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的衆人,都在焦急忐忑地等待着尼寇萊的交涉結果。
泰爾斯竭盡全力,好歹引動了爲數不多的獄河之罪,提升自己的耳力。
洞口兩人的交談,終於勉強地傳進他的耳朵裡。
“怎麼?”尼寇萊的聲音傳來,“紅女巫又要發揮她最擅長的能力了嗎?”
“把我說到投降?”
紅女巫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很平靜,卻也很認真。
就算躲在遠處偷聽的泰爾斯,也有種如芒在背的錯覺。
“我說過,你站在了錯誤的一方,”卡珊表情突然冷淡下來:“白刃衛隊理應忠於埃克斯特,而不是某個國王。”
“你不這麼認爲嗎?”
偷聽的泰爾斯皺起眉頭:紅女巫究竟想幹什麼?
真的要說降尼寇萊?
隕星者捏緊了他的刀。
尼寇萊哼了一聲:“身爲弒君叛徒,這句話不嫌太刺耳了嗎。”
紅女巫擡起下巴。
“叛徒?”卡珊女士的眼神裡閃現出厲色:“你真的知道,爲了延續他的家族,你所效忠的共舉國王準備做什麼嗎?”
尼寇萊緩緩搖頭,泰爾斯猜想,他正如往常一樣,露出那副讓人不適的不屑微笑。
但隕星者很快就笑不出來了,泰爾斯也是一樣。
只見卡珊把目光投向了他的身後,寒聲道:“比如……”
“僞裝一個毫無沃爾頓血脈的孩子,作爲龍霄城的繼承人?”
尼寇萊的背影僵住了。
有此反應的人不止他一個。
晴天霹靂。
這就是偷聽着的泰爾斯現在的感覺。
他震驚地張大嘴巴,忍不住看向低頭憂思的小滑頭。
天啊。
天啊。
紅女巫她……
米蘭達注意到了泰爾斯的異狀,皺起眉頭:“你怎麼了?”
泰爾斯還維持着張大的嘴巴,滿臉震驚。
他瞪大眼睛,尷尬地伸出手按了按下巴:“那個……活動活動下巴……”
米蘭達挑了挑眉,轉過頭去。
但對於泰爾斯而言,紅女巫那冷酷的話語在繼續:“他還把希望放在星辰王國的力量之上,將把柄放進璨星家族的手中,把龍霄城繼承問題的主動權,送進復興宮?”
尼寇萊的背影沒有反應。
但泰爾斯猜想,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越來越難看。
“等着星辰王國,等着秘科,等着那個古怪的男孩,將龍霄城變成他們在埃克斯特的內應,”卡珊的語氣無比冰冷,一反她曾經的笑靨:“變成璨星王室的傀儡?”
遠處的泰爾斯閉上眼睛,痛苦地捂住臉。
“沒事,”泰爾斯聲音有氣無力,他對着疑惑地看向他的科恩擺擺手:“我的臉麻了,搓一搓。”
紅女巫冷哼一聲。
“這些事情,作爲白刃衛隊的首領,國王最信任的親衛隊長,左膀右臂,瑟瑞·尼寇萊勳爵,”卡珊回過頭,眼神複雜:“你都知道嗎?”
“還是你也覺得,這一切都無所謂?”
尼寇萊的背影依然僵在原地。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許久未曾動彈。
隕星者艱難地呼出一口氣,聲音傳進泰爾斯的耳中:“你知道了。”
“暗室確確實實蒐集到了這些東西,”紅女巫眼睛微眯:“還不夠嗎?”
“那就是……就是你們弒君的理由?”尼寇萊的聲音不太連貫,就像有什麼阻礙他的氣管一樣。
“這很遺憾,但是這種事情……”卡珊嘆了一口氣:“如果陛下對我稍加信任,讓我來幫他想辦法,而非自作決斷,就會是另一個結局。”
尼寇萊沒有馬上說話。
如果泰爾斯能看到他的正面,就會發現,隕星者的眼神沉靜,蒼白的臉孔慢慢發紅。
若邁爾克在這裡,他就會認出:這是老夥計要發怒的前兆。
而自從二十年前,年輕的尼寇萊成爲指揮官之後,他便很少再發火了。
“稍加信任?”尼寇萊發出糝人的冷笑:“爲什麼不是你對陛下‘稍加’忠誠?”
聽到這裡,泰爾斯呼出了一口氣,緩緩搖頭。
老國王……
你……算是死於臣子的不忠?還是死於君王的不信?
卡珊眯起眼睛。
“你以爲他爲何不信任你?”隕星者的語氣越來越冰冷:“你以爲他對你的警惕和懷疑,是一朝一夕突然而來的嗎?”
紅女巫沒有說話。
“十二年前,”尼寇萊嗓音發硬,一字一句,飽含怒意地把話從齒縫裡咬出來:“蘇里爾殿下,他們夫婦遇刺的時候,那個潛伏進來的刺客……”
卡珊依然沉默着。
但從尼寇萊說到“刺客”的那一秒起,她的眼裡瞬間釋放出不一樣的複雜色彩。
聽見這句話的泰爾斯微微一愣。
蘇里爾之死?
刺客?那個星辰派去的刺客?
“那個英俊的小白臉,記得嗎?”尼寇萊狠狠地道:“我當時已經把他截住了……”
“如果不是你們暗室,”尼寇萊的話語微微顫抖:“如果不是你們的人從中作梗,我早就把那個刺客剁成碎片了!”
泰爾斯挑起了眉毛。
他聽懂了尼寇萊的話,下意識地喘息着。
那個刺客……星辰派來的刺客。
刺客居然是……被暗室的人保護下來了?
卡珊微微低頭,注視着地面,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尼寇萊狠狠喘息着:“對,我後來調查出來了,只是陛下讓我一直保持緘默。”
泰爾斯注意到,隕星者的腿部在微微顫抖。
只有隕星者自己知曉——那是兩處還沒處理好的箭傷。
“你在那之前就知道,對麼?”隕星者咬牙道:“你知道那個刺客的存在,你甚至可能早就知道,星辰會派刺客前來!”
“還是說,這只是你們暗室安排好的一場戲?”
“直到蘇里爾殿下死亡,才堪堪落幕?”
聽着這一切的泰爾斯臉色數變,心裡紛亂如麻。
怎麼回事?
派出刺客的是星辰,但聽尼寇萊的意思……
爲什麼?
十二年前……暗室見證,甚至默許了蘇里爾王子的死亡?
在那一刻,紅女巫的眼神微微一動。
“現在,”尼寇萊冷笑一聲,話鋒如刀:“你知道陛下爲什麼不信任你了嗎?”
“就憑你們那廉價善變的所謂‘忠誠’?”
紅女巫微微張嘴,但沒有發出聲音——一直以來對答如流,鎮定自若的老婦人,像是突然卡住了嗓子。
“那件事情……”幾秒後,卡珊女士才輕輕出聲,話語裡充滿了深深的疲憊:“是意外。”
“我也措手不及。”
迴應她的,是尼寇萊不屑的呸聲。
“陛下對此緘口不言,我也不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也許那個刺客是你在秘科的臥底,也許不是……”隕星者惡狠狠地道:
“也許是爲了埃克斯特的未來、國王的利益、南下開戰的藉口——反正你總是有藉口,而且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許只有黑先知才能分辨出來。”
紅女巫的表情已經很久沒有動過了。
“但是!”隕星者話語一寒。
尼寇萊的聲音蘊藏着憤怒,彷彿撕裂了的風箱般難聽:“國王和他的血脈,他們在你眼中是什麼?與預想不符,就能隨便清除的存在?”
卡珊緩緩地擡頭,眼神微妙。
“請勿出此言。”
卡珊搖搖頭,話語裡帶着深深的悵惘:“我們畢竟不是秘科。”
泰爾斯再次臉色一變。
他聽出了卡珊的意思。
【與預想不符,就能隨便清除……】
【我們畢竟不是秘科……】
這兩句話。
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泰爾斯呆呆地站在原地。
尼寇萊沒有說話。
隕星者的臉色回覆了蒼白,眼睛裡暗流涌動。
“搜刮一切,懷疑一切,清除隱患,毫不留情,”他狠狠呸了一口:“他們叫你‘女巫’,還真是沒有錯。”
“一旦有所懷疑,你們想得到的永遠都是見不得光的手段。”
“這就是你們這羣活在陰影中的人們深藏骨子裡的本能——信任與忠誠對你們而言一文不值,”隕星者猙獰地道:“無論你們還是秘科——你們這羣帝國留下的瘡疤惡膿。”
但就在此時,紅女巫卻散去了淡然的表情。
只見她微微一笑。
“很好,”只聽卡珊輕輕道:“現在,我們纔算開始對話了。”
那語氣,就像她剛剛抓住了最大的籌碼。
尼寇萊微微一顫。
聽到這裡,泰爾斯輕輕蹙眉。
他開始聽不懂了。
“十二年前的悲劇之後,晚年的努恩陛下便竭盡全力在國家與家族、領地與血脈之間尋找平衡,”紅女巫微笑如故,她淡淡的語氣裡有着一股莫名的哀愁:“現在我可以肯定了。”
但泰爾斯確實一頭霧水。
爲什麼?
爲什麼卡珊的話風突然變了?
尼寇萊的肩頭開始起伏。
“什麼意思?”
尼寇萊的聲音緩緩傳來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泰爾斯摒起呼吸,想要聽清紅女巫的回答。
卡珊看着他的表情,整整三秒。
然後紅女巫展顏一笑。
“我來尋找一個答案。”
“以及,”她平靜地道:“一些我所沒有的東西。”
“例如,”紅女巫毫無顧忌地走到尼寇萊的身前,絲毫不在意他可能會出手擒拿自己的危險,一雙眼睛裡閃現肅穆之色:“你對努恩陛下無條件的忠誠。”
“還有他對你毫無保留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