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釺子和拉塞爾齊齊挑眉,對視一眼,難以掩蓋心中的訝然。
這傢伙,剛剛不是還……
可瑞奇又舉起一根手指:
“但你要明白,這只是出於現實的考慮——無論哪一邊先完成目標,另一方都會陷入困境,所以我們唯有合作一途。”
他靜靜地望着釺子,又看看拉塞爾。
“在此之外,這並不代表我們就上了你們的賊船。無論我還是我的兄弟們,塔外傳承者自有信條和宗旨,更自有方法生存,也不承認什麼依賴權力之類的狗屁理論,如果倫巴或是你們以爲能借着我們和星辰的恩怨來要挾我們站隊……”
瑞奇語氣一寒:
“那你們就犯錯了。”
蒙面人哼聲道:“大錯。”
酒館裡的燈光再度齊齊搖晃了一下。
映照得瑞奇的表情格外嚴肅。
釺子深吸了一口氣,笑容燦爛:“我猜,這算是‘合作愉快’?”
瑞奇盯了他半晌,這才彎起嘴角:
“就是這樣。”
下一秒,僱傭兵們齊齊出了口氣,回覆了活力。
彷彿首領的話盤活了氣氛。
“那就動手吧,”釺子眉飛色舞地道:“從那個王子開始。”
這個剎那,泰爾斯心中叫糟。
詭影之盾,災禍之劍,查曼王——三方人馬形成了同盟。
目標是……他自己。
這可真不妙。
尤其是,某人就坐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叫天不應,叩地不靈。
酒館裡,本來矛盾重重的三方重新坐下來商討計劃。
“所以,你們想要找到一個本來握在手中,卻又再次脫出掌控的王子,”瑞奇嘆了口氣:“有那麼難嗎?”
拉塞爾怒哼一聲。
“有那麼難麼?”埃克斯特的前男爵諷刺地重複了一句。
“三個多月來……”
拉塞爾不忿地捏緊拳頭:
“爲了那個破王子,暗室與秘科在邊境火拼連場,死傷枕藉。”
“查曼陛下的人馬在國境內外損兵折將,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從龍霄城、祈遠城到大荒漠,處處亂成一團,兵荒馬亂。”
“就連詭影之盾的人手也損失慘重,他們甚至有一個荒漠裡的安全據點,是被莫名其妙出現的獸人毀掉的。”
釺子聞言露出苦笑。
泰爾斯則心中一凜。
三個多月來……
拉塞爾抱着雙臂,不懷好意地反問道:“現在,你們仍然覺得‘有那麼難’麼?”
瑞奇輕哼出聲,看向克雷和蒙面人。
“我們要的是白骨之牢,或者說,要的是在那下面關押的人,”蒙面人沉穩地道:“時間上,預計破曉就發動,我們的人會隨着‘我家’補給車進入牢裡。”
酒館老闆坦帕哭喪着臉,趴伏在桌子上。
“很好,看看我們能做什麼……”釺子撓着下巴道。
“不,”另一邊,拉塞爾斷然回絕了這個計劃:
“那個王子,泰爾斯·璨星還沒有找到,而一旦你們攻入了白骨之牢,就會驚動營地。”
泰爾斯心中叫苦,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細聽着他們的商議,試圖從中找到機會。
“你們必須推遲行動,一天或兩天,”拉塞爾咬牙道:
“直到我們找到王子的下落,周密計劃,最好彼此配合,先後行動。”
但災禍之劍一方,克雷卻搖了搖頭。
“不可能,”克雷不容拒絕地道:“我們已經是箭在弦上,破曉就必須出發——除非我們還能逼着這個老闆,像沒事人一樣再經營一天?”
坦帕一個激靈,連忙開口:“插句嘴,我是沒有問題的,肯定能好好演戲,只要你們事後放……”
但是拉塞爾打斷了他。
“泰爾斯王子必須被送到黑沙領,否則一切免談。”面對這一點,他十分強硬。
克雷想要再度開口,可是釺子發聲了。
“諸位……”
“如果要合作,那我們就必須相互體諒,”詭影之盾的代表人好聲好氣地勸着兩邊的人:“尤其是現在到破曉,還有好一段時間,我想,我們很快就會有那個王子的消息的。”
瑞奇神色一凜。
“怎麼說?”
釺子露出狡猾的笑容:“我們有內線,如果刃牙營地知曉了王子的下落,我們也馬上就能知道。”
“內線?”瑞奇皺起眉頭:
“你最好說得再詳細一點,我們不想把這麼大的行動押在不清不楚的承諾上。”
釺子吐出一口氣,看了看酒館周圍的僱傭兵們。
但瑞奇完全沒有要把他的屬下撤離的意思。
最終,釺子只得揚揚眉毛,目光神秘地壓低聲音,道出秘辛:
“我們有耳目在裡面——威廉姆斯的‘怪胎小隊’。”
此言一出,周圍的人們齊齊一怔。
就連泰爾斯也悚然一驚。
“白骨之牢裡出來的,那羣異能者‘怪胎’?”
蒙面人的語氣裡滿是懷疑:“那些渣滓……可靠嗎?”
釺子聳了聳肩。
“當然可靠,我們的內線是威廉姆斯最信任的隊長之一,消息渠道沒有問題。”
瑞奇擡起眉毛:“威廉姆斯的人……能確保他的忠誠?”
釺子走了兩步,露出陰冷的笑容。
“事實上,我們不需要他的忠誠,因爲他還要依靠着我們才能搞來橫財,去給他的妻女治療遺傳的絕症——我們只需要他對家人的忠誠就夠了。”
“你們就靠着這個來要挾他?”
拉塞爾蹙眉道:“一旦他脫出掌控……”
釺子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擺了擺。
“當然不止這個,”釺子冷冷道:“要知道,我們要暗中定期給他的妻女下毒,也是很耗錢的啊。”
這話裡蘊藏的意思,讓所有人心中一寒。
“卑劣。”蒙面人不屑地評價道。
釺子欠了欠身。
“謝謝,”他毫不羞慚地道:“這對於我們是誇獎。”
泰爾斯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從計劃到行動的細節,他們毫無遮掩地說出來……
這意思就是……
不準備放他們這羣無辜羣衆離開了啊。
泰爾斯瞥了身旁一臉無辜樣的快繩一眼,搖了搖頭。
也許,也不是那麼無辜。
瑞奇咳嗽了一聲,吸引衆人的注意。
“所以,你們就靠着這個來等待王子的消息?”
釺子眨了眨眼。
瑞奇看着他,笑了。
“這樣吧,我們有另一條內線。”
釺子眼前一亮:“哦?”
“比你的更可靠,”瑞奇看向身側的蒙面人:
“一個星辰貴族,翼堡伯爵麾下的新秀,擅長作戰,獨自領兵,深得信任。”
釺子的臉色變了。
“哇哦,一位新貴族,”他深吸一口氣,難掩興奮:“在血色之年後……那還真是我們搞不到的。”
但釺子隨即謹慎地追問:“恕我冒犯,如果他是星辰人,那他的可靠和忠誠……”
這一次,瑪麗娜站了出來。
她用一貫以來的鄙視眼神瞥着釺子。
“不需要懷疑他的忠誠。”
“這可不一定,”釺子冷哼道:“我剛剛道出了我們的秘密,而貴方是否也需要……”
可不等他說完,瑪麗娜就怒而打斷:“不需要!”
只見用雙劍的紅衣女郎咬牙道:
“他是我的未婚夫……至少曾是。”
釺子的眼眶倏然睜大。
就連泰爾斯也吃了一驚。
等等。
未婚夫。
如果瑪麗娜是某位星辰貴族的未婚妻,那就是說……
但不等他思考仔細,蒙面人就寒聲發話了:“這樣夠了嗎?”
“愛與婚約——這個遠比你們用來控制人心的卑劣手段,可靠得多。”
釺子若有所悟,點了點頭。
“我能冒昧問問你的姓名嗎?”
瑪麗娜微微一頓。
她看向瑞奇。
“對於過去,你沒有什麼需要掩飾的,好姑娘,”瑞奇朝着他點點頭,釋放出一個善意的微笑:
“你已經獲得了新生,只爲自己而活。”
瑪麗娜像是從對方的話中獲得了什麼力量似的,深吸一口氣,轉過頭來,昂首挺胸。。
“我是瑪麗娜,”這一刻,紅衣姑娘的渾身散發出一股陌生的嚴肅感:“瑪麗娜·諾福克。”
泰爾斯皺起眉頭,對這個姓氏感到陌生。
但其他人可不一樣。
“等等,諾福克,這個姓氏……”釺子皺起眉頭,想起了什麼。
他不用迷惑太久。
“十八年前,你們在索達拉城卑鄙刺殺了星湖公爵,約翰·璨星,”瑪麗娜渾身顫抖,抓緊自己的雙劍,盯着眼前的詭影刺客,冷冷地道出真相:“然後嫁禍給了他的親衛,我的叔叔,塞伯·諾福克。”
約翰·璨星!
泰爾斯微微一顫。
那是……
星輝戰神。
與之有關的人——要塞之花和老兵傑納德的形象在他眼前出現。
釺子難以置信地看着這個紅衣姑娘。
“因爲這樁大逆的罪名,我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哥哥……幾乎是諾福克家族的所有人,都在那一年裡,被新加冕的凱瑟爾五世,處以極刑。”
瑪麗娜聲音顫抖。
但她馬上咬緊了牙齒,用難以想象的堅韌,咬出下面的話:“除了我。”
“最後的諾福克。”
酒館裡安靜了一瞬。
釺子帶着難言的表情,點了點頭:
“現在,我知道你爲何對我如此憤慨了。”
桑尼拍了拍瑪麗娜的肩膀,把渾身發抖的她拉到一邊。
釺子沉默下來,拉塞爾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默然無語。
酒館裡,一時間只剩下僱傭兵們的呼吸聲。
瑞奇嘆了口氣。
“很好,所以,現在我們有兩條內線,我馬上就吩咐下去。”他揮了揮手,蒙面人隨即點頭。
“但在那之前……”
瑞奇話鋒一轉。
跟隨着他語氣變動的,還有他的目光。
“說起來還真巧……”
下一秒,瑞奇的眼神幽幽轉動。
他將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到那兩位久未發言的客人身上。
“那邊的兩位‘丹特的大劍’,旁聽了這麼久,也該有些反應了吧?”
那個瞬間,泰爾斯轟然一震!
快繩也渾身一僵。
丹特的大劍。
完了。
他還記得!
酒館裡,釺子用暗中瞥視的目光打量着他們,拉塞爾皺着眉毫不留情地審視兩人,克雷的觀察顯得細緻而謹慎,蒙面人則從眸子裡發出幽幽冷光,讓泰爾斯不寒而慄。
兩位王子知道,他們的好運過去了。
從這一刻起,兩人再也不能裝死了。
於是他們僵硬地直起腰來,一點一點,一寸一寸,慢騰騰地轉向瑞奇。
就像身體裡裝了生鏽的老齒輪一樣。
“別緊張,我只是問問,但是……”
瑞奇挑起兩根手指,指着兩人,淡淡地道:“你們不是湊巧纔出現在這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