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吳惟忠都以爲自己毒死盧武泰之時,李秘也是心灰意冷,沒想到戚楚帶來了小笠原之丞的情報之後,吳惟忠卻又振作了起來,想起了盧武泰的異常舉動!
吳惟忠努力回憶之後,便朝李秘道:“盧武泰上船之初還是好好的,整日裡在船頭看風望海,得意地很,也沒見暈船,可到了半途,卻變了個人一般,遇浪便嘔,走路都走不穩,整日裡愁眉苦臉,躲在艙裡,偶爾出來透氣,又是跛行……”
“這暈船暈浪乃是人生註定,有些人一輩子都是旱鴨子,可也不見得一定暈船,有些人時常水裡來去,到了船上卻又發了瘟一般,老夫閱人無數,卻是極少見到暈船暈一半的……”
“如今想來,這盧武泰是否發了甚麼急症,才導致他中途暈船?”
李秘得了這消息,也是心頭大喜,也不妨礙戚楚和吳惟忠相聚,一個人便出了牢房,找到了宋知微和姜壁,將盧武泰身邊的長隨給傳喚了進來。
這長隨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怯生生的稚嫩,頭臉上還有些淤青未散,想來在盧武泰身邊也沒少受氣。
“小的見過三位大人……”這長隨雖然知道李秘只是捕快,但自己也是個卑賤的軍士,橫豎要見禮,乾脆一併尊稱大人作數。
宋知微點了點頭:“起來吧。”
那長隨直起身子,卻是不敢擡頭,李秘便笑着朝他問道:“你叫甚麼名字?”
長隨仍舊不敢擡頭,朝李秘答道:“小人名喚翟遠堂……”
李秘覺着名字不錯,便問道:“你讀過書?”
長隨稍稍擡起頭來,朝李秘答道:“小人倒是想讀書,但家中三代都是軍戶,我家大人便花了幾錢銀子,讓縣學的先生幫我起的這個名兒。”
李秘也是深諳審問技巧,若一上來就言辭色厲地拷問,這小小長隨難免要緊張,這一緊張可就容易忘事兒了。
所以李秘也是道些家長裡短,又問起長隨家裡頭的事情來,起初長隨還有些拘謹,以爲這是例行審問,不過漸漸也就放鬆了下來。
畢竟李秘年歲也不大,早先又經常與青雀兒和九桶等人混在一處,這些混跡牙行的孩子個個都是魔王,李秘最終還是讓他們服服帖帖,這長隨也就不在話下了。
見得長隨情緒舒緩了,李秘便故作隨意地問道:“你家把總身故之前,可是身子不舒服?”
長隨也沒多想,仍舊以爲只是與李秘閒聊,張口便答道:“是,把總早些日子還好好的,不過後來便有些沉悶下來,漸漸是茶飯不進,便開始暈船暈浪,性情也變得越發古怪起來……”
李秘自然知道,這古怪指得是暴躁,看看這年輕人頭臉和手臂上的淤青,也就能夠想象得到了。
“他經常打你?”
李秘本不想問起,畢竟要勾起這長隨的傷心事,只怕心裡已經留下陰影來,可見得他額頭上還有一道剛剛脫了痂的傷痕,難免要問起。
那長隨見得李秘指着額頭上的疤痕,也不好隱瞞,便朝李秘如實答道。
“把總平日裡是有小丫頭服侍的,只是不能帶到船上來,便由我來伺候,小人也沒讀過書,毛躁冒失,捱打也是活該的,那日把總在船尾垂釣,上來一尾花鱸魚,讓小的趕忙抓住,那魚兒滑溜,力氣又大,一個不小意,魚尾就甩在了把總臉上,把總受驚後退,沒想到踩了一枚船釘,脫了鞋一看,流了不少血,便把硬頭鞋擲在我頭臉上,把腦門子給敲破了……”
長隨如此說着,也是頗多委屈,然而李秘卻眼前一亮,激動地抓住他的肩頭道:“你是說盧把總讓船釘給紮了腳?”
“是……傷口還挺深的,這事兒也只怪小的沒用……”長隨還待羅嗦,李秘卻朝他催促道:“帶我去看看那枚釘子!”
“甚……甚麼?”
“帶我去看看紮了盧把總腳底板的那枚釘子!”
李秘如此激動,漫說是那長隨翟遠堂,便是宋知微和姜壁,也都有些迷糊了。
李秘總不該以爲是那枚釘子把盧武泰給扎死的吧?一枚小小的釘子,腳底板皮糙肉厚的,也就三兩天就好了的事,哪裡能致命,想必李秘也是救師心切,病急亂投醫了。
雖說如此,但好歹也是新線索,宋知微和姜壁也沒二話,不過盧武泰那艘船停在深港,眼下大部分人都去參加慶功宴,外頭又是烏漆嘛黑的,爲了防止倭寇反擊偷襲,深港周圍都佈滿了守衛。
李秘和宋知微等人畢竟只是查案,看守戰船卻是奉了軍令,沒有上頭的命令,這些士兵也不敢讓他們上船。
李秘只好折返回去,找到趙炎陽,畢竟他許諾過要全力配合的。
此時趙炎陽等人正在接風宴上談笑風生,史世用是個八面玲瓏的,能遊走於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大間諜,這種場面自然是應付自如。
而周瑜免不了要與史世用鬥智鬥嘴,宴席上也就熱熱鬧鬧,範榮寬白日裡丟了臉面,本不想出席,可畢竟是主事之人,也就略盡東道之誼,不尷不尬地坐着。
衆人也是喝了不少,趙炎陽見得李秘進來,難免嘲諷道:“大總捕可分曉得實情來了?”
他也本是一句玩笑話,宴會氣氛也是熱鬧,此時衆人難免鬨堂大笑起來。
他們對捕快這種卑賤公人自是看不上的,軍士雖然也是賤籍,但好歹上陣殺敵保家衛國,但捕快和衙役便只是魚肉百姓,敲骨吸髓。
李秘也不氣惱,反而笑了笑道:“趙千總跟在周大都督屁股後頭吃風才幾日,竟然也學會了神機妙算,在下也是佩服得緊。”
宋知微和姜壁等人本來就看不慣趙炎陽,又與他撕破了臉皮,此時也是覺着大快人心,然而趙炎陽的臉色卻極其難看。
“李秘,你可知對上官不敬也是要吃責罰的!”
李秘也不卑不亢,朝趙炎陽道:“趙千總這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便只准你嘲諷我,不准我回嘴?”
眼看着這大好的接風宴又要被李秘攪局,早就心煩氣躁的範榮寬也看不下去,滿臉威嚴地說道。
“好了,莫在這裡插科打諢,攪擾了諸位的興致,若是來吃酒,便挑個角落坐下,沒別的是就滾出去吧!”
範榮寬今日是吃癟都吃飽了,趙炎陽到底是不敢再觸他眉頭,李秘也就不再多說,朝他說道。
“我想到盧把總的船上看看,趙千總說過要全力配合,眼下便想讓趙千總發句話,放我上船去走走。”
李秘如此一說,趙炎陽更是有些惱怒,朝李秘道:“這案子清楚明白,換誰都一目瞭然,恁地到船上去作甚,這軍機重地,豈是你個皁隸說看就看的!”
李秘也不多讓,回敬道:“這悽風冷雨的,若非與案子有關,我放着大魚大肉的接風宴不吃,沒事到船上吃西北風作甚!”
範榮寬見得又要吵起來,一拍桌子道:“李秘你夠了!”
“盧武泰已經下葬,廚娘和仵作供詞清楚,連吳惟忠自家都不再申辯,你又爲何總是處處找茬,難道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你比別個要聰明麼,這天下便只有你李秘會查案,別個都是膿包不成!”
“其實你也知道這案子已經沒甚麼可查了,三番兩次胡攪蠻纏,不過是與人顯擺你有多辛勤,賺些苦勞則已,又何必如此冠冕堂皇咄咄逼人!”
範榮寬畢竟是身居高位,積威甚重,此言一出,衆人皆以爲有理,連宋知微和姜壁都覺得李秘今次確實是有些無理取鬧了。
然而史世用卻意味深長地看着李秘,彷彿能夠從李秘的眸光之中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自信與泰然,此時便開口道。
“範大人,李秘雖然只是個巡捕,但不是沒有分寸的人,他既然提出來,想必那船上必定有破案的關鍵了,大人何不讓他說說?”
範榮寬見得史世用都開口了,也就只好忍了下來,史世用便朝李秘問道。
“李秘,老夫所言可對?”
李秘朝史世用投去感激的眸光,朝史世用道:“指揮大人明鑑,在下確實找到了一些關鍵,想上船去求證一番,若果真驗證,便能揭開盧把總的死因之謎了。”
趙炎陽起初還在嘲笑李秘,沒想到李秘此時卻說真的找到了關鍵之處!
史世用也來了興趣,朝李秘道:“趙千總和範大人所言也並非無理,戰船乃是軍之重器,尋常人若無必要,還真是少上去的好,不若這般,你且將你所想都說出來聽聽,若切實有理,老夫與趙千總範大人等親自陪你上去,你待如何?”
趙炎陽和範榮寬聽得此言,也不由點頭,趙炎陽趕忙拍馬屁道:“指揮大人所言甚是,若果真如你所言,能據此結案,我等陪你上去走一遭又如何!”
李秘想了想,便也點頭,朝衆人道:“諸位,適才我等提審了盧把總的貼身長隨翟遠堂,獲取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信息,若是屬實,只怕便是盧把總的死因所在了。”
李秘如此說着,便將翟遠堂喚了上來,而後讓他早先所言都複述了一遍。
翟遠堂也不敢含糊,畢竟在座全都是一隻手指便能摁死他的大人物,所以說得更爲詳盡,將盧把總平日裡的種種異常,哪怕細節到說些甚麼胡言亂語,全都據實已告。
“盧把總話也少了,每日裡緊咬牙關,愁眉苦臉,如戴了一張苦笑臉的面具一般,夜裡時常會抽筋兒,如煮熟的大蝦一般樣子……”
衆人本以爲盧武泰生龍活虎,吃了吳惟忠的鈰魚便突然暴斃,如今聽得這長隨這般說,倒也有些起疑了。
李秘見得時機差不多了,走上前來,開始詳述自己的觀點,揭示盧武泰真正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