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牙營地,白骨之牢,地面出口不遠處。
黑沉的夜裡,一個微胖的男人站在矮巷裡,默默旁觀着前方那個巨大的半球形堡壘,那個西荒乃至全星辰最出名的監獄。
他籠着袖子,目光盯死在那片黑暗裡,砸巴砸巴嘴脣,嘖嘖有聲。
一個略重的腳步聲從他的身後響起。
“白骨之牢,無論看上多少次,就跟鬼王子塔一樣……”
胖子看也不看身後的情景,因爲他知道來者何人,只是嘆息道:“這兩樣東西都一樣討厭。”
那個略重的腳步聲在他的身後停下了。
胖男人在黑暗和寒風裡打了個哈欠,依舊沒有回頭:“你出來了,這麼快?”
他身後的人似乎點了點頭。
一個略粗的聲線淡淡地傳出來,帶着些許的冷意和疏離:“十幾分鍾前,他們的地上警戒鬆弛了。”
聽着這拒人千里的語氣,微胖的男人聳了聳肩。
但他知道身後的人歷來如此,也不以爲意。
直到胖男人轉過臉,看了背後的人一眼。
只這一眼,便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從地上蹦起來,橫跳三尺!
恨不得離背後的人越遠越好。
“我的天!諾布!”
胖男人死命壓着嗓音,雙手擋在身前,大驚失色地看着身邊的同僚。
看着後者身上所露頗多,不勝性感的誘人裝束。
看着同伴那描紅畫眉,脣彩生輝的奪目妝容。
看着對方身姿窈窕,動作嫵媚,若無其事地拉了拉鬆脫的肩帶,把一段裸露在風沙中的肩部肌膚,連同鼓鼓囊囊的前胸風景,全部納進薄紗般的衣料裡。
可是……
可是……
胖子止不住渾身的顫慄,抖着手指指向諾布:“我知道這是工作需要,喬裝打扮,潛入人羣什麼的,可是,可是……”
他驚恐地看着同僚:
“可是你就非得穿上豔裝,搔首弄姿,打扮成街頭攬人拉客的妓女嗎?”
諾布扭過頭,任由輕薄的衣裝在寒風中飄蕩,幾乎要遮蔽不住身體,而這讓一邊身形微胖的男人又一陣顫慄:
“有問題嗎?”
語氣輕描淡寫。
微胖的傢伙忍着不去看對方,勉力擠出笑容:
“當然沒問題,除了唯一的一點……”
胖子猛吸了一口氣,痛苦地道出真相:
“你特麼是個五大三粗的——”
“男人啊!”
在刻意壓低了聲音的慘叫中,名爲諾布的男人只是看了看自己籠罩在薄紗下的健壯軀體,雲淡風輕:
“有問題嗎?”
胖子幾乎暈倒過去,他躲回小巷裡,按着額頭傷心地道:
“我的天,諾布,你知道你女裝的樣子……簡直就是環境污染嗎?看看你配着口紅的青色胡茬,血盆大口,虎背熊腰……”
胖子越說越憂傷,諾布也忍不住回頭看他。
“噢不,求求你別轉頭,千萬別轉頭看我!我今天必須回去洗眼睛,你變裝後的視覺殺傷力實在太大……”
胖子的餘光瞥見對方那款輕柔性感的裙子,看見下面若隱若現的粗壯大腿和濃密腿毛,臉頰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再配上碩大的胸肌……
還有一本正經的臉色……
胖子只覺得腹部一陣翻騰。
皓月女神在上,您別等完本了,現在就把隕石扔下來,把我跟他一起砸死吧!
諾布又看了看自己一身驚世駭俗的裝扮,渾不在乎地咧嘴輕笑。
這個帶着胡茬的笑容嫵媚多姿,差點又把剛剛緩過氣的男人嚇得心跳驟停。
“這纔是精髓,戈麥斯,就像你現在的反應一樣。”
諾布帶着淡淡的自信對戈麥斯道:
“我扮成女人後,有意反差帶來的醜陋和不適,突破常規的突兀與驚詫,反而讓人下意識地轉頭避讓,你不會有太大興趣去關注一個有變裝癖的蹩腳男妓會不會有別的秘密——比如他是不是特意潛伏下來的有心人。”
諾布說着,習慣性地伸出手,攏了攏並不存在的額發。
戈麥斯驚魂未定地拍着胸口,仍然堅持只用餘光與同僚對話:
“你……確定不是吟遊詩讀多了?”
諾布橫了戈麥斯一眼,眉宇間顧盼生姿,似有嗔怒。
讓戈麥斯再次有了立刻走人退休的衝動。
戈麥斯只能痛苦地呼出一口氣,認命地指了指遠處的白骨之牢,對自己無比淡定的同僚道:
“算了算了……所以,我們今天這一餐吃什麼?”
“吃什麼?”諾布不再下意識地甩動他的女袖,穩重地搖搖頭:
“情報名單明明在你那兒。”
胖胖的戈麥斯臉龐一紅,咳嗽了一聲,才從腰帶裡抽出一張紙,緩緩展開。
“好吧,讓我看看……”
戈麥斯看看手裡的紙張,頓時神采奕奕,精神百倍,之前差點被諾布嚇死的陰霾像是一掃而空。
“嗯,首先,前菜和開胃湯,”他興致勃勃地看了看遠處的白骨之牢,語氣抑揚頓挫:
“一位北地弒親之王的私人特使。”
戈麥斯止住話頭,忍住噁心,看向女裝在身的諾布:“你在裡面的時候,有看見他?”
諾布依舊神色淡然,只是微微點頭。
“拉塞爾·維達,原龍霄城的邊地男爵,目擊確認,”諾布沉靜如故,唯有眼裡多了一絲難得的認真,“六年前,我一路跟着他執行監視,直到進了永星城。”
戈麥斯滿意地點點頭,伸出短短的食指在拉塞爾的名字上重重一點,那氣勢,活像是領主在蓋手令印章一樣。
只見戈麥斯在寒風中陰惻惻地道:
“嗯,這位原男爵也許不起眼,卻關係最大,地位最特殊,是連接一切的關鍵,勳爵有指示,務必問清楚他跟暗室的關係,也許還能拔出暗室的釘子呢——嗯,不錯了,前菜嘛,量少質優,入口精緻。”
諾布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戈麥斯吹了吹手上的紙,目光轉移到下一個人。
“然後,倍受期待的主菜。”
戈麥斯的眼睛再次發亮:“哇哦,猜猜我們有什麼?”
“一整鍋的詭影刺客,誠意滿滿!”
他興高采烈。
跟剛剛一樣,諾布緩緩出聲,迴應戈麥斯的目光。
“考塞,姓氏不祥,原北地流浪兒,代號‘釺子’,目擊確認。”
只聽諾布平淡地道:
他是裡面最有價值的目標,符合六年前‘捉影行動’時的描述,勳爵很關注他,尤其要找出他放在西荒上層的釘子。”
戈麥斯奸笑一聲,嘖嘖有聲,像是在品嚐一份最上等的牛排:
“這也許是詭影之盾自十八年後最大的一次聚集——呼,肉質鮮美,品類上乘,只要料理得當,想必是人間至味。”
諾布不置可否,只是優雅地提了提自己沾染了一些風塵的裙子。
“下一道,副菜,”戈麥斯繼續讀着他的名單,興致勃勃:
“僱傭兵業務的中間人,名氣不小的‘我家’酒館老闆。”
諾布微微蹙眉。
“坦帕,十幾年前‘半嘴’魯尼的接班人,目擊確認,”女裝的男人若有所思:“手裡的情報和錢都不會少。”
戈麥斯的眼珠輕轉一圈:
“這個傢伙向來油滑得很,不落把柄,但經此一役,我們想怎麼把他搓扁揉圓、按地蹂躪就怎麼把他搓……嘿嘿嘿,好吧,這道副菜多多少少有些膩……”
戈麥斯看似無奈地搖搖頭,看向最後一行。
“接着是最後的甜點。”
這一次,戈麥斯神色一肅:
“鮮血鳴笛,鼎鼎大名的戰爭傭兵團。”
諾布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災禍之劍,目擊確認。”
“他們的首領似乎不常出現,我認不出來……但其中一個人跟我同牢了半天,然後就下去了,他的同伴叫他約什,看上去是牢飯常客,套不出話來;另一個是常駐北地的那個克雷;還有一個,懷疑是我們王國多年來的逃犯,前王室衛隊次席掌旗官,科林·塞米爾。”
聽到這裡,戈麥斯的嘴翹了起來:
“驚喜總在最後,不是麼?那幫終結之塔的死敵,懷疑是在發動了對終結塔的襲擊後才逃來的,規模大得夠上戰場了,勳爵對他們闖進終結塔得到了什麼很感興趣,也對他們爲什麼要進白骨之牢好奇滿滿——嘖嘖,縈繞舌尖,回味無窮,作爲甜品,也算完美的終結了。”
他微微眯眼,舔着嘴脣,似乎真的在感受着甜點的滋味。
諾布看着他的樣子,依舊不言。
戈麥斯搓了搓胖手,滿面興奮地把紙張收起來,像忙活了一天後回到家的男人:
“那麼,這就是今天的菜單,上齊了…那個娘娘腔的人也應該差不多到位了,我們什麼時候行動,收網,然後開飯?”
他滿懷希冀地看着女裝的諾布,盡力不去看後者被風吹起來的裙子,以及裙底若隱若現的風光。
“不。”
但諾布只是果斷搖頭:“我們不行動。”
戈麥斯的笑容凝固了。
“再說一遍?”胖胖的男人似乎不敢相信。
“王子還在裡面,”諾布直截了當:“我們不能行動。”
“那又怎麼樣——不過是王子……”胖子一開始很不滿,直到他理解了對方的話。
胖戈麥斯的臉色變了。
“王子?”
“等等,你是說從北地回來的王國繼承人?”
諾布不言不語,極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戈麥斯的嘴脣一開一合,無聲抽搐:“我們這次行動的幌子和假誘餌——那個搞砸了我們無數計劃的惹禍精殿下?”
諾布點了點頭。
戈麥斯像是看到了不乾淨的東西一樣,驚恐萬狀地擡起一雙胖乎乎的短手,扒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你——這——不——可——那可是白骨之牢誒!他,他又又又又……又是怎麼攪進去的?嫖娼被抓了?還是跟你一樣,賣屁股進去的?”胖子一臉震驚地看着對方,連後者的衣裳尊容都忘了。
“我也希望我知道,”諾布搖了搖頭:
“但無名者就是這麼告訴我的。” WWW¸ тт kǎn¸ C O
胖子一副想要爭論的樣子,話到嘴邊,欲語還休。
他最終只能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臉蛋。
“我真是操——你知道這像什麼嗎?”
“就像前菜、主菜、副菜到甜品都上完了,客人們擦着嘴巴喝着小酒,滿意點頭的時候,那位神童王子殿下,卻端着一大盤味道刺鼻醬料難聞的蝦肉,突然蹦了出來:驚喜!嘿,這還有一道菜,哈哈!捏着鼻子,給我乖乖吃下去吧,白癡!”
胖子戈麥斯手舞足蹈,繪聲繪色、深惡痛絕地喝罵着。
“真是天才啊,他他他他簡直毀了整桌餐點!”
“而最巧的是,我們就是那個白癡啊啊啊!”
戈麥斯一臉要崩潰的表情。
但諾布卻不爲所動,只是搖頭,聲線低沉:
“裡面情況不明,貿然行動只是無意義的冒險,無名者是唯一能行動的眼睛,我們必須等。”
戈麥斯終於冷靜下來,咬牙道:
“下面到底怎麼樣?”
“我問得不多,而無名者,你知道,”諾布謹慎地低頭:
“他的話也不多。”
“太好了,跟無名者扯上關係的任務總是驚險刺激,”戈麥斯諷刺滿滿:“而我們現在什麼都不能做,直到那個自找麻煩的惹禍精王子乖乖地被無名者救出來?”
諾布扯了扯自己的裙子下襬,默默點頭。
戈麥斯狠狠呸了一口:“難以想象,現在我們的菜單,就指望那個拽得跟神經病一樣的無名者。”
諾布眉頭一皺。
“慎言。”
“那個無名者……”
女裝的男人輕聲道:“他不是科裡的人,卻能不止一次跟我們一起行動,還時常把握着局勢的關鍵,轉而由我們來配合他,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諾布冷冷地指了指上面。
戈麥斯臉色一僵,磨着牙道:
“該死的裙帶關係?”
諾布沒有說話。
胖子滿臉沉痛,呼出一口官場黑暗、王室昏聵的愛國感嘆。
“好吧,那就等在這兒好了——那個冷血娘娘腔肯定不會高興的。”
諾布搖搖頭:“那就不是我們的問題了。”
風沙聲中,兩個人在白骨之牢旁的這個小巷裡又等了一會兒。
“話說回來,諾布,”也許是厭倦了沉默,也許是受不住寒冷,戈麥斯一邊挖着耳朵一邊開口:
“無名者就算了,反正他一直都神神秘秘,卻也不爭不搶,可是……”
胖子小心地瞥了一眼諾布。
“你真的甘心嗎?”
諾布微微蹙眉。
“你知道,論起能力,論起在西荒的功績,無論是血色之年還是荒漠戰爭,你纔是最適合做勳爵接班人的……”
只見胖子縮了縮脖子,若有所指地道:“但十年前,那個荒骨小子一來,勳爵就把他作爲接班人培養……”
諾布突兀轉頭!
這一次,女裝的他再也沒有妖嬈的神色或刻意的柔弱,一雙厲目裡射出的,是兇狠冰寒的警告!
讓胖子下意識地一寒。
“戈麥斯。”
諾布一字一句地道:
“你知道,在秘科裡什麼人死得最快嗎?”
戈麥斯渾身一冷,知道自己說錯話的他,吞吐着回答道:
“額,話太多的人?”
諾布冷冷一笑。
“不,”女裝的同僚咬着牙齒,猶如廝殺前的野獸:“是想太多的人……”
胖子神色微凜,悻悻住口。
氣氛變得很僵硬。
直到諾布輕笑着加上最後一句:
“……和胖子。”
戈麥斯面色一僵。
他看了看自己微胖的身軀,這才訕訕地聳了聳肩,擺手道:“算了算了……”
“你是上司……你開心就好。”
兩人又恢復了之前的靜謐,默默地看着漆黑無光的大漠地平線。
半晌之後。
“我說,諾布啊……那個……”
諾布不耐煩地回過頭。
只見胖子臉色微紅,神情扭捏,幽幽地咳嗽一聲:
“你以後……都穿女裝嗎?”
————
最後一層的黑牢裡,沒人知道那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包括塞米爾在內。
在那零點零幾秒裡,曾經的王室衛隊掌旗官只看見火光照耀出一抹暗色,在瑞奇的面前漸漸顯現。
就像空氣瞬間變成了沾染點點墨色的畫紙,暈出畫手的造物。
但這抹暗色顯現出的不是美景,更不是靜物。
而是一把劍刃。
塞米爾很想出聲提醒瑞奇。
刺客。
刺客!
但他發現,等他認出那是劍刃的形狀時,那把憑空出現的兇器,已經斜向上地刺進瑞奇的喉嚨,破開他的軟骨,下頷,舌頭,小腦,從後顱骨無情地穿出。
即便是最快的大腦思緒,也趕不上這一刻的驚變。
“噗嗤!”金屬入肉聲。
災禍之劍的首領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悶哼,就渾身一顫!
瑞奇睜着不敢置信的雙目,盯着眼前隨着劍刃出現的身影——一個面對面站在他身前,動作平淡無奇,只是單手送出劍刃的刺客。
但他早已無力迴天——在劍刃的穿刺下,災禍之劍的克拉蘇僅餘口腔裡傳出的“咯咯”流血聲,和不住顫抖卻不受控制的四肢。
就像恍然失神,無知無覺。
刺客輕巧地抽回暗色劍刃,抖掉上面的鮮血。
“撲通!”
瑞奇雙膝跪地,上身撲倒。
他抽搐着,在頸部噴薄出的血泊裡,失去了生命。
依舊睜着那對死亦難瞑的雙眼。
不可能。
這是大腦近乎空白的塞米爾的下一個念頭。
瑞奇那樣強大的人……
詭影之盾的這種伎倆……
怎麼會……
怎麼會奏效呢?
下一刻,就像沾染水漬的紙張瞬間烘乾一樣,刺客的身影再度消失。
也是零點幾秒的時間裡,塞米爾的本能讓他瞬息拔劍,同時準備出聲吶喊!
“呼!”
但金屬與皮革的摩擦聲之外,另一記進攻從黑暗中帶起烈烈風聲,破空而來!
曾經的掌旗官甩出一個完美的劍式,反手削出,劈開飛來的暗器。
“咚!”
塞米爾這纔看清,那是一截熄滅已久的火把。
那個方向上,維持着投出火把姿勢的泰爾斯神色冷漠地看着他。
但最出乎塞米爾意料,甚至讓他大驚失色的是,王子投出的火把不但角度刁鑽,還帶着一股奇怪的旋勁,讓他手中長劍微微一顫!
不可能。
那零點零幾秒的時間裡,塞米爾愣愣地看着冷漠的泰爾斯。
爲什麼?
儘管熟練不足,力度欠缺,方式也不怎麼正統……
但是沒錯。
那個手法。
他遇到過。
就在十八年前。
在那一天!
塞米爾難以置信。
爲什麼。
爲什麼星辰王國的王子……
居然會用兇名赫赫的刺客之花,會用薩里頓家獨有的飛刀技藝!
狙殺刀!
塞米爾的失神僅僅持續了零點零一秒。
但這已經夠了。
瞬息的時間裡,曾經取走瑞奇性命的兇險墨色,再次出現在前掌旗官的身後!
殺氣充盈而來,逼得塞米爾汗毛倒豎!
糟糕。
在頹然倒地、失去神智之前,掌旗官閣下聽見了那位王子略有焦急的喊叫:
“留活口!”
撲通。
隨着一聲悶響,塞米爾昏倒在地上。
噹啷。
他的火把和長劍同時落地。
離他不遠處,瑞奇血泊裡的屍體一動不動,再也沒有了聲息。
呼。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長時間緊張的神經這才徹底放鬆下來。
手臂、腰腹和小腿上的獄河之罪漸漸消退,模仿婭拉投刀姿勢後的痠痛突涌而來。
累得他一屁股坐了下來。
呼。
泰爾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氣,卻露出了笑容。
這幫災禍之劍。
該死的僱傭兵。
人多了不起啊!
王子在心中暗暗腹誹。
等了這麼久,好歹被他等到落單的機會了啊!
真正的強者籌算一切,不以一時勝負,不唯力量大小,不拘某刻榮辱。
笑到最後,纔是贏家!
呼!
看着地上的瑞奇和塞米爾,泰爾斯在心中狂呼亂吼了好幾秒,這才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傻笑起來。
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面對這場兔起鶻落的瞬時絕殺,柵欄裡的薩克埃爾也暗自動容。
但泰爾斯已經無暇理會他了。
他擡起頭,看向塞米爾前方,那個一身暗色的人影。
泰爾斯坐在地上喘息着,按摩着痠痛的右臂,看着對方的背影,心中一時百感交集,滋味難言。
“你就……你就這麼站在那兒?”
王子開口道。
那個人影微微一頓。
終於,人影慢慢地彎下腰,撿起塞米爾留下的火把,轉過身來。
一步一步向泰爾斯走來。
腳步輕盈。
恍若無事。
就着火光,泰爾斯默默看着這個人的樣子。
還是一樣啊。
一樣的身形。
一樣的裝束。
一樣的武器。
一樣的……奇怪。
那個人站定在泰爾斯面前,似乎在仔細打量他。
泰爾斯不言不語,任他打量。
直到幾秒後,對方纔悶悶地傳出一副嘶啞低沉的嗓音。
“許久不見,殿下。”
“您長大了不少。”
泰爾斯拳頭一緊,內心微動。
聽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一股久違的親切感和安心感漫上心頭。
驅走他心中的每一寸恐懼和緊張。
彷彿從這一刻起,大局已定。
泰爾斯移開視線,先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從鼻子裡嗤了一聲,聳了聳肩。
“就這樣,沒什麼別的要說?”
黑牢裡火光微曳。
對面的人影沉默着,一言不發。
泰爾斯也沉默着,他心情複雜地看着對方臉上那熟悉的暗紫色面具,以及鏡片後若有若無的機括,包括手中那把暗色光澤的短劍,腦海中浮現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沉默沒有持續太久。
下一秒,眼前的怪人收起短劍,嚴肅地退後一步,右手撫胸,左手背搖,單膝跪下。
一如他們在紅坊街的初次見面。
“約德爾·加圖,”怪人的語氣恭謹莊重,卻略有起伏:
“再次爲您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