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酷暑時節,皇宮裡的夜也總帶着一股子冷清,李秘終於是安頓下來,正打算美美地休息一夜,卻又被王安攙扶着來到了儲秀宮。
朱翊鈞的臉色並不是很好看,但並非對李秘有甚麼不滿,而是身體狀況又開始惡化了。
他太過信任周瑜,以致於張寶等人有機可乘,藉助從朝鮮戰場擄掠回來的兩個倭奴女子,差點將朱翊鈞的身子徹底掏空了去。
到了儲秀宮中,李秘發現沈鯉和趙志皋等內閣輔臣以及六科給事中都在場,也沒有多大的驚訝,畢竟出了這麼大的事,皇帝召集內閣緊急應對也是理所當然。
沈鯉見得李秘由王安攙扶着,雖然年紀比李秘大很多,但這位內閣輔臣還是走過來虛扶了李秘一把,朝李秘感激道:“少詹事辛苦了……”
李秘也是心頭溫暖,點頭示意,到了內室,要給朱翊鈞行禮,後者卻擺了擺手。
朱常洛就站在牀邊伺候着,見得朱翊鈞要坐起來,便過去扶,卻被朱翊鈞擡手擋下了。
朱翊鈞的精神狀況很差,想來也知道自己精力有限,直奔主題道:“最近事多,朕抱恙在身,理不過來,所以想讓太子監國一段日子,宣召衆卿,就是爲了這個事,諸卿家可有異議?”
朱翊鈞很少會跟大臣直接商量事情,因爲不上朝,批閱奏章的事情也交由內監來初步署理批紅,而後才交由他最終拍板。
因爲國本之爭,與大臣們的矛盾其實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加上大臣們的誤解,對朱翊鈞的背後詆譭等諸多因素,朱翊鈞根本就不屑於與這些大臣商議些甚麼。
朱常洛已經入主東宮,眼下發生這樣的大事,朱翊鈞無法臨朝理政,讓朱常洛監國攝政也是理所當然。
監國制度在古代並不是很罕見,但也不常見,通常是皇帝出征、巡遊或者重病,無法處理朝政的情況下,纔會讓皇儲等親信來監國理政。
比如英宗皇帝出征之時,便是讓弟弟朱祁鈺來監國攝政,不過弟弟後來在於謙於少保的力挺之下,接過了國璽,成了新一任的皇帝。
當然了,誠如早先所言,大明朝的皇帝很多都是被抹黑,並非那麼膿包。
就說英宗皇帝,他確實在土木堡之變中被俘,但到了瓦剌之後,並未受到虐待,蒙古人甚至好生禮待他,最後還把他送回了大明。
而英宗皇帝憑藉着自己過人的個人魅力和交際能力,擺平了瓦剌貴族,臨走之時,瓦剌貴族們一個個哭啼啼要挽留英宗皇帝,就像老朋友離開一般,還說不知何時才能見到這個皇帝了。
閒話也不提,只說朱常洛雖然成長了不少,但這一切尊貴畢竟來得太突然,他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消化,此時也愣住了。
王弘誨此時在一旁,竟是偷偷捏了朱常洛一把,朱常洛陡然醒悟過來,趕忙走到牀前跪下,朝朱翊鈞道。
“父皇陛下龍體康健,這國是體大,兒臣又豈敢受命!”
李秘見得此狀,也非常滿意,雖然只是明面上的功夫,但即便是父子,請辭甚麼的都是必需的,否則就算朱翊鈞知道朱常洛沒有操之過急的心思,大臣們也會生出一些想法來。
這就是李秘將王弘誨拉進詹事府的價值所在,大事面前,關鍵時刻,還是這些老薑管用。
朱翊鈞對兒子的表現也很是滿意,不過他從來不會將笑容掛在臉上,故作嚴厲地訓導:“快起來,這般謹慎,朕又如何放心讓你監國!”
朱常洛趕忙站了起來,並無拖拖拉拉,朱翊鈞才點頭道:“這就對了,爲父信得過你,才讓你監國,你不必束手束腳,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會有王安和諸位閣老幫你參謀,另外,你有自己的東宮屬官……”
朱翊鈞說到此處,也捂住了額頭,想來是痛疼難忍,鼻尖都冒出了汗珠來。
不過衆人也聽得出,他到底是不放心,而且把王安放在了閣臣的前頭,對詹事府卻是一筆帶過,說明他到底是想讓身邊的大太監掌控這一切,至於詹事府,他是不願讓東宮的人蔘政議政,這是不太可能的。
“爺要不要先歇歇?索長生就在外頭,先召進來?”王安趕忙給朱翊鈞遞了一條溫熱的毛巾。
“不必了,也沒幾句話了。”朱翊鈞擺了擺手,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舒服地靠在牀上,這才繼續說道。
“東宮少詹事李秘,上來聽封。”
這可不是正常程序!
對朝廷官員的賜封之類的,其實很多時候都要通過各種程序,可不是皇帝一句話的事情,而且禮儀也很繁複,涉及到各種文書。
朱翊鈞這麼做,顯然是個形式,往後還是要讓有司補全剩餘的禮儀和程序的。
都到了太子監國的地步,衆人對李秘又都很支持,朱翊鈞的決定只怕沒人敢反對,也沒人會在這個時候反對。
李秘走到前面來,失去了攙扶,難免雙腿顫抖,這倒不是裝的,經歷了這一日的廝殺,任誰都撐不住。
朱翊鈞看着李秘,而後嚴肅說道:“少詹事李秘,沉重可託,朕慎思熟慮,決定授神機新營提督內臣之職,封武功伯,賜超品蟒服,開內偵緝廠,專司偵緝追捕,行事方便,各司不得阻斷!”
朱翊鈞的任命雖然只是短短几句話,卻如同一個又一個平地驚雷一般,讓在場之人腦子發毛,頭髮都要炸了!
首先讓李秘接替周瑜,成爲神機新營提督內臣,這也無可厚非,畢竟李秘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但封武功伯卻是讓人震驚又嫉妒羨慕的!
因爲這個伯爵可不是隨便能封的,放眼整個朝廷,朱翊鈞在位這二十幾年中,就封過一個伯爵,那就是寧遠伯李成樑!
李成樑是誰?
那是大明朝軍界的中流砥柱,而且還是朱翊鈞在萬曆七年的時候冊封的,從此往後,就再沒封過伯爵了。
因爲大明朝的封爵實在太難得,皇族後裔封王這是理所當然,生前就異姓封王的是一個都沒有,而大明朝的封爵只有公侯伯三個,子爵男爵是沒有的。
能夠得到封爵的人羣也很明顯,第一類是跟隨太祖開創天下的開國功臣,第二批則是追隨成祖朱棣開創新時代的那羣人。
諸如徐達常遇春等人,生前冊封的都是國公,也就是公爵,死了之後才追封中山王之類的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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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消對比李成樑,便只知道,朱翊鈞將李秘冊封爲武功伯,是多麼的讓人吃驚且羨慕了!
當然了,這也只是吃驚和羨慕,畢竟李秘出生入死,大家都看在眼裡,伯爵封了也就封了,說不出個歹處來。
可最後一點,卻是讓諸多大臣感到害怕!
因爲朱翊鈞讓李秘組建內偵緝廠,負責追捕偵緝之事,顯然是爲了追捕周瑜,但內偵緝廠的權柄實在太大,照着朱翊鈞這樣的用意,是要讓李秘組建統領一個比東廠還要恐怖的怪物!
大明歷史上有過東西兩廠,還有一個短暫出現的內緝事廠,俗稱內廠,這個內廠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但掀起的腥風血雨卻是極其可怕的!
眼下朱翊鈞讓李秘組建內廠,雖然內偵緝廠與內緝事廠差了一個字,可看着權力比內廠還要大!
再者,以往無論是東西廠還是內廠,都是由大太監來統領掌控,這些大太監受控於皇帝,也就相當於皇帝在操控東西廠和內廠。
可李秘不是太監,他說到底是個外臣,足見朱翊鈞是真的信任李秘,甚至不惜破例做出這樣的決定來!
皇帝病重,卻對外臣委以重任,讓年幼的太子監國,這根本就是將江山拱手往外送啊!
當然了,前提是這個外臣有着不臣之心,若這外臣忠心耿耿,只能說這是在託孤了!
無論哪一種,都足以讓在場的大臣驚惶不已,久久沒有反應過來!
朱翊鈞也是趁熱打鐵,朝衆人道:“若無異議,明日便着手去辦吧,朕累了,你們都出去。”
話音一落,六科給事中和三名閣臣齊刷刷跪了下來!
“請皇上三思!決不能開了內廠之例外!”
朱翊鈞似乎早有預料,本放心下來,臨了竟然還是出現了這樣的事,他頓時便雷霆大怒!
六科給事中這個制度的建立,就是爲了牽制內閣和六部的力量,可以說六科給事中雖然官職很低,但卻是皇帝最得力的助手,屬於典型的位低權重。
然而他們卻率先起來反對皇帝,可見他們是真的被內廠給嚇怕了,即便李秘的內廠只負責偵緝和追捕,與歷史上的內廠大有區別,但權利性質是一樣的,他們又如何能不怕!
即便他們信得過李秘,這衙門一旦膨脹起來,也不是李秘一手能夠掌控的!
這就像後世的核武器,即便國家元首是個理智的人,不太可能動用核武器,但將這個核武器製造出來,本身就已經是對世界的一個巨大威脅了!
“你們大膽!朕就知道會這樣!”朱翊鈞也是憤怒,此時只剩下沈鯉和李秘站着,也頗爲尷尬。
朱翊鈞正要發威,此時卻有一個宦官從外頭匆忙撞了進來,大喊道:“爺,不好了!”
朱翊鈞正在氣頭上,脫口便吼道:“把這奴婢拖出去杖斃!”
六科給事中和閣臣們聽得此言,也是臉色蒼白,然而那宦官卻咚咚叩頭道。
“爺饒命!貴妃娘娘和福王殿下……快不行了!”
朱翊鈞聞言,再也忍不住,一口老血便噴了出來,掙扎着朝王安吼道:“快帶我去!”
寢宮之中頓時亂了起來,朱翊鈞堅持要去,口鼻卻不斷流血,雙眼通紅,脖頸青筋暴露,哪裡走得動,驚怒攻心,竟是昏死了過去!
那些個閣臣和六科給事中一個個嚇傻了,哪裡還有甚麼主意,此時紛紛朝李秘投來無助的眸光,畢竟適才朱翊鈞有着託孤之意,內廠的事情另說,其他事情還是靠得住李秘的!
李秘此時也顧不得這些,朝王安道:“快讓索長生進來伺候皇上,召御醫陸濟與我一道去看看鄭貴妃和福王!”
田義白日裡受了傷,此時還在修養,王安統顧全局,這樣的狀況,也只能靠李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