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仍舊是悽風冷雨,看來姑蘇城的頭場雪也該是這幾日了,不過總督府埋設地龍供暖,府邸之中溫暖如春,療傷的衆人也是安心無虞。
莫橫欒果是照着李秘的法子來辦,將王弘誨和張孫繩請來,一併主持大局,又把袁可立提拔了上去。
非但如此,便是陳和光和宋知微等人,也都得到了重用,便是南直隸理問所的理問也沾了李秘的光。
這理問本來還對李秘橫挑鼻子豎挑眼,不過眼下是由衷佩服李秘,自然也是暗自慶幸,當初自己到底是沒與李秘撕破臉皮,否則這理問能不能繼續幹,還是個問題。
王弘誨和張孫繩因爲護送周瑜以及戚楚的事情,官場上也過得滋潤,因爲推薦了西泰儒士利瑪竇,更是得了皇帝不少嘉獎。
今番又得李秘推薦,與南直隸總督莫橫欒共同操持府試這樁大事,他們自然是非常高興的。
因爲武舉畢竟是武將們的事情,主要負責衙門還是兵部,禮部雖然也有參與,但分量並不足。
由於備倭需要,皇上對今番武舉也是極其看重,如此一來,文官集團便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風頭都讓武將們給搶了去。
而王弘誨和張孫繩在這樣的時節,能夠以文官的身份,參與到皇上欽點的府試差事之中,這也是賺足了臉面,自是歡天喜地的。
二人本還想着爲李秘謀求些人脈關係,讓他在府試之時能夠順利中舉,可如今看來,自己幫不上李秘,反倒讓李秘給幫着拉扯一把,倒是又欠了李秘天大的一份人情。
二人來探望了李秘才知道,李秘的傷勢竟是如此嚴重,估摸着開春之後也很難恢復,想要參加武舉並不難,想要中舉卻有些不容樂觀。
他們也不是混個名頭的人,清官稱不上,但到底是務實的好官,又有袁可立這樣的人才,莫橫欒也是越發上心,府試籌備工作也是越發順利起來。
李秘到了總督府,也是昏睡了三天才清醒過來,只是必救丸的藥效消失之後,他每日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也虧得索長生動用了蠱蟲,找了蛞蝓等物,吸附到李秘的傷口上來,才避免了傷口感染,李秘總算是撿回一條小命來。
眼下可是寒冬,頭場雪都快要降臨了,哪裡找得到蛞蝓之類的蟲子,若沒有索長生,漫說是李秘,便是甄宓等人,也都難以保住。
經歷了給李秘擋死這樣的事情之後,甄宓與李秘終於是水到渠成,最後那一點點隔閡與屏障,都徹底消除了。
而且因爲李秘關鍵時刻的那兩顆救命丹,使得秦涼玉最終得以生還,這也讓甄宓歡喜萬分。
經歷了生死大戰,衆人與李秘更是難捨難分,到底是生死相依過,這份情誼自是鐵打也似地堅不可摧。
總督府對索長生也是有求必應,索長生放開手腳來,發散人手,四處蒐羅各種稀罕藥物,也是再竭盡全力給李秘療傷。
趙廣陵肩頭中槍,也不輕鬆,不過好在並沒傷到要害,傷勢倒是比李秘要輕一些。
秋冬早先整日照料着李秘,張黃庭也是寸步不離,甚至連攙扶李秘去解決生理問題這樣的事情,秋冬丫頭有些羞澀,倒是全讓張黃庭來做了。
張黃庭好歹也是張戩家族的驕子,又是個女兒心思,卻願意爲李秘做這些,李秘不是木頭人,自然能夠感受到他的心意。
雖然張黃庭的身子仍舊留有一些男兒的特徵,但李秘對張黃庭可沒有任何歧視,更不可能讓他來做這些事情。
也好在甄宓沒過幾日便恢復了過來,秋冬和甄宓也就沒能再陪着李秘,夜裡甄宓都跟李秘同居一室,秋冬和張黃庭也不敢爭風吃醋。
甄宓仍舊是那個臭脾氣,但對待李秘卻已經截然不同,眼眸之中時常流露出愛意來,倒是讓李秘心神盪漾,只可惜眼下有心無力,倒是讓甄宓扶着去小解之時,常常鬧出一些妙不可言,只有兩個人才懂得的旖旎笑話來。
這些也算是閨房之樂,不足爲外人道也,雖然養傷比較痛苦,但也算是苦中作樂。
莫橫欒隔三差五也會親自來探望,有些關於府試的決策問題,也過來與李秘商量,完全沒有因爲李秘受傷,就把李秘排除在外。
雖然李秘很多時候都將問題推給袁可立,希望莫橫欒能夠重用袁可立,但這種事情也不能操之過急,功利心和目的性太過明顯,倒是要適得其反,欲速則不達。
程昱被剿之後,彷彿天下太平了一般,但李秘也不敢掉以輕心,稍微恢復一些之後,便與趙廣陵一道繼續溫書,在索長生的指點下,做些簡單的復建,拄着柺杖倒也勉強能走了。
也就如此養着,到了正月廿四這日,夜裡格外地冷,翌日推門一看,外頭銀裝素裹,頭場雪終於是來了!
李秘或許也終於明白,蘇軾那首十年生死兩茫茫的江城子,爲何是正月二十四寫出來的了。
因爲這頭場雪引人興奮,卻又難免勾人傷感,不過正是因爲頭場雪有着如此情懷,才更顯得特殊,便是大儒司馬光,也寫了一首《正月二十四日雪夜》。
江南道可不是經常能夠見到雪的地方,這場雪自是掀起了姑蘇城的熱情!
被嚴寒困在家裡這麼久的蘇州人,此時紛紛燥了起來,這可是文人雅士詠雪抒懷的最佳時機,各種文會雅集也是遍地開花,街頭巷尾都是打雪仗,唱着新編的童謠。
而秦樓楚館勾欄瓦舍,也都傳唱着某位才子新出爐的佳作,大雪紛飛也阻擋不住這些文人和紅樓魁首們的騷情。
照着風俗,正月二十五乃是填倉節,也就是祭拜土地神或者磨神之類農神的日子,在長江以北地區,這可是大日子,填倉打囤,祈求來年風調雨順,是要熱熱鬧鬧過節的。
而有些地方,這日也叫龍鳳日,是上元之後又一個佳節,無論如何都是要好生慶祝一番的。
只是到了蘇州,雖然也有人過傳統的節日,但風頭卻是被文人雅士們給蓋了過去的!
因爲蘇州人到了這一日,便是文人雅士的狂歡,一年一度的虎丘詩會已經拉開帷幕了!
對歷史有些瞭解的都知道,大明朝中後期出現了嚴重的黨爭,這些文官集團的政治鬥爭,可以說給大明朝帶來了毀滅性的傷害。
當時黨派林立,最後則是東林黨一家獨大,與宦官集團死纏爛打,而在萬曆中期到天啓初年這段時間裡,內閣首輔沈一貫、方從哲等浙江人爲首的,乃是浙黨,出身湖廣的則稱之爲楚黨,而山東那邊的則是齊黨。
這些文官在朝堂上拉幫結派,相互傾軋,沒有硝煙的戰爭比抗倭戰場還要慘烈。
當然了,這些都要到萬曆三十三年之後,纔會愈演愈烈,李秘此時還見不到。
不過彼時的風氣已經漸漸冒出苗頭來,正如復社和東林書院之類的模式一樣,此時的蘇州也出現了很多民間文藝團體。
這些民間文藝團體早先只是爲了研討文學或者藝術,也不似邪教組織那般,所以朝廷非但沒有壓制或者取締,甚至還保持着鼓勵的態度。
用後世的腔調來說,畢竟這些文藝團體能夠充實民間的精神文明建設,是值得鼓勵的。
而蘇州城內最富盛名的,便是虎丘詩社,這個團體早先只是蘇州文人的圈子,可佳作頻傳,聲名漸隆,也開始吸納天下文才,加入的成員多了,也就越發的熱鬧起來。
每年虎丘詩社發起虎丘詩會之時,全國各地的文人都想着能來湊趣,而詩社中表現突出的,非但作品能夠被收集刊印,還能夠名揚四海,自然也就演變成了姑蘇城的大日子。
李秘正在養傷,府試的事情也放不開,他也沒甚麼文學細菌,對這些文人雅士的調調,自然也不感興趣。
所以外頭固然熱鬧,李秘卻充耳不聞,早日裡推開窗戶來,見得滿目雪白,也是興奮不已,拄着柺杖,與甄宓和秋冬張黃庭丟雪球玩耍,也算是回憶童趣,大家也是其樂融融。
然而這個時候,趙廣陵卻找上了門來,竟然央求着李秘陪他去參加虎丘詩會!
趙廣陵是何等人物,文武雙全,又擁有着天生的高貴光環,比李秘更像主人翁,他的肩膀好得快,耐不住這天氣陰冷,整日裡悶在房裡,早就發黴了,巴不得出去走走,今番恰逢其會,詩社又盛情相邀,他自是想要去看看的。
李秘不是附庸風雅的人,但趙廣陵卻軟磨硬泡,而且還擠兌李秘不夠義氣,說老子天天陪你溫書練武,讓你陪我參加個詩會,你就慫成了老狗云云。
李秘想了想,程昱被剿,萬事順利,又閒了這些日子,也該是出去耍耍,便應承了下來。
趙廣陵自是歡喜,到了翌日,穿得那是風流倜儻,外頭的雪景都被他的光彩給遮掩了,彷彿他走到每一處,那裡的雪就自慚形穢而不敢落下一般。
李秘雖然拄着柺杖,只是將長髮挽了個鬆垮垮的道髻,但多日沉寂,又經歷生死,卻讓他的氣度超脫得越發深沉。
趙廣陵見得李秘如此氣度,總算是沒給他丟臉,朝李秘道:“嗯,你個醜鬼打掃打掃,到底還是能領出門的。”
趙廣陵如此一說,李秘臉色當即難看起來,倒不是因爲這句話,而是在替趙廣陵擔憂……
“趙廣陵,你說話可要小心些……”李秘壓低聲音提醒道,趙廣陵卻以爲李秘是在威嚇他,當即啪啦啪啦熟絡了李秘一頓。
可此時趙廣陵卻是戛然而止,因爲他感受到了一股比外頭風雪還冰冷的殺氣!
甄宓和張黃庭等人,齊刷刷出現在了李秘身邊,一個個眼含怒火,恨不得把趙廣陵給分了吃!
趙廣陵此時才明白李秘的提醒,只是他掃視一眼,甄宓等人姿色出衆,倒也好說,收斂一些殺氣,倒是可以帶出門的,只是索長生和厄瑪奴耳等都是甚麼鬼,帶出去參加詩會哪裡還有甚麼面子!
再說了,人家只請他趙廣陵,有人請些個至交好友或者知心紅顏作陪,那是雅士風流,可沒聽說過帶一幫人去混吃喝的,這拖家帶口是去沿街乞討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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