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李秘無意看到了那枚指環,也辨不出方三兒的身份,誰能想到當年傾人城國的妖姬方三兒,竟會變成這等樣的一個老宮女?
想來方三兒也是沒想到,竟然有人能夠通過一枚指環,便猜出她的真實身份來。
她幽於這鬼宅已經許多年,漫說王府之中無人敢來,便是外人來了,也不敢與這些活死人接觸,再者說了,這裡是王府的禁地,又有誰人會來?
然而今次確實來了人,而且這人竟然還準確說出她的身份來,方三兒也是慌了,那沉寂的記憶如火山噴發一般洶涌而出,曾經的屍山火海,曾經的人頭遍地,又如此真切,勾起她早已麻木的人生悲痛!
方三兒雖然驚恐萬狀,但李秘卻非常的冷靜,他知道自己的推測是一點都沒錯的,此女便是當年的方三兒!
楚恭王薨逝之後,便是朱顯槐和稍後的朱顯梡在代理宗事,也就是說,將方三兒藏於此處的,不是朱顯槐就是朱顯梡。
此二人都是知道楚定王朱華奎身世的關鍵人物,不過在態度上卻也有些截然不同,朱顯槐曾經利用這些秘密來威脅朱華奎,把持王權和宗事,甚至將楚王府的財富都搜刮了一遍。
而朱顯梡則是朱華奎聯盟的對象,通過聯合朱顯梡,纔將朱顯槐給鬥了下去,雖然朱顯梡最後還是交出了宗理權,朱華奎也難免有些過河拆橋的嫌疑,但無論如何,他們是知情人,這方三兒會不會也是知情人之一?
畢竟當年的方三兒可是個紅顏禍水級別的美人,李秘可不相信朱顯槐和朱顯梡只是良心發現,纔將方三兒保護起來。
躲藏在此處的方三兒根本就無人知曉,絕大部分人都認爲她與宋幺兒一般,早已經死去,也有人認爲她已經遠走他鄉,誰又能想到她仍舊留在王府裡,這樣的人,可不正是保守秘密的最好人選麼!
若朱顯槐和朱顯梡將朱華奎的身世秘密告之子孫後輩,必定會讓朱華奎套取或者拷問出來,哪裡比得放在方三兒身上安全!
朱華奎是個報復心極強的人,莫看他對武舉士子非常親和寬容,事實上他卻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他貪戀王權和財勢,而身世的秘密一直是他的心頭刺,這位楚定王又豈能不去拔除!
念及此處,李秘便朝衆人道:“你們都出去,該幹嘛幹嘛去,別在此處聒噪,別給我泄露半句!”
之所以讓他們離開,一來是爲了安撫方三兒的情緒,二來李秘也不希望引發騷亂轟動,免得讓人發現了方三兒的身份!
李秘從來不會仗勢欺人,對待身邊的人更是溫和體貼,今番開口卻異常嚴厲,衆人也知曉輕重。
畢竟牽涉到當年的舊案,若暴露了方三兒的身份,只怕又要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他們也體諒李秘這份謹小慎微。
待得衆人出去之後,李秘便朝方三兒道:“別怕,我又不是王府的人,王府的事情與我無干,你也老了,要相貌沒相貌,要錢也沒有,我能圖你甚麼?”
李秘如此一說,表明了自己的姿態,又道出了方三兒身上無利可圖的客觀本質,方三兒果真安靜了下來。
其實李秘早就想過,這些人都被絞了舌頭,想來這種懲罰也是爲了讓他們保守秘密。
但無法開口難道就不能寫麼?
無論朱顯槐還是朱顯梡,可都是精明狡猾的老狐狸,又豈會想不到這一點?
所以李秘覺着,這些人應該是不識字的!
大明朝的宦官是可以讀書的,京師皇宮大內甚至還設置了內書堂,請了先生來專門教導那些宦官讀書識字,甚至還教他們一些官場的規矩,提升他們的政務能力。
楚王府家大業大,裡頭的宦官應該也是識字的,畢竟需要這些宦官來操持一些事務,至於宮女,大部分應該是不識字的。
朱顯槐既然如此有信心將這些人的性命都留下來,說明識字的或許早就被他剔除出去,餘下這些都應該是不識字的了。
但方三兒能夠得到老王爺朱顯榕的寵愛,可不是庸俗不堪的睜眼瞎,她必定是識字的!
所以李秘便朝她說道:“我知道你開不得口,但有個問題我必須問你,只要你好好回答,我馬上離開,就當從未來過,你可明白?”
方三兒聽得此言,也擡起頭來看李秘,雖然她已經人老色衰,臉上也帶着淺淺的刀疤,但那雙眼睛卻如同會說話一般,楚楚可憐,彷彿身體衰老了,但靈魂卻仍舊妖嬈嫵媚!
她顯然是聽懂了李秘的話,當即點了點頭,李秘便朝她問道:“是朱顯槐救了你?”
聽得朱顯槐三個字,方三兒又有些激動起來,眼眶之中蓄滿了淚水,猛然搖了搖頭,李秘也看得出來,她的眼中是悲憤,而不是感恩。
“是朱顯梡?”李秘接着問道,方三兒此時才點了點頭。
李秘頓時也就明白了,既然朱顯槐不是救她之人,那麼就很容易推測出來。
朱顯槐是別有用心,將方三兒藏在此處,當時的朱顯槐把持整個王府的權柄,只怕也是用心不純,不過後來朱顯槐被鬥倒了,倒是朱顯梡幫了方三兒一把。
李秘也能夠從方三兒的神態之中,感受得到她的屈辱,只怕朱顯槐將她幽禁於此,也沒少羞辱她,畢竟當時的方三兒容顏未改,仍舊是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
古人可沒有咱們想象之中那般,對於方三兒這種絕色女子,他們可不在乎女人們經歷了多少個男人,歷史上那些有名氣的女人,哪個不是幾經輾轉,諸如陳圓圓之類的,即便是讓其他男人給羞辱了,男人們不也一樣對她們趨之若鶩?
經歷越是豐富的女人,對男人的吸引力就越大,無論是好的經歷還是壞的經歷,都會讓女人們帶着不一樣的味道,從而吸引那些用心不純的男人們。
所以方三兒到底承受了朱顯槐如何的羞辱,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秘也不想在這方面糾結,畢竟是要揭方三兒的傷疤,這可不是甚麼好事。
問到這裡,方三兒也有些警惕起來,李秘也就沒有接着問下去,而是朝方三兒道:“你想不想離開這裡?”
方三兒聞言,不由愣了愣,快速點了點頭,而後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雖然她沒有說話,但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彷彿都是活潑的精靈,即便不說話,也能準確地傳達她的心意,或許這就是這個女人的魅力所在了。
李秘也能夠體會得到,她之所以拼命點頭,是因爲她確實厭倦了這個地方,她也向往外面的世界,而她接着又搖頭,是因爲她與世隔絕太久,出去之後又該如何開始新的生活?
她已經老了,沒有了女人的資本,這一輩子除了伺奉男人,被男人糟蹋,她也沒有一技之長,即便能出去,她又如何生存?
她的人生遭遇卻是讓人同情,她是男權世界裡的犧牲品,充滿了悲情,讓人憐憫而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李秘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是想作爲交換條件,幫她完成她想做而不能做或者不敢做的事情,以此來交換朱顯槐或者朱顯梡留下來的秘密。
李秘本以爲她是被幽禁在這裡的,必定想着逃離這個地方,畢竟只要是活人,誰願意呆在這麼個鬼地方?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她確實是被幽禁於此,但她的心早已死去,離不離開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不過李秘並沒有放棄,繼而又朝她問道:“你還有沒有需要我幫你去做的事情?”
方三兒聞言,不由擡起頭來,抱着疑慮的眸光打量李秘。
李秘也知道,自己才初次見得方三兒,對於方三兒來說,被幽禁了這麼多年,想要信任一個陌生人,實在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李秘便朝方三兒道:“方三兒,難道你還不明白麼,打從我們進來這裡之後,便註定了你的結局,一旦有人發現你的真實身份,你便只有死路一條,我之所以這麼問你,想必你該知道,無論你信不信任我,能夠幫你做事的,也只有我了。”
方三兒露出難以置信的眸光來,但很快黯淡了下來,嘴脣翕動了許久,竟是開口了!
“我知道……他們一定會殺了我……”
李秘只是短暫驚愕,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似方三兒這樣的絕色沒人,朱顯槐又怎捨得割她的舌頭!
再者說了,無論是朱顯槐還是朱顯梡,若他們留下秘密,交給方三兒,自是希望有朝一日,方三兒能夠將秘密傳下去,也不會割掉她的舌頭。
李秘也是先入爲主,見得其他人都被割了舌頭,便以爲方三兒也被割了舌,此時方三兒開口,他想了想也就明白過來了。
而方三兒也知道李秘並沒有恐嚇他,這鬼地方的人時常受到欺負,王府的人早已不將他們當人來看。
若讓人發現李秘等人來過這裡,必然有人來查問,到時候她的身份就會暴露,而暴露了身份的她,又如何能夠繼續存活下去?
她的一句話,也暴露了她的心思,其實她一直都在警惕,一直都害怕有人來殺她。
如果不是心中有秘密,又何必擔心別人來殺她?
念及此處,她終於咬了咬牙,許是太久沒有開口說話,她的口音也有些生硬,充滿了歲月的痕跡,朝李秘道。
“你保我出去,我會告訴你想知道的一切,但你必須先把我的兒子救出來,讓我孃兒倆安全逃離武昌!”
“你的兒子?”李秘也不由驚詫,不過想了想,便也就釋然,朝她問道:“是朱顯槐的?”
方三兒咬牙切齒,眼中滿是仇恨,但還是朝李秘搖頭道:“不是,朱顯槐雖然做下了禽獸之事,但孩子卻是朱顯梡的。”
她的眼中充滿了仇恨,但語氣卻很平和,曾經的屈辱,在此時的她看來,都變得那般的稀鬆平常,彷彿被欺負慣了,她對自己的清白也都看開了,只要心靈是乾淨的,身子如何被糟踐,她也權當是被野狗給舔了。
李秘聞言,也是心頭大喜,朝她問道:“那孩子現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