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津義弘經歷過太多的戰鬥,他本身既是足智多謀的統帥,也是強大堅韌的武將,但他從未如今夜一般感受到恐懼。
即便是豐臣秀吉率領着二十五萬大軍來征伐薩摩藩,兵臨城下之時,他都沒有感受到這種恐懼和絕望!
隆隆的炮聲時時刻刻在提醒着他們,生命是多麼的脆弱,隨時都會被壓垮,隨時都會化爲灰燼,世界上根本就不會留下任何關於你的一點點東西!
他終於明白李秘爲何在面對豐臣秀吉之時,能夠如此的強硬,可以肆無忌憚地打敗真田信村和猿飛佐助等人,根本就不擔心豐臣秀吉會殺了他!
大明天國擁有如此恐怖的武器,就彷彿拿着天神的權杖,行走在人間,替天神代言,統御人類一般,即便日本擁兵十六萬又如何!
炮聲持續了也不知多久,或許僅僅只是一刻鐘,又或許整整持續了一夜,無論如何,衆人都已經耗盡了他們一輩子用來承受恐懼的那種勇氣。
當天地安靜下來之後,那些如同地獄之中傳出來的哀嚎和哭喊,才從四面八方涌入衆人的耳中。
因爲實在地窖之中,也聽不太真切,知道島津義弘輕輕推開了地窖的門板,彷彿空白的世界瞬間被灌滿一般,各種哭喊和嘶叫,呼天搶地,撕心裂肺,一聲聲撕扯着衆人的耳膜與靈魂!
島津義弘等人從地窖裡走出來,府邸早已被夷爲平地,到處都是廢墟,放眼望去,四周已經沒有完整的建築物,衝擊波幾乎將所有凸出地面的東西,都掃平了!
薩摩藩的武士團得了提醒,早早尋找掩護,躲藏了起來,此時還保存了不少人力,可放眼前方,營區一片火海,營帳全部都被衝散,一處處大火正在熊熊燃燒。
那些碎裂的屍體,那些正在燃燒的哀嚎着的士兵,空氣之中的硝煙與烤肉氣味,所有的一切,就彷彿在構建一個地獄一般的世界!
“你……你們都幹了些甚麼!”島津義弘抓住李秘的衣領,雙眼通紅地逼問。
李秘冷靜到了極點,有些睥睨地看着島津義弘,只是隨口說了句:“我已經提醒過你,給你一夜的時間,能逃多遠就逃多遠,現在逃,也還來得及,推出朝鮮領土,你我便不是敵人。”
島津義弘聽聞此言,也是久久說不出話來,一個強大的使者,不是他的口才多善辯,也不是他滿腹韜略,更不是因爲他無敵於天下。
而是因爲他的背後擁有一個強大到無法打敗的國家,他才能在敵國陣營之中閒庭信步遊刃有餘!
在這種無堅不摧的炮火之下,所有的陰謀詭計都成了笑話,他們那點可笑的內鬥,說出來震懾天下的十六萬大軍,一切都成爲了陪襯!
他們一直以爲大明朝已經日暮西山,已經是外強中乾,李秘也不過是色厲內荏危言聳聽,然而此時看來,島津義弘才明白,爲何李秘能夠如此理直氣壯,爲何能夠如此不卑不亢!
“答應過的事情還作數?”島津義弘終究還是說出了這句話來。
李秘也沒有讓他失望:“只要你能代表日本,尊我大明爲宗主國,我便有辦法恢復通貿,讓薩摩藩成爲中轉港口。”
島津義弘終於點了點頭,也終於明白李秘爲何當時沒有與他擊掌!
他召集了薩摩武士團,保護着家眷,開始撤離此地,李秘也與許儀後依依惜別。
然而正當此時,大批人馬從後方大營衝擊而來,一路上風捲殘雲一般,勢不可擋!
“哪裡走!”
一聲暴喝,已經出現老態的“日本張飛”本多忠勝,領着一支騎軍,衝到了前頭來!
雖然渾身浴血,但他的眼眸卻仍舊如鷹隼般銳利,手中蜻蛉切飽飲鮮血,紅纓都黏在了一處,鮮血滴滴答答,也着實駭人。
島津義弘見得此狀,也朝本多忠勝道:“豐臣秀吉已經完蛋了,你沒必要再這麼做的……”
本多忠勝皺了皺眉頭,搖了搖頭道:“無論你如何叛變,都是自家內的事情,但李秘乃是大明使節,大明國撕毀和議,出兵偷襲,簡直是恥辱!”
本多忠勝不懂漢話,李秘藉着許儀後的翻譯,聽到此處,也大聲反駁道。
“將軍如此說法可就不對了,和議尚未達成,又何來撕毀一說?咱們談了條件,讓沈惟敬拿回去請示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不接受這樣的條件,這和議就沒有達成,爾等罔顧我天國威嚴,侵略朝鮮,覬覦大明疆土,我大明將士出兵驅逐賊寇,那是天經地義!”
“爾等侵略朝鮮,冒犯大明,燒殺掠奪無惡不作,那纔是軍人的恥辱!”
“軍人就該在戰場上衝鋒陷陣,任何一個屠殺手無寸鐵平民的,都不配稱爲軍人,只是穿着衣服的禽獸!”
許儀後將李秘的話翻譯過去,本多忠勝也是臉色難看,因爲李秘所言句句在理!
“無論如何,關白不讓你離開,你就決不能離開半步!”
本多忠勝是個死腦筋,認定了的事情就絕不會改變,李秘也沒打算說服他。
因爲李秘很清楚,大明軍的火炮已經來臨,火炮過後,便是五千營的騎兵以及神機營的火槍兵以及步兵陣,很快就會攻進來!
這深夜裡,即便他們打着大明使節團的旗號,只怕友軍也很難認出他們,等到認出他們,已經進入火槍的射程範圍,所以他們必須先躲起來。
再囉嗦的話,漫說在場這些日本人,便是使節團的兄弟姐妹,也要被大明軍隊碾壓成齏粉!
“島津閣下,時間寶貴,還是趕緊離開,否則只能是片甲不留!”李秘如此提醒,島津義弘自然也是清楚的,當即朝李秘道:“我們遲早是要走的,薩摩武士拖住本多忠勝,你先離開吧。”
島津義弘還要靠李秘承認薩摩藩的地位,若沒有李秘的認可,他回到日本之後,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休養生息,才能恢復元氣。
可如果有了李秘的幫助,恢復了通商口岸,短時間內薩摩藩就能捲土重來,在其他家族還在舔舐戰爭傷口之時,薩摩藩已經領先一步,說不定還能爭一爭那日本霸主的地位!
可如果李秘死在了這裡,那就甚麼都沒有了,所以他是絕不可能讓本多忠勝殺掉李秘的!
李秘自然知道,眼下可不是多嘴多舌的好時機,當即朝甄宓和李克夷等人道:“走!”
衆人與李秘並做一處,在薩摩武士團的掩護下,便往北門而去,本多忠勝大吼一聲,便指揮騎兵來衝擊,薩摩武士團抵擋下來,叮叮噹噹便鬥了個熱鬧!
李秘幾個也沒得騎馬,只能不斷往北而逃,眼看着要進入中城,斜斜裡又殺出一員猛將來,可不正是立花宗茂麼!
雖然同樣受到過李秘的救命之恩,但本多忠勝和立花宗茂乃是豐臣秀吉的左膀右臂,是戰場上最得力的虎將,他們的榮耀都是豐臣秀吉賜予的,絕不會因爲與李秘那一點點交情,就放過李秘!
尤其是立花宗茂,他乃是天之驕子,是西國無雙,可在於李秘的對抗之中,卻讓索長生一個藥包就給毒倒了,還成就了索長生“雪姬的樵夫”之名,這份恥辱,他是銘記於心的!
薩摩藩的武士雖然精銳,但也架不住對方人多,很快就被殺了個乾淨,李秘和甄宓幾個只能狼狽奔逃!
“打起使節團的旗幟!”
李秘一面奔逃,一面朝黑鯊下令道,這位水獅七子的大哥,當即從地上撿起一杆竹槍,將大明使節團的龍旗給舉了起來!
雖然這樣做會吸引大量的倭奴士兵,但與倭奴士兵相比,李秘更擔心會被大明軍隊轟成人渣子啊!
立花宗茂踏馬而來,便將李秘等人衝散,手中長槍四處揮舞,身後的騎兵也在放箭,更有火槍手在點燃火繩!
他們與本多忠勝不同,本多忠勝到底還是說了話的,可立花宗茂二話不說就動手殺人!
李秘擡手便是一槍,將衝鋒而來的騎兵擊落馬下,一個轉身便將火槍插回腰間,趁着這個空當,解下腰間戚家刀來,平放於地,抓住刀柄一拖,成功將長刀拖出,順勢斬斷一雙馬腳!
馬失前蹄,那騎士往前撲摔,在半空之中便讓李克夷一刀斬斷了頭顱!
“咻咻咻!”
“鐸鐸鐸!”
敵人的箭矢嘶叫着激射而來,李秘也只能往旁邊翻滾躲避,沉魚與甄宓等人也都就近尋找掩護。
這裡是中城,並未承受太多炮火的轟擊,周遭還是有不少殘垣斷壁的,也虧得這些廢墟,才讓李秘等人躲過了箭矢和火槍的射擊!
然而因爲要躲避,也耽誤了下來,非但立花宗茂,本多忠勝的人也擺脫了薩摩武士團的糾纏,直追了上來,雙方並做一處,將李秘等人圍在了這片廢墟之中!
“李秘,關白並不想殺死你,只要你繳械,某饒你不死!”
立花宗茂到底是出身大宗,漢話還是不錯的,而且又讀過書,在豐臣秀吉面前,可比本多忠勝受重用得多了。
李秘可不吃這一套,若是他們利用李秘當炮灰,阻擋大明軍隊的進軍腳步,亦或者用使節團來與大明軍談條件,可就麻煩了!
李秘很清楚,李如鬆這樣的大將,從來都是殺伐果斷,否則也不會悍然出兵,根本不顧念李秘的安危,因爲在這種級別的統帥眼中,個人生死與整個戰局相比,實在微如草芥,不值一提。
橫豎是死,何必還這麼麻煩,給友軍添堵?
李秘看了看身邊衆人,甄宓索長生和厄瑪奴耳都陪着,沉魚黑鯊等水獅七子也在,加上李克夷和於濟侗等,身後還有使節團的十幾個親兵,剩餘的人全都在城外,與李舜臣並做一處,此時也不知道與大軍匯合了沒有。
衆人也感受到了李秘眸光之中的決絕,此時也無須太多言語,李秘知道李克夷的刀法灑脫,所以便將旗杆給奪了過來,用腰帶綁在了後背,而後捏着手中戚家刀,朝衆人道。
“今日同生共死,若能生還,再做兄弟!”
立花宗茂和本多忠勝終於等得李秘出來,不過卻並非要投降,這個揹着大明龍旗的年輕使節,一步步緩緩走了出來,眼神如手中刀刃一般鋒利,毫無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