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得李秘從啓祥宮中出來,朱常洛和朱常洵也都爲之側目,雖然朱翊鈞如此急切的宣召李秘,便足以說明朱翊鈞的態度,然而鄭貴妃到底還是抱着一些幻想的。
也由不得鄭貴妃不這麼想,其實朝堂上不少官員也都這麼認爲,畢竟李秘已經遠離朝堂,甚至在人間銷聲匿跡四年多的時間,瞬息萬變的朝局,早已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便是沈鯉等人,也都灰頭土臉地離開了內閣。
人心終歸善變,更何況李秘漂泊在外,誰知道他都經歷了些甚麼,對朝堂是否仍舊保持着初心和忠誠,也就值得質疑了。
朱翊鈞是個多疑善忌之人,沒道理會這麼相信李秘,所以鄭貴妃等人才會認爲,即便第一時間宣召李秘,或許也僅僅只是考驗一下,看看李秘到底是否改變,又改變了多少,還能否勝任差事,又能勝任多高的官職罷了。
所以當李秘面色冷峻地從寢宮之中走出來,鄭貴妃也難免心中暗喜,她哪裡會知道李秘其實是在顧慮自己手裡頭到底能拉攏多少力量?
“李大人,看你臉色不太好啊,不過你也無需太在意,皇上威嚴盛了些,誰進去都是捱罵的……”
李秘這才從思量之中回過神來,認真看了看鄭貴妃。
朱翊鈞久病纏身,無法親近婦人,鄭貴妃又是狼虎之年,身段豐腴妖嬈,一舉一動似乎都散發着慾求不滿的渴望,反倒沒了貴妃的那股子端莊和威嚴。
“貴妃哪裡話,某隻是想着該如何爲陛下效忠罷了,哪裡會有不悅之心……”
鄭貴妃還以爲李秘在自我安慰,掩嘴笑道:“李大人說得好聽,你想爲陛下效忠,只怕還沒有這個機會,這朝堂上有太子和福王左右維護,李大人這纔剛剛回來,還是回去好生歇息個一年半載的好。”
李秘也懶得跟鄭貴妃計較,只是淡淡一笑道:“朝廷上的事情自有閣老和文武同僚操心,貴妃還是照顧好陛下吧。”
如此說着,李秘便要走,鄭貴妃雖然讓李秘擠兌了一句,但心裡卻很高興,因爲李秘沒有反駁,便說明皇帝並沒有起用他!
朱常洛也是一般想法,見得李秘不溫不火,心裡也是焦急,不過他到底是個有良心的,此時朝李秘道。
“先生,眼下天色宴了,還是到慈慶宮去歇息吧。”
慈慶宮便是太子的東宮,李秘出不去宮禁,除了去內閣與朱庚擠一晚,東宮也是最合適的去處了。
不過李秘心裡也是有氣,他對朱常洛已經扶持到這種程度,漫說沈鯉等人都是支持朱常洛的,便是王弘誨和呂坤袁可立黃輝以及姜壁等人,李秘可以說給了他一整套的班底。
即便是如此,朱常洛竟然還鬥不過朱常洵,難免有些“爛泥扶不上牆”的意思。
若僅僅只是危及他太子的地位,李秘也沒那麼大火氣,最主要是他這太子倒是坐得穩當,卻讓索長生等人吃着牢獄之苦,這纔是李秘最不滿的地方。
如果連李秘的這些兄弟都保不住,還如何保住他的太子之位?
念及此處,李秘同樣朝朱常洛道:“不勞煩太子殿下了,我還有些事要與朱閣老聊一聊,便到值廬去叨擾一晚吧。”
值廬就是內閣輔臣在宮中的值班室,正常情況下,幾個內閣大臣是輪流到值廬裡值夜,以防止出現突發狀況,皇帝若要召見,進不得內宮來。
眼下整個內閣就只有朱庚一人,朱翊鈞又病重,隨時可能出現意外狀況,所以朱庚幾乎算是住在宮裡頭了。
這也是他爲何恨不得馬上撒手,離開內閣的原因,畢竟他是個熬資歷上來的老實人,只是想着混個內閣大學士的虛銜,此生也算是圓滿收場。
誰知道會碰到太子和福王的鬥爭,內閣受到波及,就只剩下他這個牆頭草,苦苦守着空蕩蕩的內閣?
朱庚恨不得馬上把所有事情都推給李秘,聽聞此言,當即說道:“如此甚好,老夫這邊帶李大人過去看看!”
瞧着他臉上那股興奮樣子,李秘也是暗自搖頭,雖說已經老了,可這朱庚實在是不學乖,得罪了太子都沒意識到,也就難怪只有他還留在內閣了,因爲他對太子和福王都沒有任何的威脅!
鄭貴妃見得此狀,心頭更是高興,因爲這極有可能說明,李秘沒有受到起用,生怕靠近太子,會受到福王的報復!
朱常洛也是失望透頂,王恭妃眼巴巴看着李秘,卻是如何也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看着李秘和朱庚離開。
李秘這纔剛走既不必,便聽得身後傳來鄭貴妃陰陽怪氣的嘲諷:“這下該死心了吧?爺是不會再用他的了……”
王恭妃似乎仍舊有些不死心,卻也不敢與鄭貴妃爭論些甚麼,倒是朱常洛嘀咕了幾句,又被朱常洵給頂了回去,而後便是王恭妃勸說起來,不好在啓祥宮外頭打擾聖上歇息云云,這才散去。
至於明日朱常洛受到內閣擬旨,知道李秘的封賞和委任之後,到底是甚麼樣的表情,李秘也不去多想,進入值廬之後,也不客套,當即問起了索長生等人的案子來。
朱庚巴不得甚麼都交出去,這案子雖然敏感,但他也知道索長生等人與李秘的關係,因爲當初就是因爲這個案子的牽扯,加上李秘的失蹤,皇帝將李秘所有的官職都剝奪掉,就只剩了個武功伯的爵位。
李秘追捕周瑜,反被周瑜設計,丟入黑牢之後,索長生等人便抗命出宮,丟下一切去尋找李秘。
然而當時朱翊鈞的身體狀況已經非常糟糕,根本離不開索長生,自是不願讓索長生離開,甚至將安倍玄海和猿飛佐助等人,也都監視起來。
爲了讓索長生安心留在宮中,朱翊鈞甚至讓陸家茅把甄宓和秋冬丫頭都軟禁了起來。
索長生是吃軟不吃硬的人,一不做二不休,給陸家茅幾個全都下了蠱,還給朱翊鈞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朱翊鈞受到了威脅,終究是做出了讓步,甄宓和張黃庭等人可要出去搜尋李秘的消息,但兩年之後若再無消息,就不得再提及此事。
索長生知道這是朱翊鈞最後的底限,因爲朱翊鈞完全可以處死他們,如此一來,就再找不到李秘了。
爲了顧全大局,索長生只能留下來,然而甄宓等人剛離開,朱翊鈞的病情就惡化起來。
鄭貴妃聯合暗中勢力,彈劾沈鯉等人,甚至讓人到宮門前叫罵,只說沈鯉勾結內監,與田義王安等人,招攬邪祟入宮,禍亂皇帝人身。
當初被李秘一腳踢出內閣的沈一貫,此時終於有了用武之地,聯合黨人,要徹查此事,雙方也是明爭暗鬥。
沈鯉等人自是受到了極大的衝擊,而最後竟然查出朱翊鈞是受了索長生的毒害,才落了這步田地。
索長生給朱翊鈞吃了不該吃的東西,這是自己都無法否認的事實,而索長生又是心高氣傲的人,沈鯉如何勸說,他也不願意委曲求全。
最後的結果是,索長生和安倍玄海等人,因爲蠱害聖人的罪名,被處以極刑,後來還是沈鯉等人苦苦求情,加上朱常洛等人極力挽救,這才挽回了一條小命,最終被丟在詔獄裡頭,永不見天日。
朱庚是個牆頭草,說出來的事情反倒更加直觀,也不帶任何個人色彩,李秘也能夠比較詳細且平白地瞭解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本就是個說不清的案子,索長生確實給朱翊鈞用過不該用的藥物,但朱翊鈞身體變成這等羸弱不堪,卻並不一定是索長生下的蠱。
李秘對索長生的性子實在太清楚,雖然培養蠱物,修煉蠱術,會讓蠱師變得越來越古怪和陰冷毒辣,但索長生不是那種乘人之危的人。
他對朱翊鈞確實不敬,但即便要害朱翊鈞,也不至於趁着他病重來下手。
更何況,朱翊鈞是一國之君,牽扯實在太大,索長生該不至於連這樣的局勢都不顧。
朱翊鈞眼下已經病入膏肓,估摸着他也很清楚,所有的生還機會,全都寄託在了索長生的身上,而他也曾經派了田義等人,到詔獄裡頭去與索長生計較,想要召回索長生。
但他到底是不敢放心用索長生,生怕索長生氣惱之下,毒死了他,所以當他見得李秘,就彷彿看到了生機一般。
因爲李秘是顧全大局的人,若朱翊鈞此時駕崩了,朱常洛和朱常洵必然會使得帝國分崩離析,李秘是如何都不會坐視不管。
所以李秘一定會救朱翊鈞,而李秘完全能夠控制索長生,索長生之所以如此不敬,絕大部分原因都是李秘,封賞李秘,由李秘出面,索長生自然也就不成問題了。
至於到底是誰暗中害了朱翊鈞,畢竟已經過去了兩三年,李秘想要調查,也需要等到將朱翊鈞從鬼門關拉回來,才能再做計較了。
李秘也沒放過這樣的機會,朱庚雖然怕事,但內閣到底只有他一個人,所以事無鉅細,他都很清楚,因爲沒得推諉處,他又豈敢偷懶。
李秘自是問將起來,神機新營眼下是戚楚等人在掌控,對東宮之爭也沒有選邊站,倒也是明智之舉,算是保存了實力。
而李秘最關心的內廠,雖然仍舊是以杭州張家和順風社等人的班底爲主,幾乎滲透了整個江湖武林,但掌控權已經落入了朱翊鈞的手中,由李敬妃身邊的大太監陳矩來掌管。
王安掌控着東廠,陳矩掌控內廠,可以說朱翊鈞的密探無處不在,他絕不可能不知道是誰給他下的毒,可他仍舊將索長生投入詔獄,這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朱庚也是日夜裡提心吊膽,睡眠本來就極少,這一夜乾脆與李秘喝着小酒,翻着各種公文,將朝堂上的事情,全都與李秘說了一通,也不管李秘懂不懂,權當發牢騷也似。
李秘也是來者不拒,畢竟他需要補課複習的東西實在太多,哪裡敢偷懶。
這一夜也是極短,三更鼓響,外頭便開始傳來動靜,整個京城彷彿瞬間醒了過來一般。
而李秘也即將迎來他的新身份,大明帝國的右柱國,都察院左都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