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梅雨,整日淅淅灑灑,空氣都能捏出水來,柴房充斥着一股潮溼的黴味,李秘鼻頭髮癢,傷口又脹痛,實在難以入睡,想着起來抽斗煙,火鐮卻又打不着,柴房裡竟然沒火種,也實在讓人鬱悶。
古時火種可不似後世這麼廉價,李秘便只好敲了敲門,想問外頭那兩名看守村民借個火。
然而敲了許久,卻未曾有人應答,李秘嘗試着拉了拉門,竟然被鎖住了。
無奈之下,李秘只能坐了下來,這纔沒多久,便聽得門鎖開啓的聲音,姚氏挑着個燈籠,便走了進來,她的臉色蒼白,顯得有些慌張。
“出了甚麼事?”
李秘對姚氏還是非常感激的,這個村婦歷經艱辛,早已看透世事,也比較豁達,若不是姚氏,李秘早讓蔡續宗埋殺在江邊了。
姚氏咬了咬牙,便蹲下來,用鑰匙解開了李秘腳踝上的鐐銬,朝李秘道:“蔡氏的人要過來殺你,你快點走吧!”
李秘不由吃了一驚,卻沒有離開,而是問道:“他們爲何突然就要殺我?”
姚氏一邊將李秘往門外推,一邊回答道:“蔡續宗讓人給毒死了,他們偏說是我葛家的人白日裡受了你的挑唆慫恿,如今把我葛氏的叔伯兄弟們都抓了起來,說你是罪魁禍首,要當着全村的面,把你殺了!”
“蔡續宗讓人給毒死了?”
李秘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這蔡葛村裡頭,葛氏一直被欺壓,殺人動機卻是不缺,但這個節骨眼上毒殺蔡續宗,顯然有些不太合理。
一來李秘就在葛氏宗族這邊,無論對蔡氏還是葛氏,李秘都是一個燙手山芋,沒有周瑜在場,他們也不知該如何處置李秘,這樣的狀況下,又怎麼可能毒殺蔡續宗?
二來,蔡續宗白日裡才與葛家人產生糾葛,夜裡便被毒殺,若真是葛家人所爲,也不可能挑今夜。
而且姚氏急匆匆慌張張的,想來是偷跑出來的,即便到了這樣的關頭,她仍舊想着保全李秘,無論出於甚麼目的,李秘都該心生感激,又豈能獨自逃走,讓葛家人獨自承受這些?
“大姐你先別慌,蔡家人說里長是你們毒殺的,可曾有證據?”
姚氏聽得證據二字,又見得李秘神色鎮定沉穩,此時才反應過來,李秘可是個公差捕快!
若非此時恍然,她也沒想過這個問題,周瑜沒來村子之前,他們可都是老實巴交的鄉野村佬,可週瑜來了之後,他們竟然連公差捕快都敢拘禁起來,甚至想要殺掉這個官差!
李秘問得很堅決,不願離開的態度也很堅決,姚氏只好朝李秘道:“蔡里長這幾天肝火上升,目赤舌黃,便讓我二爹抓了些草藥來吃,今夜剛吃了藥湯不久,便七竅流血,沒來得及喊叫就死了!”
姚氏早先拿草藥給李秘敷傷口之時,李秘便看得出來,這村婦是略懂醫術的,原來她二爹竟是赤腳郎中,這也就難怪了。
“蔡家人硬說是我二爹毒死了里長,拘了二爹不說,還將我葛氏的男人,無論老幼,全都抓了起來,說是大都督一走,俺們姓葛的就聽信你的蠱惑,想着翻身造反,眼下就要來抓你了!”
李秘聽得此事始末,又朝姚氏道:“你家二爹有可能毒殺蔡續宗麼?”
姚氏見得李秘死活不走,早就急得跺腳,眼下李秘又東問西問,她是眼淚都要掉下來。
“你到底是走不走!”
李秘搖了搖頭道:“大姐對我的恩情,李秘感銘肺腑,可我李秘不是這樣的人,不能眼睜睜看着李秘受了委屈,別的莫多說,你帶我去蔡家走一趟。”
“你要去蔡家?你瘋了!他們可正要抓你呢!”
李秘呵呵一笑道:“蔡家哪裡有這個膽子,我可是公差啊,早先若是死在廢墟里,還能推說是意外,如今要殺我,他們又怎麼敢?”
姚氏也不傻,朝李秘搖頭道:“這蔡葛村雖然不小,但也是偏遠,殺了你之後,神不知鬼不覺給埋了,又有誰知道?”
李秘卻是泰然自若,朝姚氏道:“你們葛家人不是知道麼?難道他們還能把所有姓葛的全都殺光了不成?”
“里長雖然只是個芝麻綠豆的勾當,可也是有名有姓的,蔡續宗這麼死了,官府肯定會派人下來看看吧?他蔡家便是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殺我,蔡葛兩家結怨已久,真要鬧翻了,葛家也不可能讓蔡家人快活過日,必定會揭他們的老底,殺官差那是天大的罪名,他們也敢?”
李秘如此一說,姚氏也是信了,想了想,便將李秘的戚家刀等隨身物品,都給李秘取了過來,這才帶着李秘走出去。
到了院落外頭,果然見得一隊青壯,手裡拎着柴刀和鐮刀之類的利器,氣勢洶洶地往姚氏院子這邊來,見得李秘與姚氏並做一處,那些人便將二人圍了起來!
“你個淫婦!事到臨頭,竟然還想着放了這人逃走,真真是蛇蠍一般樣的心腸!”
姚氏也怒了,朝那人罵道:“蔡驚蟄,你爹死了,那是他不積德,你不回去多燒香叩頭,來這裡滿嘴狗血地噴甚麼!”
李秘聽得這等對罵,也不禁覺得自己小看了姚氏,這小寡婦能潔身自好,沒讓人佔便宜,沒個潑辣的勁兒又哪能成事。
畢竟是鄉野村婦,嘴巴自是厲害的。
蔡驚蟄被姚氏這麼一挑,頓時也火起,尤其他父親新喪,這喪事都還沒辦,棺材都沒來得及準備,就讓姚氏這般咒罵,試問誰能忍得住!
“好你個臭婊子!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蔡驚蟄如此一說,周圍幾個蔡家兄弟就要上來抓人,李秘又豈會袖手,此時抽出戚家刀來,朝衆人道。
“你們可知道我是公差!襲擊公差,照着王法,便是殺了你們,我也不會冤枉的,你們可想清楚了!”
這些人也是一時火起,因着下午之時,蔡續宗就想着要殺李秘,可眼下廢墟已經填埋,事情已經揭過,便是要殺李秘,也沒了藉口由頭,真要動手,還真有些忌憚,再者,他們與葛家人已經水火不容,殺了李秘,只怕葛家人也不可能會替他們遮掩,彼時可就麻煩了。
事情正如李秘所料那般,即便是荒郊野嶺,有了目擊者,想要殺人藏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李秘震住了這些人之後,便朝蔡驚蟄道:“這人都死了,你身爲長子,即便不去披麻戴孝,起碼也要替你父親伸張冤屈,若他真是讓人毒死的,就該血債血償,送官法辦,這等鬧哄哄的算甚麼事!”
李秘畢竟是公差,便是與範榮寬等人較勁都不落下風,似周瑜這樣的人物,他也都不怯,更何況眼前這些個鄉野刁民。
李秘此言一出,蔡驚蟄也悲從中來,他也是個耿直的人,想着父親被人害死,一心便要報仇,如今想來,才知道盡孝最重要。
古人可比後世之人要孝順太多,便是張居正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輔,因爲父親去世之後,辭職爲父親守孝不滿三年,就被奪情起復,繼續當他的首輔,而受人詬病,遭遇不知多少的彈劾。
蔡驚蟄被李秘這麼一提醒,當即狠聲道:“你說得對,我要爲父親報仇,你是公差,我殺不了你,但蔡老兒卻是殺得的!”
蔡驚蟄如此一說,便帶着人往回走,然而李秘卻攔住他們,大聲道:“便是蔡老兒,你也殺不得!”
蔡驚蟄是真怒了,朝李秘罵道:“你個狗皮差莫要欺人太甚,是你說了血債血償,蔡老兒毒死我爹,我殺他償命,天經地義!”
李秘不由搖頭道:“蔡老兒是否真的毒殺你父親,還需要調查清楚,不是你說了算,就算他真的毒殺你父親,也應該交給官府法辦,你濫用私刑,擅自報復殺人,也是要吃官司的!”
李秘如此一說,蔡驚蟄對李秘是恨之入骨,此時也有些懊悔,若下午在江邊將李秘殺了,眼下哪裡由得他阻頭阻勢!
如此一想,蔡驚蟄更是遷怒於姚氏,遷怒於葛家人,若不是這些人沒卵蛋,膽小怕事,李秘的屍體早爛在廢墟地下了!
“我父親就是喝了蔡老兒的藥湯才死了,我全家人看在眼裡,狗兒吃了藥渣都被毒死,人證俱在,我們說了不算,誰說了算!”
蔡驚蟄如此一說,姚氏也是心如死灰,然而李秘卻朝他說道。
“在別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在這個地方,自然是我說了算!爾等不過平頭百姓,豈能亂下論斷,便是人證確鑿,也需經過官府勘驗,莫不成你這蔡葛村是法外之地,想要造反不成!”
李秘說出造反二字,蔡驚蟄頓時爲之一滯,雖然氣得臉色青黑,卻也無言以對!
這十幾年來,東南沿海爲了打擊倭寇,可謂戰火連綿,不少人也是趁勢而起,佔山爲王,嘯聚綠林,不少武將爲了擷取軍功,便將這些山大王和小嘍囉們當成倭寇來打,一旦扣上造反的帽子,那幾乎是要雞犬不留的!
這蔡葛村的人雖然讓周瑜給洗腦了,但終究不是窮兇極惡之人,也不敢揭竿造反,此時蔡驚蟄只能妥協道。
“好!你是公差,你說了算,那便隨我去看看,若官府不給我蔡家個公道,我就讓姓葛的一個都不得好死!”
姚氏聽得此言,臉色越發蒼白,李秘也感到泰山壓頂一般的壓力,不過事已至此,李秘也只能見機行事,起碼阻止了一場流血衝突,若真能交官府法辦,平息這場危機,又何樂而不爲?
然而來到蔡家地頭之時,李秘到底還是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