在京師,但他對朝鮮戰場上的一舉一動卻是瞭若指掌的。
他將手放在李秘的肩頭上,輕輕捏了捏,不免滿目疼惜。
李秘本就不是個壯碩之人,帶着病軀奔波了這一路,又時常高熱,早已折騰得皮包骨頭。
“李卿……你……你做的事,朕都已知道,也怪這些御醫無用,否則你也不用到江西去了……”
李秘本以爲朱翊鈞會問起朝鮮之事,然而朱翊鈞卻是隻字不提,心思全在他李秘身上,心中也很是溫暖,一時竟也說不出話來。
朱翊鈞見得李秘有些昏昏沉沉的,便長話短說,招了招手,田義便取出一個金匣來,由朱翊鈞親手輕輕放在了李秘的雙膝之上。
“李卿,朕已經派人沿途護送,到了龍虎山,就拿着這個金匣去找張國祥,他一定會治好你的!”
朱翊鈞說到此處,也有些激動,想來這張國祥該是要緊人物,只是李秘已經撐不住,頭一低,竟是昏睡了過去。
朱翊鈞見得此狀,也慌了,摸了摸李秘消瘦的臉面,那臉頰都凹陷進去了,冰涼得嚇人!
“快!快傳御醫!”
朱翊鈞大聲喊着,王安也慌了起來,不過甄宓和張黃庭卻走了出來,張黃庭遠遠便站住,不敢上前,朝朱翊鈞道:“聖上不必驚慌,李大人他是倦了,無礙的……”
朱翊鈞是見過張黃庭的,畢竟當初張黃庭是參加過武舉殿試,而且李秘成親之事終究是瞞不過朱翊鈞,他心裡對張黃庭也有底。
甄宓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此時也是老老實實躲在張黃庭的身後,不敢再放肆。
朱翊鈞看了看甄宓,便朝她問道:“你是李秘的妻子吧?”
甄宓當即上前答道:“是。”
經歷了這麼多事,甄宓也終於是收斂了脾氣,因爲她也知道,李秘有難之時,她幫不上甚麼,到底還是需要朱翊鈞這樣的人來拯救。
朱翊鈞看了看甄宓,又看了看張黃庭,輕嘆一聲道:“好好照顧李卿吧,到了龍虎山,將金匣交給張國祥,龍虎山會好好待他的。”
“是,謝陛下。”甄宓低頭行禮,卻是如何都不敢擡頭。
朱翊鈞忍了忍,終究還是朝甄宓道:“你可知道是誰替你完成的親事?”
甄宓身子猛然一緊,下意識往張黃庭那處看了過去,朱翊鈞也就點了點頭。
“知道就好,朕也不管這張黃庭是男是女,既然跟李秘拜堂的是他,你就不能虧待了他,男人娶個一妻三妾也是常理,除了孝宗皇帝,誰能做到從一而終?你也不要太苛求,相信經歷此事,你也該看明白了吧?”
朱翊鈞所說的孝宗皇帝便是明孝宗朱祐樘,此君不愛女色,獨寵皇后一人,乃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履行一夫一妻制的皇帝,開創弘治中興,修《會典》,立制度,也算是少有的明君。
甄宓這一路上已經與張黃庭無話不說,畢竟李秘手腳無法動彈,許多私密清理工作,張黃庭甚至做得比她這個妻子還要多,她內心早已接納了張黃庭。
“是。”
甄宓的回答簡短有力,甚至顯得有些無禮,但朱翊鈞也不再追問,朝王安道:“你全程護送,務必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龍虎山,不得有誤,否則你也別回來了!”
王安也是趕忙領旨,一面讓人把朱翊鈞送回皇宮,一面則讓大批緹騎和番子四處開道,往江西去了。
李秘一直昏睡到了夜裡才醒了過來,聽說自己在朱翊鈞說話之時睡了過去,也是搖頭苦笑。
王安很快就過來,與李秘說了一會兒話,離開之時朝李秘說:“李大人該安心了……”
這話有些沒頭沒腦,加上李秘最近都是頭昏腦漲的,一時半會兒也沒領會過來,便朝王安問道:“公公這是何意?”
王安看了看外頭的夜色,朝李秘道:“仔細想來,萬歲爺差不多有七八年沒出宮了……”
王安這麼一說,李秘終於明白爲何他說李秘該安心了。
朱翊鈞是個“宅男”,之所以不上朝,除了與大臣們不對付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患有腳疾。
早先李秘救治朱翊鈞之時就已經發現這個情況,他的腳已經嚴重變形,一隻長一隻短,人到中年,下地走路都不太容易,到過最遠的地方,估摸着也是到郊區去舉行拜祭典禮。
不過這些年他的健康狀況是每況愈下,連郊祀大典之類的活動都不會參加了。
所以王安的話也就很好理解了。
七八年不曾出宮的朱翊鈞,今日卻是出宮來探望李秘,試問誰又有這樣的待遇?
這也就是說,李秘所做的那些事情,不管是身邊還留有倭奴,亦或是其他的一些“擅自主張”,在朱翊鈞眼裡,都已經不成問題了。
只要李秘今次不死,回到朝廷上來,就完全不需要擔心朱翊鈞不信任自己!
李秘不禁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朝王安道:“公公,私底下問您一句,恭妃娘娘……她可以安心了麼?”
王安自然清楚李秘的言外之意,不過他卻搖了搖頭,李秘也是頗爲失望。
不過王安又補了一句:“李大人放心,只要爺兒們不死,會盡量讓恭妃娘娘也安心的……”
李秘的問題其實也不隱晦,能讓王恭妃安心的,便只有朱常洛的立儲問題,既然戰報已經傳回來,朱常洛在朝鮮的表現自然也是傳了回來的。
在李秘的幫助下,朱常洛今番可算是揚眉吐氣,這是明朝中後期甚至整個大明朝的皇子之中,都不太多見的功勞。
李秘也想知道,這樣的功勞能否打動朱翊鈞,讓他不再猶豫,將朱常洛立爲皇儲。
而王安的回答雖說含糊,甚至有些答非所問,但李秘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之所以搖頭,便表示朱翊鈞尚未作出決策,可接下來的表態,又表明了他的立場,往後他會站在朱常洛這邊。
王安身爲秉筆太監,東廠督主,雖然不是個弄權欺人的,但一直忠心耿耿,在官民之中口碑也不錯,算是難得的好太監。
他既然表示要支持朱常洛,李秘自然也就該安心了。
得了這樣的許諾,李秘也果是安心下來,有着錦衣衛緹騎和東廠番子開路,走的又是驛道,隊伍的速度也很快,不消幾日,便來到了江西境內,終於是望見龍虎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