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後,剛剛從鮮血庭院裡整裝完畢的星辰王子,正在羅爾夫和懷亞的陪伴下,走在前往英雄大廳的走廊上。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路過一隊神情兇惡地盯着他的衛兵,看着英靈宮裡無比熟悉的格局和擺設,心事重重。
“您還好嗎,殿下?”這是略有擔憂的懷亞。
“簡直不能更好了,”泰爾斯板着臉回答道:“爲什麼這麼問?”
“因爲剛剛在外面的時候,普提萊勳爵說了,那個小羅尼是來求婚的……如果這讓您很困擾……”懷亞戛然住口,他轉過頭,看見羅爾夫把手緊緊地扣在自己的肩膀上,眼神嚴厲,用力地搖了搖頭。
“看,這就是問題,”泰爾斯吐出一口氣:“所有人都想的都是同一個方向,即使是你們。”
懷亞和羅爾夫面面相覷。
“但真正的問題是,”泰爾斯瘋狂轉動着自己的思維,不自覺地捏緊拳頭:“這根本不可能。”
是啊。
求婚。
開什麼玩笑?
就在懷亞和羅爾夫越發不解地時候,前方的轉角後傳來了窸窣密集的腳步和交談聲。
“噢,這個獸首骨上面刻的圖案——五頭鏈枷?我知道,是六百年前從‘微笑者’努恩,傳到‘大手’梭倫·沃爾頓爲止的私人徽記,那個時候沃爾頓的標誌還不是雲中龍槍……”
這是一道略顯輕浮的年輕男聲,似乎在行進的路上左顧右盼:
“啊,這件武器一定是三百多年前,‘碎軍者’莫斯特·納吉爾的黑紋大劍?”
星辰王子停下了腳步。
“那是……”懷亞疑惑道。
他們很快就不用疑惑了。
“那只是個仿製品,”這是尼寇萊的聲音,只是聽上去似乎不太自在:“真品隨着莫斯特一起下葬了——就在白刃衛隊的墓地裡。”
那道輕浮的男聲嘆了一口氣:“是麼,不得不說,我有些許失望……但是沒關係,反正很快就能見到期待已久、大名鼎鼎的戮魂槍……”
泰爾斯眯起了眼睛:尼寇萊和一衆大公親衛們陪伴着另一隊陌生人,從轉角處走了出來。
在看到泰爾斯的一瞬間,隕星者微不可察地輕輕皺眉。
“這位是……”尼寇萊咳嗽了一聲。
泰爾斯聚焦起眼神,望向陌生人中那個顯眼而特別,在肩上繡着一個騎士律典徽記的年輕貴族。
“感謝您,勳爵閣下,但我十分清楚自己所對何人。”祈遠城的使團裡,那位衣着利落而素樸的年輕人也轉過頭來,雙目有神地望着泰爾斯。
他十分年輕,頂多二十出頭,留着過耳的捲髮,跟泰爾斯曾見過的那位長髮大公比起來,他的面貌顯得柔和許多,眼裡流露着奇特的笑意。
所以,就是他。
那個號稱要向塞爾瑪求婚的人?
年輕人把隱藏的笑意化爲明顯的笑容,他果斷地跨前一步,在外袍下伸出手掌:“初次見面,泰爾斯王子,久仰您的名聲。”
此言一出,祈遠城使團裡的諸人齊刷刷地把眼神轉向眼前的王子,目光裡蘊藏着各色各樣的情緒。
泰爾斯心中輕笑一聲。
原來我也有名聲可言。
“謝謝,”泰爾斯按下滿腹心事,微笑着握上他的手掌:“那您一定是羅尼大公的兒子……”
對方的手掌很有力,虎口和四指處有着泰爾斯再熟悉不過的薄繭。
一個訓練有素的貴族戰士——也許正如他的父親一樣。
但是……
“伊恩·羅尼,忝爲祈遠城屬下的風城子爵,特來出使龍霄城,”名爲伊恩的年輕人笑着打斷他,自報家門:“父親曾說,六年前的龍霄城之旅,讓他印象深刻的事情有很多。”
“其中莫過於——那位年幼機智的王子。”
泰爾斯心中一動。
客套之外,他抓住了重點——風城子爵。
伊恩·羅尼,他有自己的爵位和封地。
即使如此年輕。
即使他已經是祈遠城大公的繼承人。
這多多少少說明了什麼。
泰爾斯放開了對方的手。
“請替我感謝您的父親,”泰爾斯壓下心底的那一絲違和感,不動聲色地道:“我也對羅尼大公印象深刻——特別是他的無畏剛毅。”
聽完這句話,伊恩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
他吸了一口氣,斜過眼盯着泰爾斯,似笑非笑。
泰爾斯眯起眼睛。
“嘿嘿嘿嘿……”終於,小羅尼閣下還是笑出了聲。
他搖着頭,表情有趣,開口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的語速極快,咬字尖利而刺耳,泰爾斯根本聽不明白。
但是。
“請原諒?”泰爾斯疑惑道:“我沒聽清您在說什麼。”
“哦,抱歉,”伊恩像是剛剛纔反應過來似的,他滿臉歉意地攤開雙手:“不,請您原諒我。”
“我的口音隨我母親,所以有時候我會不習慣用北地口音說話。”
泰爾斯心中一凜。
不習慣北地口音……
可是……
伊恩哈哈一笑:“而我剛剛說的是:感謝您的寬容大度,纔會把我父親的頑固愚蠢,說成是無畏剛毅。”
泰爾斯微微一愣。
頑固?愚蠢?
有此反應的人不僅僅是星辰王子,他們身後的祈遠城使團裡,不少貴族都臉色難看,還有個資歷較老的老貴族大力地咳嗽了一聲,提醒着他們的子爵閣下。
“啊,我們都知道你得了咳嗽病,老伯尼,”伊恩頭也不回,大聲而毫不客氣地道:“只是既然到了龍霄城,就收斂一些,好麼?”
“那也正是我想說的,小伊恩,”那個老貴族不客氣地回敬他:“特別是在星辰王子的面前。”
小羅尼毫不在意地哼笑了一聲。
尼寇萊皺着眉頭看着祈遠城內部的互動,一言不發。
“那還真是……新奇的評價,”星辰王子略帶尷尬地笑了笑,裝作沒看到使團的內訌:“而且還來自他的兒子。”
“這不奇怪,感謝您六年前的機智和義舉,才讓他那顆頑固的腦袋還留在自己的脖子上,而非追隨着先王陛下到獄河去盡忠,順便丟給祈遠城一片爛攤子,”伊恩嬉笑着甩甩手,露出深思的表情:
“當然,如果真的發生了,也許我還能早些繼承祈遠城。”
這句話再次讓泰爾斯無言以對。
使團裡又傳來了毫不掩飾的咳嗽聲,這一次格外大聲,似乎非常不滿。
“但那就是我的父親,典型的北地人,”伊恩貌似惋惜地嘆了一口氣,又在之後立刻換上一副笑顏:“而我母親以前常說,北地人的腦門上都有個拳頭大的坑,對着天空——春冬時堆滿積雪,夏秋時空空如也,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無論是兩側的龍霄城人,還是祈遠城使團自己的人都變得臉色難看。
只有伊恩自己笑得很開心。
懷亞瞪大眼睛,跟羅爾夫對視一眼,後者做了個“同意”的手勢。
泰爾斯抽搐着臉龐,跟着乾笑出聲。
他有種感覺:這位伊恩·羅尼,實在是有些,怎麼說……
坑爹?
泰爾斯想起豪邁而果敢的羅尼大公,又看看眼前這個輕佻浮躁的公子哥,在心底裡嘆了一口氣。
“哈哈哈哈,”王子嘿嘿地笑着:“不得不說,您還……真不像您父親的兒子。”
“啊!”
“我真的是父親的兒子嗎?”小羅尼開懷大笑,再一次語驚四座:“嗯,這也是困擾我父親多年的懷疑——我說呢,難怪我母親死得那麼早,難道是爲了掩飾……”
泰爾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使團裡傳來了毫不客氣的低喝:“伊恩!”
伊恩微微低下頭顱,光線在他的臉上拉出一道陰影。
隨即,他再次展顏一笑。
“哈哈哈哈哈!”小羅尼大笑着向身後擺手:“只是開個玩笑,看看你們的表情!”
那個瞬間,泰爾斯知道那一絲違和感是什麼了。
伊恩·羅尼,這個傢伙,他說法和做事的方式都……
都不像一個……
北地人。
“先生們,”身爲接待者的尼寇萊,滿面警惕地看着攀談甚歡——至少表面上如此——的兩人:“也許我們不該讓女大公久等?”
伊恩看着尼寇萊的樣子,聳了聳肩。
“來吧,王子,”小羅尼閣下不顧王子尷尬的神色,一把搭上後者的肩膀:“我們邊走邊聊,相信我們會成爲好朋友的。”
泰爾斯下意識地要掙脫他的手,但伊恩只是笑了笑。
“相信我,泰爾斯王子,”他面上興高采烈,卻帶着深意地道:“我們能聊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女大公的婚事。”
泰爾斯愣住了。
尼寇萊皺起眉頭,臉色不渝,但他終究沒說什麼。
“而且,”伊恩推着泰爾斯,跟他一起舉步向前,快意地笑道:
“面對北地人……我想我們一定聊得來。”
不。
泰爾斯放棄了擺脫羅尼勾肩搭背的自來熟動作,嘆了一口氣。
就目前來看。
能跟你聊得來的人……
大概只有埃達了吧。
泰爾斯給了面帶憂色的懷亞和羅爾夫一個安心的眼神,舉步向前。
“照您剛剛的說法,您母親是外國人?”王子回想起剛剛的情景,敏銳地問道:“來自康瑪斯?”
“哦,不,她當然是埃克斯特人,”小羅尼語調輕快地回答:“而且來自祈遠城本地。”
“祈遠城本地?”
泰爾斯微微蹙眉:“但是您剛剛說她的口音不是北地……”
年輕的風城子爵輕挑眉毛,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們跟在尼寇萊的背後,緩緩步近英雄大廳。
“您沒到過祈遠城吧,殿下?”
“我還沒有那樣的榮幸。”
“難怪。”伊恩略帶深意地搖了搖頭,嘖嘖有聲。
他嘆了一口氣:“所有人談起埃克斯特王國的時候,總是會說:那是北地,是北地人的國度——好像埃克斯特人就是北地人。”
泰爾斯被這句話預設的後續問題挑起了興趣:“但是?”
“但是,他們都忘了,”伊恩轉過頭,微微一笑:“埃克斯特王國的西陲,至少還有一塊領土不屬於舊日的北地,它的人民也不僅僅只有粗獷性烈的北地人。”
泰爾斯微微一動:“祈遠城?”
伊恩點了點頭,聲音頓挫有力:“祈遠城。”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們的腳步慢慢落後了尼寇萊不少的距離:“早在遠古帝國之前的諸王紀,就有這樣一片貧瘠荒蕪的土地,西起西濤崖,東至荒石地,居於其上的人艱難維生,被稱爲‘苦民’。”
“那片土地被遠古帝國劃作了他們的西濤行省,它無論是跟東面的北地行省,還是西面的託託行省,都迥然相異,區分明顯。”
小羅尼閣下擡起頭,輕輕抹了抹自己肩頭的騎士律典徽記。
“而終結之戰後,英雄耐卡茹手下的得力悍將,九騎士之一的‘尋真者’庫裡坤·羅尼帶着他的劍與斧來到名爲西濤的土地,上下征討,開疆拓土,修建城堡,最終在已征服的土地上,向苦民宣佈:這一刻起,他們都是埃克斯特人。”
“他是第一任祈遠城大公,”伊恩輕笑着道:“跟其他大公不同的是,尋真者是位以北地人之身,憑藉北地之道,統治無數西濤苦民的埃克斯特領主。”
“原來如此,”泰爾斯若有所思:“倒是不常在那些‘北地人大團結’的課程上聽見呢。”
伊恩搖搖頭,嗤笑道:“當然,外人很少在意這樣的區別,就連其他地方的埃克斯特人也是一樣。”
他饒有興味地擡起頭,看着周圍上下充滿北地風格的裝飾:“這也難怪,埃克斯特的十大領地裡,哨望領和戒守城在北方警惕着人類最古老的防線;冰川海和麋鹿城有東海岸的威脅要擔心;臨近星辰北境的南方三領自不必言;而龍霄城與烽照城更是北地自古以來的中心地帶,堪稱王國心臟。”
“相比之下,偏居西部,地廣人稀,只能跟沙盜和商人們打打交道的祈遠城,就顯得特別無關緊要,不是麼?”
尼寇萊回過頭,意蘊不明地看了他們一眼。
伊恩立刻報以一個燦爛的笑容。
“但你們仍然是埃克斯特的一員,”泰爾斯聳聳肩:“你們還有過共舉國王。”
伊恩輕嗤了一聲。
“三百年前,如果不是因爲夜翼君王重創了王國東部,”他嘆氣道:“共舉王位甚至永遠都輪不到羅尼家族,等不到以拉薩·羅尼國王在祈遠城的加冕。”
“從名字就看得出許多——祈遠城,祈禱,遠方,”小羅尼拍拍王子的肩膀,滿面無奈地道:“祈遠城對於埃克斯特而言,只是領土的遠方,遠得無論那片荒土上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好,王國的其他人都只要遠遠地祈禱一下,就算是大發慈悲地關照過了。”
泰爾斯沒有說話。
但他對形勢的判斷,對祈遠城來意的估計,已經多次改變。
可下一秒,伊恩卻低下頭,貼近泰爾斯的耳朵,輕聲開口:
“最重要的是,既然不是北地人的土地——那北地人們爲何要關注它,關注上面的西濤苦民是死是活?”
泰爾斯微微一凜。
“只需要知道那裡仍然屬於埃克斯特王國,在向外人吹噓的時候,仍然可以拿那片大大的疆土來展示埃克斯特的國力,就足夠了,不是麼,”伊恩仍然搭着他的肩膀,舉起一隻手指,低聲道:“所以,很多西濤人禁不住地想:北地人,也許他們真正在乎的,就只有那個畫在地圖上的祈遠城而已。”
“而這,這就是祈遠城,就是身爲北地人的羅尼家族,在過去六百年所面對的問題。”
耳語着的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聽上去很棘手,”王子低聲道:“想必,您的父親時常要頭疼他治下人民——你所說的‘西濤苦民’的質疑?”
伊恩微微一笑:“就跟龍霄城一樣,不是麼。”
泰爾斯沉默不語。
但他已經聽出了什麼。
小羅尼重新擡起頭,音量提高到正常水平,讓大家都聽見:“天可憐見,長達六百多年的時間裡,我們都是自己關照自己。”
伊恩轉過頭,笑容柔和:
“因此,二十年前,當天生之王毫不猶豫地下令以國王之名,傾城之力,往援西方的時候……”
“此恩此情,羅尼家族纔會永銘心中……”
“是以,忠誠的同盟方能結成。”小羅尼輕輕眨眼:“所以,作爲臣屬,我們才願意追隨那樣的一位國王,直到他的生命終結。”
泰爾斯挑起眉頭,沉吟道:“我明白了。”
王子思索着對方的用意。
這位風城子爵閣下,看似輕佻好事,口不擇言……
可是……
從剛剛到現在,在字面之下……
他所要傳達的意思是……
泰爾斯擡起頭,壓低聲音道:“您爲什麼要傳話邀請我前來呢,風城子爵閣下?”
“我只是個異國的王子。”
伊恩低下頭,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
“如我所言,爲了向女大公求婚,我需要個可靠的見證人。”
泰爾斯臉色不變,但他看了一眼周圍的人,特意走得快了一些。
他微微蹙眉:“你怎麼知道我可靠?”
伊恩從鼻子裡輕嗤一聲。
“因爲如果不可靠的話,”伊恩輕笑道:“你就不會來了。”
泰爾斯一時語塞。
幾秒後,王子纔出聲道:“萬一你的估計是錯的呢?如果你找錯人了呢?”
“我可能是錯的,”伊恩維持着神秘的微笑:“但黑沙領一定不會錯。”
泰爾斯沉默了下來。
“向女大公求婚,你是認真的?”
小羅尼聳了聳肩:“當然。”
“否則,女大公要是嫁給了別人,那我們可怎麼辦呢?”
泰爾斯皺起眉頭:“我們?”
伊恩輕哼一聲,頗有深意地看着他,拉長音調,輕聲重複了那兩個字:“我——們。”
泰爾斯沉吟了一會兒。
伊恩鬆開了他的肩膀,饒有興趣地觀察着四周。
“我明白了,”泰爾斯沉吟了一會兒,低聲道:“等會兒的覲見,有什麼很花時間的重要事項嗎?”
“我想想,”小羅尼撓了撓額頭:“除了假惺惺的互相問候,還有遞交我父親用文縐縐的古代騎士語句風格寫成的親筆信,以及嚎哭着懇請龍霄城大發慈悲地出兵拯救焦頭爛額的我們,最後咬牙切齒地數落國王的罪狀並邀請龍霄城加入正義一方的陣營之外……”
“沒了。”
泰爾斯點點頭,強忍住對他一系列用語的吐槽:“那就趕緊結束掉。”
“今晚,我會邀請女大公和您前往用餐室小聚,商議真正重要的事情。”
“只有我們三個——也許還要加上里斯班攝政,如果他一如既往地堅持。”
那一刻,伊恩的眼睛亮了。
“十分期待,”小羅尼翹起嘴角:“我保證,會盡快結束的。”
下一秒,他們終於來到英雄大廳的門前。
使團的衆人默契地停下腳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着裝,然後齊齊嚴厲地看向伊恩。
似乎在警告什麼。
他們的眼神讓泰爾斯頗不自在。
伊恩只得吐出一口氣,彈了彈肩上的騎士律典徽記,投降也似地舉起雙手。
“準備好了嗎?”尼寇萊眯起眼睛,觀察了一下衆人。
緊接着,他揮了揮手。
在沉重的轟隆聲中,兩名衛兵穩穩地推開大門。
露出裡面的成排大公親衛,以及大廳末端的大公寶座。
包括寶座後方,猙獰漆黑的戮魂槍。
大廳裡的所有人,齊齊轉過目光,看向大廳的入口,看向祈遠城的來客。
伊恩眯起眼睛,看着代表龍霄城的古老大廳。
在陽光和燈火的照耀下,大廳頂部的雲中龍槍浮雕無比顯眼,讓向來昏暗沉重的英雄大廳更顯威嚴穩重。
“放鬆,”泰爾斯捶了捶他的肩膀,哼聲道:“你比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幸運多了。”
王子看着英雄大廳,想起自己不走運的初次造訪,不由得低頭嘆息。
“是麼?”伊恩輕哼一聲,擡步向前,走進了大廳。
咚,咚,咚。
腳步聲響起。
“來自祈遠城的客人……”傳令官開口了。
但下一刻,他卻馬上被一道更大的聲音打斷了。
“尊敬的塞爾瑪·沃爾頓女大公閣下!”
伊恩一邊穩重地走在石地上,一邊壓過傳令官的嗓音,高聲喝道:“鄙人伊恩·羅尼。”
“代表我的父親,祈遠城大公,庫裡坤·羅尼,向您致以誠摯的問候!”
什麼?
大廳裡的諸人紛紛驚訝地探過頭,看向正緩步走來,絲毫不把自己當作外人的伊恩·羅尼閣下。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他想起之前覲見的克羅艾希,心想最近的怪人怎麼這麼多。
而且都喜歡自報家門?
王子下意識地落後一步,跟伊恩拉開距離。
在兩側的大公親衛和里斯班伯爵、累斯頓子爵等龍霄城貴族,甚至同樣來自祈遠城的內德·蒙蒂的奇怪注視下,伊恩·羅尼腳步不停,興致勃勃地看着高居寶座的女大公,打量着她的外貌:“初次來到龍霄城,恕我興奮難抑!”
座位上,盛裝以待的塞爾瑪似乎有些拘束,只見她抿着嘴脣,緊繃着臉色。
泰爾斯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女大公深吸一口氣,對座位旁的里斯班伯爵點了點頭,然後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感謝祈遠城的關心……”
然而再一次,來自祈遠城的伊恩·羅尼出乎了大家的預料。
在全場人的驚奇注視下,伊恩·羅尼哈哈一笑,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塞爾瑪的話:
“我在此代表祈遠城誠摯地請求龍霄城果斷出兵,加入我們對自由同盟的戰爭,以維護您祖父和父親的名譽……還有,我們真的非常討厭那個不按規矩辦事的共舉國王——相信各位也是一樣,”小羅尼閣下舉起雙手,嘴上不停,說出來的話像滔滔不絕的河水般傾斜而下:
“所以也真誠地邀請您,塞爾瑪·沃爾頓女大公,在那封即將貼滿全國、譴責國王暴行的聯合佈告上聯名簽字……”
說着毫不停頓的話,臉色淡然的伊恩還不忘從懷裡抽出一卷被擠得有些變形的信,吹了吹上面破損明顯的火漆,交給在一旁不解地盯着他的隕星者。
“……所有的細節都寫在我父親這封信裡面了——但我真心建議你們去掉裡面所有的形容詞然後再行閱讀,會順暢很多。”
伊恩吐出一口氣,似乎爲自己說出了這麼一長串話而開心。
幾秒後,他搖搖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我猜,我們這次的覲見就結束了?”
話音落下。
整個英雄大廳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整整好幾秒鐘。
結束?
什麼意思?
似乎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泰爾斯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場中的伊恩。
很快,伊恩身後的祈遠城使團裡,響起了不約而同,此起彼伏的嘆息聲。
泰爾斯還聽見了那位祈遠城老貴族壓抑着自己,氣急敗壞的“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聲音。
塞爾瑪從震驚中反應了過來。
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求助也似地看了看眉頭越來越緊的里斯班,又看了看捂着額頭的泰爾斯:“額,我認爲……”
“就在剛剛!”
伊恩舉起食指,再一次搶過大廳裡的話語權,語調之開心,讓全場的人又一次瞠目結舌:
“來自星辰的泰爾斯王子,邀請我今晚去享用他帶來的星辰美食,說實話我現在已經等不及了——所以我們不妨到此爲止?”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齊齊地轉過來,盯在泰爾斯的身上。
承受着全場的注視,星辰王子痛苦地撓着自己的額頭。
他只能抽搐着臉龐,露出一個難看而尷尬的笑容。
伊恩·羅尼。
這傢伙……
【我保證,會盡快結束的。】
這傢伙……
伊恩依舊保持着滿面的微笑,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次感謝您的熱情招待!尊敬的塞爾瑪女士!”
言罷,他就毫不猶豫地轉過身。
大步地走出了英雄大廳。
途中還不忘對着泰爾斯比出一個大拇指,露出他整整齊齊的大白牙。
咚,咚,咚。
跟來時一樣,伊恩的腳步漸漸遠去。
直至不復能聞。
留下滿廳精裝打扮,愕然四顧的城內貴族與衛兵。
全場不知作何反應的寂靜裡,響起了一聲清晰的咳嗽。
“這還真是……”里斯班攝政的臉色變得很糟糕,他很隱晦地道:“讓人意外啊。”
“那個……”
“你們知道,”先前與泰爾斯見過一面的“亡號鴉”內德·蒙蒂站在下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努了努嘴,攤開雙手,對全場的人嘿嘿地笑道:
“這就是爲什麼,大公閣下要派我作爲使團的先行官。”
隕星者拿着伊恩塞給他的信,臉色難看地望着蒙蒂。
原來如此。
蒙蒂——你讓我好好“招待”伊恩閣下,原來是這個意思。
“還有,順便再介紹一下……”
“各位剛剛看到的就是伊恩·羅尼,大公之子,兼風城子爵,”似乎是爲了解嘲,蒙蒂哈哈一笑,指了指伊恩離去的方向:“貴族們給了他一個外號……”
蒙蒂晃晃腦袋,似乎有些想笑:
“‘討厭鬼’伊恩。”
大廳裡再次安靜了下來,安靜得泰爾斯都想偷偷溜走。
在尷尬的氣氛中,一聲呼喚突兀地響起:
“那個,抱歉啊,再打擾一下。”
衆人齊刷刷地轉頭。
大門旁,伊恩·羅尼的臉重新露了出來。
只見他仍舊滿臉微笑,對着大廳裡表情精彩的衆人道:
“請問,我的房間安排在哪兒了?”最近的慢更說明:1.最近碼字狀態不佳,勞累和懶病同時找上門來了。2.本卷第一個重要劇情即將到來,前後伏筆收設,高潮鋪陳,都需要在大綱裡反覆推敲、捉蟲。以上兩者加在一起,導致本卷最近的寫作進程猶如龜速攀爬。就是這樣,向大家解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