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咚!”
幾道不小的悶響從宴會中傳來,同時響起的還有人羣的驚呼聲。
因爲有所準備,泰爾斯沒有慌亂,但就在他下意識站起身的一刻,旁邊的馬略斯對他毫不留情就是一搡!
力度之大,差點讓他懷疑自己的親衛隊長才是刺客。
泰爾斯倒在哥洛佛的寬闊臂膀中,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星湖衛隊護衛翼的三條大漢——巴斯提亞、法蘭祖克、費裡——就從不知道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撲向泰爾斯!
他們同哥洛佛一起,四面成牆,把星湖公爵壓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最高警戒!護衛翼就位!先鋒翼回報!”
馬略斯的聲音從四條大漢的人肉縫隙間傳來:“先別管發生了什麼……”
“把殿下護住,送到安全地帶!”
於是四堵城牆架着他,磕磕絆絆,不可阻擋地移動起來。
渾身大漢的泰爾斯只覺眼前一片昏暗,自己半張臉都悶在巴斯提亞結實的腹肌上,膈着衣甲生疼不已。
整整五秒鐘的時間裡,他只能掙扎着擴張雙臂,在四堵厚厚的人肉城牆之間開天闢地:
“別……別擠……給點空間啊喂……”
而他的耳邊,宴會的騷動越來越大,不時聽見桌椅碰撞的悶響、男賓的呼喝與女賓的尖叫。
“天啊!”
“快拉開他們!”
“不!男爵!”
可惡,究竟怎麼了!
幸好,泰爾斯煩躁地移動了不到幾米,副衛隊長沃格爾那焦慮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該死的,王室衛隊,鎮定!”
“那根本不是刺殺,離我們遠得很……”
簡直是救命天籟。
泰爾斯感覺到,腳下停了。
“等一等,”馬略斯的聲音也響了起來,“我們再看看。”
下一秒,泰爾斯眼前光明再現。
雖然依舊被好幾個衛隊圍着,但重獲呼吸權的他好歹扶着費裡的肩膀,好不容易站起身來:
“發生什麼了……”
佔着星湖公爵席次較高的優勢,泰爾斯朝騷動的中心看去。
只見宴會廳裡的客人們都踮起腳,好奇地圍在一處。
而圍觀的人羣中是一片空地:一面長桌早被人掀翻,菜餚跟餐具摔落一地,還有不少賓客人仰馬翻,狼狽地被周圍的人扶起來。
搞什麼?
泰爾斯沒看懂宴會裡發生了什麼。
但他看得到,公爵們的長桌也一片緊張:
王室衛隊把神色不渝的詹恩隔開到角落,倒是他的管家不緊不慢地端着主人的酒杯跟上。
獨眼龍廓斯德憤怒地推開兩個想把他架走的護衛,後者敢怒不敢言。
亞倫德公爵得到了與泰爾斯相同的待遇,直接被掌旗翼的衛隊們死死圍住。
衛隊在場的兩位指揮官如臨大敵,面色凝重:馬略斯緊張地與星湖衛隊溝通着,沃格爾也喝令來自復興宮的人手,但後者不斷地派人出去,前者一直在集合人回來。
“趕緊去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如果是酒後亂性之類的,無論鬧多大都給我壓下去,明天再說……”這是沃格爾。
“保持最高警戒,”馬略斯的聲音響起,警惕十足:
“把殿下保護好,這可能是刺客製造的騷亂,尋機出手……”
多伊爾沒能第一時間擠進泰爾斯的“保護四人組”,原本正在懊惱,聽罷後自信滿滿:“包在我身上,長官!”
他竭力移動到泰爾斯身邊:
“有我在,就算整個閔迪思廳都炸了,也沒人能碰到殿下一根毛……”
但就在此時。
“嘿,D.D……”
長得最高,視野最好的法蘭祖克盯着躁動的人羣,猶豫道:
“那好像……是你父親。”
多伊爾一愣:
“什麼?”
他連忙鑽出護衛翼的陣型,踮起腳,扒住法蘭祖克的肩膀。
不止是多伊爾,其他人也齊齊一怔。
看清了真相的法蘭祖克吞吞吐吐:
“應該是他喝醉了酒,在跟人……打架?”
泰爾斯眯起眼睛:
果然,一個與老多伊爾男爵有那麼幾分相似的身影,被人摜倒在地上一路拖行,尖叫不停。
有人試圖衝上來阻止,但似乎並不奏效。
周圍全是吶喊的人羣,他們隨着衝突的中心轉移,一直後退。
“噢不,這場合,”多伊爾看清了情況,氣得跳腳,急得撓頭:
“臭老爹……我真特麼服了你……”
D.D按住武器,本能地就要衝下去,但馬略斯將他一把推回泰爾斯的身邊,一反平素的淡然,怒形於色:
“守好崗位,丹尼·多伊爾!”
多伊爾一震之下醒悟過來,訕訕地回到陣型裡。
“確實,是那個油滑貪婪,投機鑽營的老男爵,”沃格爾來到馬略斯身邊,皺眉道:
“他居然還能跟人打架?”
幾名僕人匆匆趕到,一面救助被這場衝突波及的客人,一面試圖維持秩序。
但下一刻,拖着老多伊爾男爵的男人一個回身,將兩名僕人摔出幾米開外!
“落日啊!”
“你們不要再打了!”
“好!打得好!繼續打啊!打他!俺們北地人支持你!”
“幫幫他!”
“退後!沒什麼好看的!”
不少地位和素質較高的客人竭力維持着秩序,讓大家退後,人羣又吶喊着向外站了一點。
馬略斯和沃格爾同時皺眉。
好吧,老多伊爾男爵能不能跟人打架,泰爾斯不知道。
但他看出來了,男爵的對手,是真的很能打。
看得多伊爾焦急不已。
“傳話下去,繼續保持最高警戒,先鋒翼巡弋外圍。”馬略斯聽取完回報,悶聲下令。
顯然,沃格爾也不再有閒情對馬略斯指指點點,他同樣嚴肅:
“注意力集中,盯住可疑的傢伙,現在是渾水摸魚的好時候,更要保護好在場的其他貴人們。”
“讓應急組行動,無論那是什麼,爭風吃醋還是酒後撒潑,都趕緊給我壓下去……”
但是……
“不,塔倫勳爵。”
馬略斯死死盯着衝突中心的兩人,打斷沃格爾的話:
“我認得那眼神。”
馬略斯的下一句話讓所有人緊張起來:
“就是那個刺客。”
泰爾斯一驚。
“什麼?”
多伊爾瞪大眼睛:“我老爹?刺客?”
D.D難看地笑了兩聲:
“嘿嘿,不是,長官你快別開玩笑了,就他那段位,連我繼母的寵物貓都不一定打得……”
但多伊爾說着說着,意識到了什麼。
他臉色一白,下意識地看向場中。
“啊啊啊不不不殺人啦!”
一個高亢尖利的女聲,從人羣中響起!
“血!見血啦!”
泰爾斯只來得及看見寒光一閃,宴會的人羣再次後退!
下一秒,他就再次被一擁而上的王室衛隊圍護起來,只聽見周圍的聲音不斷傳來。
“倒是攔住他們啊!”
“救命!”
“有人受傷了!”
“這沒有必要!”
泰爾斯竭力擠出一點縫隙,從哥洛佛的腋下瞄見一點外面的情況。
“不要慌,只守好我們的崗位,保護好殿下和貴人們,讓其他人去處理事件。”馬略斯冷冰冰的命令傳來。
“但是長官,我父親他——”多伊爾似乎還在焦急地申辯。
此時,一道憤怒又沉鬱的男性嗓音打破空氣的沉悶,迴盪在整個宴會廳:
“安靜!”
“我不想傷害你們!”
“不想死的,都給我退後!”
泰爾斯被擋在哥洛佛身後,什麼也看不清,但人羣的嘈雜像是戛然而止,隨後化成窸窸窣窣的低語。
“不,長官,我們應該立即阻止這件事……父親!”這又是D.D的聲音,他突然失聲吶喊,腳步聲隨後響起。
馬略斯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
“該死的,哥洛佛,攔住他!”
泰爾斯只覺得身前一鬆,他重新得到了眼前的視野:哥洛佛攔腰抱住想要往前衝的多伊爾,把後者摜倒在地。
至於大廳裡……
“搞什麼?”
沃格爾難以置信地看着宴會廳中央:
一個年輕的男性貴族正怒目圓睜,用左手挾持着鼻青臉腫、看上去瑟瑟發抖的老多伊爾男爵,右手則舉着一把寒光熠熠的鋒利短劍。
“退後!所有人!”他警告道。
短劍隨着他的轉身,不斷指向周圍的人羣。
劍尖所指,人羣便退後一圈,直到這片空地越來越大,只留下他跟男爵兩人。
“那把劍……他是怎麼拿到武器的?所有賓客我們都……”
沃格爾驚怒交加,連連召喚他的手下。
“不重要了。”馬略斯倒是不怎麼關心另一邊的“刺客”。
守望人先回頭打量了一下泰爾斯,發現滿臉好奇的公爵只是衣衫不整和髮型稍亂:
“重要的是,他就是拿到了。”
被牢牢“鎖”在三面人牆裡的泰爾斯死命眨了眨眼,看着場中挾持人質的這一幕,莫名其妙:
“這什麼情況——讓他起來吧,哥洛佛,你這塊頭,就別再壓着他了。”
哥洛佛這才爬起身來,拉起面有不甘的D.D,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廳裡,幾位威信較高的客人出面,對挾持着人質的男青年出言相勸:
“冷靜,先生……”
“沒有必要動刀劍……”
“任何矛盾,我們都可以慢慢溝通……”
“各位,天氣這麼好,爲什麼不坐下來喝上一杯呢?”
說話間,兩個閔迪思廳的衛兵見機從身後撲上,想要制服挾持者!
但泰爾斯看見,男青年狠狠砸了多伊爾男爵一劍柄,讓後者痛苦倒地,自己則立刻回身!
劍光疾閃。
“鐺!鐺!”
幾聲輕響,男青年的身影在圍攻他的衛兵間交錯而過,一個衛兵痛苦地跪倒,被對方一腿踹開幾米遠,另一個衛兵則一聲慘叫,武器落地,捂着流血的手臂連連後退。
真正見到血腥,人羣中再度響起驚呼!
片刻間,增援趕到,三名衛兵擠開人羣,卻在一擁而上的前一刻頓住了。
“向前一步!”
男青年扯住老多伊爾男爵的衣領,短劍架上他的脖子:
“他就真死了。”
男青年其貌不揚,但他的眼神卻無比決絕。
人羣竊竊私語,無數目光集聚而來,其中包括不少重量級人物。
唯有泰爾斯微微蹙眉:
眼前這個人,這個“刺客”……
有些面熟。
馬略斯目光一沉:
“這身手……”
驚訝地看着事態發展的沃格爾眼神一變,點點頭:
“相當不俗啊。”
“還有風格——姿勢好看,招式精妙,角度刁鑽,”馬略斯沉吟道:
“是終結之塔,‘薔薇’一脈的劍術。”
“終結之塔的技藝……你是說,”沃格爾神情凝重:
“外地的貴族?”
馬略斯點點頭:
“可能。”
就在此時,一道尖利的女聲憑空響起:
“你這可鄙的混蛋!”
一位塗脂抹粉的貴族婦人掙脫人羣的阻攔,舉起一面餐盤,衝向刺客,狀若瘋狂!
衛兵和挾持者都嚇了一跳。
“老孃跟你拼咯——”
婦人的餐盤死命地拍在男青年的身上,後者沒有還擊,只是拖着老男爵一路後退,一時狼狽不堪。
直到受不了的他怒吼一聲,一個撞擊,將婦人撞倒在兩米開外。
老男爵驚呼一聲。
“您最好退後,多伊爾夫人,”男青年咬牙切齒,劍鋒死死抵住瑟瑟發抖的多伊爾男爵:
“我沒有對女人動粗的習慣。”
多伊爾男爵夫人滿身狼狽,妝淚俱花,卻掙扎着爬起來,歇斯底里:
“如果你要害我的丈夫!”
“那你最好先殺了我!”
男青年咬緊牙齒,被挾持的老男爵則痛苦地呼氣。
“該死的婆娘,你上來有個屁用,”老男爵怒道:
“退後!”
坐在地上,梨花帶淚的多伊爾夫人聞言色變:“什麼?”
“你叫老孃什麼?”
一時兇相畢露。
多伊爾老男爵本能地一抖。
“我是說,親愛的,退後好不好,”男爵的聲音軟化下來,他在劍刃下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聽他的,退後,保護自己。”
“這樣,我才能活。”
就在此時,一個憤怒的男聲隨着腳步衝進場中!
“放開他!”
“放開我父親!”
泰爾斯一驚,他這才發現,多伊爾不知道什麼時候脫離了哥洛佛的看管,離開陣型,衝進場內。
衝向他的父親!
沃格爾皺眉看向馬略斯:後者則滿面陰沉地盯着一臉羞愧的哥洛佛。
宴會的人羣再次驚呼,沒人顧得上努力維持秩序,疏散大家的衛兵們。
多伊爾衝勢極快,頃刻間撞開衛兵,長劍出鞘!
“鐺!”
男青年不得已,與D.D對了一劍。
“有什麼事都衝着我來!”
多伊爾憤怒已極,劍招大開大合,直來直往。
“欺軟怕硬的懦夫!”
這是泰爾斯第一次看見D.D出劍。
跟泰爾斯一向對他的印象不同,油嘴滑舌、吊兒郎當的多伊爾,他的劍術竟顯得剛正,明亮,堂皇光彩。
步伐穩固,動作順暢,攻防有道。
不過兩招,逼得挾持者不得不連續後退。
“你父親?”
兩秒間,挾持者一邊冷笑,一面防禦。
“你父親!欺軟怕硬?哈哈哈!”
但這不是場公平的戰鬥。
男青年踢起腳下的一個酒杯,等多伊爾擋開酒杯時,挾持者的劍已經落在了老男爵的脖頸上。
“退後,或者我現在就殺了他!”
男青年把男爵推在身前,擋住多伊爾的視線。
他嗓音怨毒,竟比D.D更加憤恨!
多伊爾驚怒不已,手中的騎士劍顫抖不休。
“啊!你這無恥的懦夫!”
但男青年絲毫不爲所動,甚至示威般扯住老男爵的頭髮。
倒是老男爵狠狠地呸了一聲。
“臭小子,”滿臉青腫,說話都費勁的多伊爾男爵艱難地道:
“這是你老爹的事兒……帶着你母親,快滾!”
D.D痛苦地呼吸着,但最後還是垂下長劍,後退把繼母扶起。
泰爾斯忍不住出聲:
“馬略斯勳爵,也許我們……”
但下一刻,馬略斯就陰沉出聲打斷了他,字字滲着難以忍受的寒意:
“給我把那傢伙拖回來——哪怕把他的腿打斷。”
泰爾斯一時語滯。
星湖衛隊們面面相覷,三人出列,領命而去。
也許多伊爾本領不差,但雙拳終究難敵六手:皮洛加消解他的反抗,孔穆託制住他的掙扎,年輕的涅希最直接,一記重拳照掄小腹,不奏效,於是再掄第二拳。
直到奄奄一息的多伊爾,在他繼母的哭泣聲中,被三人架回衛隊的陣型。
遠處,幾位公爵表情不一:詹恩若有所思,獨眼龍顯得怒不可遏,瓦爾公爵則冷眼旁觀,甚至有興致爲自己斟酒。
更下方,還在座位上的,直屬中央領的“璨星七侍”們就沒有那麼淡定了。
同爲七侍的多伊爾男爵遭人挾持,艾德里安子爵不無擔憂地與洛薩諾·哥洛佛說着什麼,史陀男爵咬牙切齒,“小小鐵刺”巴尼夫人則緊緊握着兒子的手,寬慰着衝突一起,便蜷縮着哭泣的盧瑟·巴尼。
年事已高又耳背的帕特森子爵,正努力地聽取兩位子侄驚恐地彙報着場中的危機,時不時大聲發問,倒是舒緩了緊張的氣氛。
“年輕人,這是王室的宴會,更有尊敬的泰爾斯公爵在場。”
在場人羣中,在擁王黨裡頗有威望,且在王室宴會裡負責接待的榮譽伯爵,戈德溫越衆而出,聲音沉穩溫和:
“無論所爲何事,您這樣的舉動可不明智,更可能傷害到許多人。”
“無論是對多伊爾男爵,還是對你自己。”
面對戈德溫伯爵的勸導,挾持者笑了,笑聲淒涼而絕望。
讓泰爾斯深感不安。
但僅僅在幾秒後,男青年就深吸一口氣,竭力收起瘋狂和怒意。
“我很抱歉,伯爵大人。”
“但是諸位,請勿慌張。”
眼見驚惶的人羣漸漸平息下來,而眼前的衛兵也沒有強攻的意思,男青年喘息一二,高聲開口:
“只聽我一言。”
挾持者扔下老男爵,看向四周,咬牙道:
“我受過教育,知禮明德,無意在閔迪思廳的宴會上傷及無辜。”
“出此下策,是迫不得已!”
他腳下的老多伊爾哼聲開口:
“呸……”
但男青年眼神一厲,低下頭,毫不留情就是一腳!
“閉嘴,老蠹蟲!”
人羣再度發出驚呼。
“這裡的衛兵們沒法處理,我們要做點什麼。”
泰爾斯這邊,副衛隊長沃格爾向他的傳令兵低聲吩咐:
“控制好外圍,悄悄、逐步疏散人羣,觀察左右,別放鬆——也別讓那傢伙發現。”
不少人得令而去,紛紛行動。
沃格爾回過頭:
“你確定就是他?”
“有沒可能另有其人,而他只是個誘餌?”
馬略斯沉穩地點頭:
“看他的眼神,我肯定。”
守望人不去看被兩人制住,兀自不甘的D.D:“只是我猜錯了一點:他的目標不是殿下,而是多伊爾男爵。”
“那麼我們該做什麼?”
泰爾斯忍不住開口:“難道任他挾持人質?那可是D.D的父……璨星七侍!陛下不在,也許該由我,由身份最高的星湖公爵,也是這裡的主人出面……”
“不,”馬略斯拒絕得很快,不留餘地:
“聽好了,殿下,你就待在這裡。”
噎得泰爾斯一陣無言。
一旁的副衛隊長皺起眉頭。
馬略斯扭過頭,神色幹練,雷厲風行:
“哥洛佛,你馬上去集合摩根、伊塔里亞諾、佩扎羅西……嗯,還有托萊多和崔法諾夫。”
哥洛佛一怔,面露疑惑。
星湖衛隊裡,摩根是先鋒翼的老兵,無可厚非。
但伊塔里亞諾卻從屬於後勤翼,佩扎羅西更是刑罰官帕特森的跟班。
至於托萊多和崔法諾夫,兩人都是之前在指揮翼裡,跟着馬略斯多年的屬下,到閔迪思廳後繼續擔任他的傳令兵。
可是這些看着互不關聯的人選……
“他們都是偵察或狙擊的好手。”
面色凝重的馬略斯一句話解釋清楚:
“裝備弓弩,由你領隊,分成三組上到制高點,找射界,等我的信號,最好能一箭斃命,兩箭也行……”
一邊的沃格爾臉色劇變!
“你瘋了!”
副衛隊長按住正要領命而去的哥洛佛,咬牙對馬略斯道:
“看看周圍,從公爵伯爵到璨星七侍都在場!”
泰爾斯下意識地瞥了賓客們一眼,發現其實有不少人偷偷地向這裡遞來目光。
“閔迪思廳,王室宴會,王都裡有頭有臉的貴族高官,鉅商行首全在這裡,等於整個王國都在看着我們!”
沃格爾擔心地瞥了四周一眼,壓低聲音:
“如果他二話不說挺劍就刺,那還罷了,可他挾持着人質,還正與戈德溫伯爵談判……”
馬略斯皺起眉頭。
“酒後鬧事、私人恩怨,這是一回事。但要是不顧人質當衆狙殺,鬧出人命染上血腥,而且是王室搶先下的手,那就是另……”
馬略斯搖搖頭:
“這樣麻煩最小……”
沃格爾急急打斷他:
“這樣麻煩才大!”
首領再度意見分歧,周圍的王室衛隊們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連帶着原本發現不是刺殺自己,從而放鬆下來的泰爾斯,也重新緊張起來。
副衛隊長怒視守望人:
“別忘了,泰爾斯殿下是宴會的主人!如果七侍之一死在這裡,這會算在他頭上!”
泰爾斯頓時一驚。
“再說,萬一你斬首失敗,那傢伙發起狂來砍殺人羣,場面失控……”
沃格爾的聲音越來越謹慎:
“而這裡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個未成年的小女孩,都干係莫大……”
馬略斯不爲所動,觀察着場中的地勢:
“我們可以拖着談判,逐漸淨空現場,清理射界,減小波及範圍和連帶損害……”
“這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損害’!”
沃格爾嗓音愈急,顯然在失去耐性:
“看在落日皓月冥夜的份上!”
“這只是一次宴會爭端,別把這搞得跟宮變叛亂,血腥戰場似的!”
泰爾斯心中一涼。
宮變叛亂,血腥戰場……
副衛隊長惡狠狠地盯着馬略斯,用只有他們兩人的聲音道:
“十八年了!王國繼承人歸國後的第一場王室宴會,我們最不需要,也最不能有,更最不能允許的,就是這樣的局面和印象!”
“你他媽的明白嗎?”
這一次,面對副衛隊長罕見的粗口,馬略斯沉默了。
他面對沃格爾的教訓,沒有反駁。
“戈德溫伯爵已經出面,而這事兒最好的結果,是談判解決。”
沃格爾收斂情緒,重新看向場中:
“痛下殺手,是最下之策。”
另一邊,戈德溫伯爵與挾持者的談判仍在繼續。
“年輕人,年華大好,何必自誤?”
戈德溫伯爵的話溫和如故,讓人聽出真誠:
“放下武器,放開多伊爾男爵,我們慢慢談。我以名譽保證,你會得到應有的幫助。”
男青年抹了抹臉上的鮮血,看了一眼腳下的老男爵。
“尊敬的戈德溫伯爵,您名聲很好,我也很感激你的關心和幫助。”
他的目光充斥着冷漠與憤恨。
“但是很抱歉,您幫不了我。”
“沒人能幫。”
“話不必說得太死,年輕人。”戈德溫伯爵一面示意護衛們不要刺激對方,一面溫言道:
“首先,你是何人?”
男青年沉默了一陣。
下一秒,他一把按住老男爵的肩膀,嚇得後者一陣哆嗦。
“吾乃安克·拜拉爾。”
滿面血污的挾持者擡起頭,卻在話語裡滲出一股驕傲:
“來自西荒,鴉啼鎮的拜拉爾家族。”
自稱安克·拜拉爾的青年嗓音顫抖:
“是凱瑟爾陛下他忠實的臣僕,驍勇的戰士,以及……”
他的聲音低落下去:
“微不足道的子民。”
安克緩緩擡起頭,眼神犀利地看向每一個人:
“而我的父親,正是星辰王國裡天經地義的千百領主之一,鴉啼鎮男爵。”
人羣裡釋放出一股小小的騷動,不少人回頭找着身在西荒,或者熟知西荒的朋友,試圖挖掘出一些信息。
“該死,是外地的世襲貴族。”泰爾斯這邊,副衛隊長沃格爾急急揮手,召喚着掌旗翼的手下:
“去查查是不是真的,趕緊通知復興宮。”
戈德溫伯爵與幾位朋友商量了一下。
“安克,對麼?拜拉爾家族……”
“既然你出身高貴,自小受教,”戈德溫伯爵回過頭,漸漸從溫和變得嚴肅:
“那你就該知曉……”
“無論是挾持老弱還是卑鄙刺殺,無論擾亂賓客還是侮辱宴會主人,這都會使你的家族蒙羞!”
安克恍惚地在原地喘了幾下。
“請原諒,我鋌而走險,驚擾諸位,只因我已走投無路。”
他的嗓子乾涸而嘶啞。
充斥着絕望。
安克滿臉恨意地舉起劍,重新逼上老男爵的脖子:
“因爲只有在這裡,我才能抓住這條該死的老蠹蟲!”
“逼着他面對面直視我!”
看着對方毅然決然的眼神,泰爾斯心中一動!
“混蛋,懦夫……”
恢復過來一點的D.D依然被同僚押着雙臂,他咬牙切齒,掙扎道:
“有種你——”
但他沒有說完,因爲馬略斯倏然回頭,毫不留情地反手抽了他一耳光!
啪!巴掌響亮。
多伊爾呆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眼神如刀的馬略斯。
“想害死你父親,就儘管說!”
守望人冷冷道:
“放開他!我倒要看看,你今天還能幹出多少蠢事兒!”
押着他的皮洛加猶豫了一下,方纔一點點鬆開關節,倒是孔穆託乾脆利落,直接放開了多伊爾。
後者呆怔地呼吸了幾口,摸着紅腫的臉龐,顫抖着看向被挾持的父親,最終咬緊牙關,痛苦地蹲下身子。
馬略斯的舉動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倒是把一旁的沃格爾看得緊皺眉頭,泰爾斯也嚇了一跳。
但星湖公爵回過神來,看向場中局勢。
他關注的是另一個部分。
那位刺客——安克·拜拉爾。
是他。
泰爾斯神色嚴肅:他認出來了。
宴會甫始,王子臨場發揮,開場致辭。
而在他大膽的“操你查曼倫巴”之後,有一位年輕的貴族首先響應,第一個舉杯,高聲回話。
【敬泰爾斯公爵!】
【爲他的開明、智慧、胸襟、勇氣——與年輕!】
是他。
正是他慷慨的附和迴應,引起了在場賓客們對星湖公爵潮水般的響應與祝福。
泰爾斯回想起剛剛的一幕,心情複雜地看着這位年輕人:他一手舉劍,一手挾持着奄奄一息的多伊爾男爵,表情決絕堅毅。
就像馬略斯說的那樣……
視死如歸。
“安克,你說你的父親是領主,是鴉啼鎮男爵,”戈德溫伯爵緩緩道:
“那他樂意見到你這副樣子嗎?”
安克渾身一抖。
“我父親,鴉啼鎮的拜拉爾男爵……”
他緊緊扣着老男爵的脖頸,眼神迷離,喃喃道:
“他就是再不樂意,也見不到了。”
戈德溫伯爵一怔。
安克深吸一口氣,重新變得憤怒而專注,看向每一個人。
“數月前,我父親作爲西荒領主之一,響應法肯豪茲公爵的號召。”
“他率軍西行,遠征荒漠,千里之外,揚星辰國威。”
泰爾斯頓時一震。
遠征荒漠?那不就是——
安克的聲音迴盪在大廳裡,昂揚慷慨:
“他受命領軍!爲泰爾斯殿下的歸國旅途……”
“開道!”
泰爾斯怔住了。
許許多多的目光向王子射來,包羅萬千。
其中包括詹恩的饒有興趣,獨眼龍的銳利鋒芒,瓦爾公爵的冷漠死寂。
等一等。
泰爾斯按捺住驚詫,西荒之旅重新回到他的腦海裡。
幾個月前,與王室常備軍共同清掃荒漠的,西荒諸侯的本地徵召兵,他們的下場……
“直到那個凌晨,在泰爾斯公爵終於被尋回的幾個小時前……”
安克恍惚地道:
“趁着傳說之翼不在營地,荒骨人和獸人大舉來襲,入侵刃牙沙丘營地。”
“還在營地裡的父親,於睡夢中猝然遇襲。”
“麾下軍隊,幾乎全員覆沒。”
“而他本人,更是身受重傷。”
刃牙沙丘……
泰爾斯內心一顫。
傳說之翼——羅曼男爵滿布殺意的眼神,出現在他面前。
以及他令人心寒的話語:
【殺回營地……無論碰到誰……不管是人類,雜種……】
【賽……爾……裡……凱……】
泰爾斯呼吸微滯。
“作爲敗軍之將,父親鬱郁歸家,回到鴉啼鎮,又飽受指責……”
刺客,挾持者,安克·拜拉爾深吸一口氣,雙目通紅地擡起頭:
“未幾,他傷勢惡化,受盡身心的雙重摺磨……”
舉着劍刃的青年擡起頭,看向高高在上的泰爾斯,嘶啞地道:
“痛苦而終。”
視線的另一端,泰爾斯咬緊牙齒,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