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一番恩威並施之下,羅顧也終於放下身段,不敢再有所隱瞞,一五一十將是夜之事說了個詳細。
原來那天夜裡他們就在妓館裡玩耍,中途有個人牙進來,說是手裡頭有幾個待售的姑娘,都是十三四的雛兒,買回去就能使喚,而且姿色都不錯,可比窯子裡這些姐兒青嫩。
羅顧等人也沒帶家眷奴婢出來,難免有些心動,若沒喝醉,倒也不敢亂來的。
古代雖是封建社會,奴隸之風也不斷,但翻查史料就會發現,販賣人口無論在哪個朝代,那都是重罪!
販賣人口古代又稱之爲略賣,漢朝對略賣人口的罪犯,一律處以磔刑,所謂磔刑就是處死並肢解,算是極刑了。
到了唐朝,律法規定,奴婢賤人,律同畜產,他們雖然認可奴隸制度,並將奴隸當成牲口一般看待,是私產,但卻不準買賣,若是擅自買賣良人,逼良爲奴之類的,也是要處與重刑的。
元朝也就不用說了,對漢人而言簡直就是災難,沒甚麼人權可言,好在大明朝沒有照搬元朝那一套,大明朝對販賣人口也有着嚴格的法律約束。
雖然不像以前那樣,會處以死刑或極刑,但同樣有流刑等懲罰手段。
羅顧等人即便再不學無術,對大明律還是非常清楚的,朱元璋是個極其注重法治的人,他親自主持編撰大明律法,編寫《大誥》,而且人人發一本,就算不識字,家裡也必須有一本,拿來鎮宅都好,家裡沒有《大誥》這樣的法律書,本身就是犯法!
而且朱元璋還貼心地爲這些不識字的老百姓,配了各種案件,用具體案例來普及法律,可謂深入淺出,得益於朱元璋的強力普法措施,大明朝的百姓還是比較清楚這些。
羅顧等人在京城也沒少胡鬧,法律就是保護他們這些高層階級的,很多事情別人做不得,他們卻可以去做,更何況這裡是邊城,販賣人口甚麼的也就不算甚麼事了。
當然了,在邊城也不是肆無忌憚,若是將本朝人口販賣到境外的,那可是要處以絞刑的!
然而那人牙卻說了,這姑娘並非我大明女子,而是韃靼人,說到此處,羅顧等人難免有些嫌棄。
大明人其實很有大國尊嚴,對外族人有些歧視,外族女子並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可邊城裡的窯姐兒一個個都是庸脂俗粉,他們實在玩膩了,思來想去,買賣大明女子是犯法,但外族人卻不同,到底是被那人牙給說服了。
幾個人便跟着人牙來到一處民居之中,裡頭確實有幾個被綁了手腳的姑娘,羅顧等人也是喝大了,當即便給了銀子,正要爲所欲爲,便有大批邊民趕到,不由分說便打了起來!
這些邊民也是彪悍,而且很多人閒時過日子,戰時拿刀槍,身手很不錯,羅顧等人都是些花拳繡腿,又醉得厲害,兵刃又不敢用,很快就被打了個狼狽而逃。
羅顧等人也不是好惹的,如今人財兩空,到底是氣惱,回到營地之後,便糾集了大批兄弟去找場子,豈知沒出營房,便發現邊軍已經戒嚴,把他們都堵在了門口,說是邊民被侵犯,要緝拿兇手!
羅顧這邊自不會妥協,雙方便陷入了對峙,對面便糾集了人手來圍堵總兵府,討要公道說法。
羅顧說完這情況,基本上算是被誣陷的了,不過裡頭還有另外的可能,並不一定就是邊軍故意挑事,也有可能是他們遭遇到人牙的仙人跳騙局。
“也就是說,你們確實沒有糟蹋姑娘了?”李秘相信羅顧不會不分輕重,都這個節骨眼了,他該是不敢再說謊的。
羅顧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李大人,末將敢用萊陽伯的名爵做擔保,若有半句虛言,任由大人懲處!”
李秘點了點頭,與黃輝商量了兩句,而後朝朱常洛道:“殿下,我看不如將其他人也一併召過來,看看口徑是否一致。”
朱常洛早已對李秘查案表現出很大的興趣,眼下能夠參與其中,自是非常興奮,趕忙將當夜與羅顧一起的夥伴都召喚了過來。
一番問訊之後,李秘也確認,羅顧並未說謊,細節上或許有些出入,畢竟要顧及顏面,不過大體事實是沒有歪曲的。
既是如此,那麼剩下的問題也就清楚了,要麼是邊軍這邊故意誣陷,要麼就是人牙設局想要騙這幾個冤大頭。
“那人牙何在?”李秘問了一句,羅顧搖了搖頭,朝李秘道:“早先我等就懷疑中了人牙的騙局,只是邊軍邊民圍堵了營房,咱們的人出不去,自是沒法找那個人牙……”
李秘點了點頭,朝黃輝道:“黃大人,看來還是需要派人出去求證,將那人牙找到,事情就好說了……”
黃輝負責與軍鎮衙署接洽的事宜,李秘將事情交給他來辦,也是爲了有緩和的餘地,黃輝自是應承下來,正打算出去,外頭卻來報道:“殿下,協東總兵張守愚求見!”
“這麼快就來了麼……”李秘也皺了皺眉頭,看了看朱常洛,後者也有些慌張,可有李秘撐腰,朱常洛也定了下來,朝那人道:“讓他們進來。”
“是!”
衛兵出去不久,張守愚便領着幾個副將走了進來,給朱常洛行禮之後,便開門見山道。
“殿下,您的衛隊侵犯邊民,肯請殿下把罪魁禍首交給軍衙來措置,以息民憤!”
張守愚的話語難免有些衝,頗有沒將朱常洛放在眼中的意思,朱常洛都能夠感受到這份不敬!
“張總戎,說話可要注意分寸!”黃輝當即不悅地提醒道,然而張守愚卻冷笑道:“黃大人,你們的人在軍鎮之中作惡之時,可曾注意過分寸!”
“殿下遠在京師,或許還不瞭解咱們這裡的情況,整個三屯營都是這些邊民建造起來的,他們是我薊鎮的根基,便是我等駐軍,也不敢虧待了這些邊民,無論是屯田還是打仗,這些邊民都給了咱們大明將士最大的支持,若不嚴懲兇手,必然要寒了人心!”
張守愚這一番話也是滴水不漏,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而且還將其中利弊都分析清楚,可謂不容置疑,彷彿你若反對我的觀點,就是破壞軍民團結,就是在毀壞大明邊防長城一般!
朱常洛雖然沒出過門,沒見過邊軍,但到底是皇族子弟,而且還是大皇子,對別的他是不懂,但若論尊卑,沒人比他有更深的體會,他本該是尊榮無比的皇子,這些年卻受了這麼多的委屈,在這方面,他比別人要更加敏感!
早先抵達之時,張守愚便對自己多有不敬,在這件事上竟然還有一點逼迫的意思,朱常洛又如何感受不到?
“張守愚,吾雖未見過邊軍,但父皇陛下卻心繫將士,對吾等皇子也是耳提面命,若說軍中之事,我或許不清楚,但論起尊卑禮教,你可要多讀讀書纔是了。”
朱常洛這句話雖然說得客氣,但張守愚也是心頭髮緊,皇子再小也是皇子,言語嚇不住,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是,外頭邊民亂糟糟鬧哄哄,臣也是擔心民變,心急了些,懇請殿下恕罪!”張守愚如此說着,便低頭行禮。
朱常洛卻冷哼一聲,朝張守愚道:“父皇陛下今次讓我來巡邊親征,就是爲了督查邊鎮,若連這點事都要激起民變,與其鎮壓,不如換個牧守來得方便!”
朱常洛如此一說,張守愚心頭更是緊張起來,他不是沒聽說過朝堂的事情,朱常洛和王恭妃受冷落已經好些年,即便消息再閉塞,他也是知道的,更何況邊軍將領也是要定期回朝述職的,爲了保住官職,也需要打點朝廷關係,對朱常洛的處境自是清楚。
本以爲今次皇上派了朱常洛過來,是看不上朱常洛,才讓他過來吃苦,沒想到朱常洛並未如傳聞之中那般怯懦和無用!
“是是是,殿下教訓得是,臣定然用心做事,只是羅百戶幾位犯下惡行,當場被抓,這是不爭事實,若不懲辦,如何平定人心?也請殿下體諒微臣的苦心和難處纔是……”
朱常洛也是有樣學樣,黃輝和李秘對他的言傳,朱翊鈞平日裡的身教,他此時也是儘量模仿父親說話的神態與腔調,可畢竟無法應變,此時只好朝李秘投來求助的眸光。
黃輝也已經出頭,李秘知道該是自己說話了,便朝張守愚道。
“張總戎所言並非沒有道理,只是適才殿下已經審問過羅顧等人,他們對指控並不承認,反倒是說出了當時的始末,與邊軍指控有些出入,既然各執一詞,就當查明真相再做論處,偏聽偏信哪一邊,都不可取,總戎以爲如何?”
張守愚似乎早已料到李秘會做此應答,此時也乾脆回道:“李侍讀所言不差,只是我總兵府對違法犯紀的軍士有羈押之權,若羅顧等人仍舊留在行營之中,也着實不妥,所以今日纔過來,先行羈押,至於案子內情如何,自是需要調查清楚的。”
李秘也點頭道:“事情沒調查清楚之前,羅百戶幾個便是無罪之身,按說留在行營之中也無可厚非,只是他們畢竟是當事者,若真有嫌疑,先行羈押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一點,本官必須醜話說在前頭,提醒一下張總戎。”
張守愚聽得如此,知道李秘願意把人交給他們,也鬆了一口氣,但李秘語氣也着實讓他不爽,不過眼下也就沒顧及那麼多,朝李秘道:“李大人請將。”
李秘走下來,朝張守愚道:“本官未出徵之前,忝居大理寺副署正之職,所以有必要提醒總戎一句,照着我大明律法,凡軍官犯罪,應請旨而不請旨,及應論功上議,而不上議,當該官吏處絞!”
“若軍務、錢糧、選法、制度、刑名、死罪、災異及事應奏而不奏者,杖八十,應申上而不申上者,笞四十!”
“若已奏已申,不待回報,而輒施行者,並同不奏不申之罪!”
“本官這麼說,張總戎可明白本官之意?”李秘如此說着,張守愚也是冷汗直冒。
因爲他的本意就是要把羅顧等人抓回去,一頓棍子下去,甚麼真相也都吐出來了,可李秘這個熟知律法的前任大理寺副署正在此,未經奏申而濫用私刑,可就要吃官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