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堡是西荒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似乎是精心挑選過的落腳點。
基爾伯特早早離開,前往常備軍處理事務,而泰爾斯則在馬略斯爲首的王室衛隊簇擁下離開馬車,進入眼前這個簡陋得堪比盾區小屋的城堡。
他沒遇到本地的貴族前來見禮,只有在遠處瑟縮低頭的僕役顫巍巍地遞來燈火、用水、食物,再由(嚴格隔開王子與其他閒雜人等的)王室衛隊們送到泰爾斯身邊。
哪怕城堡外的崗哨,都由外圍的王室常備軍代勞。
就連泰爾斯下意識地朝着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匆匆頂(把餐盤頂在頭上)來餐食的小女僕微笑時,馬略斯的身影都會適時地出現,禮貌溫和但不容置疑地擋住他的視線。
直到那個小女僕在滿大廳王室衛隊凶神惡煞的眼神中,臉色蒼白地逃出大廳。
這不由得讓泰爾斯一陣心堵。
但因爲初來乍到,且關係陌生,泰爾斯告誡自己,不要去幹涉王室衛隊的作爲。
而當泰爾斯走進這個簡單得甚至有些簡陋,某種程度上只有軍事功能的堡壘大廳,當他在馬略斯的示意下,於長桌旁坐下時,那種心堵的感覺達到了頂峰。
“老規矩,抽出兩人,先試餐點,”馬略斯不卸甲不解劍,站在坐着的泰爾斯身旁,淡然無波的聲音在大廳裡傳出:
“半個小時後,再讓公爵用餐。”
“在此期間,先鋒翼的其他人去勘查城堡,護衛翼按常規佈防,後勤翼去看看後廚,其他人各就各位。”
馬略斯眯眼瞧着那個小女僕遠去的方向:
“而我不想再看見,有人能不經允許就步入這個大廳,哪怕是個小胖女孩……”
“還有,無論公爵要去哪,用餐沐浴如廁休憩還是散步,都確保至少兩人隨侍身側,且能時刻看到公爵的身影,一旦有事,外圍的三層保障要能隨時反應。”
聽得泰爾斯不禁皺眉。
馬略斯的話似乎很有威信,站在長桌兩側的二十四人裡,二十二人領命而去,離開大廳。
而馬略斯本人則瞥了一眼泰爾斯,他的眼神平靜自然,卻似乎蘊藏着某種力量,讓餓得東倒西歪毫無坐姿可言的後者下意識地坐正了一些。
“照顧好公爵大人。”
慄發的守望人輕描淡寫地留下這句話,走出了大廳。
在馬略斯的腳後跟離開大門的那個瞬間,泰爾斯感覺大廳裡的空氣柔和了一些。
但好景不長,最後留下的兩人毫不猶豫地走上前來,不客氣地端走泰爾斯桌子上的餐盤。
在泰爾斯驚恐的眼神中,他們仔仔細細地翻開每種餐點(甚至扒開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的派),每樣都咬了一口。
泰爾斯怔怔看着被蹂躪得體無完膚的餐點,甚至有種錯覺:
自己又回到了北地,回到了龍霄城,回到了鮮血庭院。
不,比那更糟。
至少北地人不會吃他的東西。
其中一人淺嘗輒止,馬上起身,走到門口站崗,但是另外一人……
“哦,不,這個派是南瓜做的,難吃死了。”
站得離他最近的衛隊成員一邊痛苦地抱怨着,一邊又掰下一塊南瓜派,送給泰爾斯一個瀟灑陽光的笑容:
“不,公爵,您不會喜歡這個的……我必須幫您消滅一些,不客氣……”
泰爾斯看着越來越少的南瓜派,尷尬地笑笑。
咬着南瓜派的騎士虛握着空氣,作出一個舉杯的動作,微笑點頭:
“不必擔憂,公爵大人,只是常規檢查……我們的常備軍就在城堡外紮營,沒什麼能威脅到您的安全。”
眼前的騎士說着,笑得越發燦爛。
你這麼說我反而更加不安心了啊……
“不不不,大人,您還不能吃,要等半小時,如果我沒有口吐白沫當場暴斃,您才能開始用餐……”騎士輕握着泰爾斯的手腕,用力溫和卻不容反駁地把他推了回去。
泰爾斯只得悻悻地收回抓向水杯的手。
他認出來眼前的金髮騎士,是那位德勒的“遠方親戚”,多伊爾。
“所以,額,馬略斯是你們的首領,他級別最高?”
無聊等待着試毒的泰爾斯只能沒話找話聊:
“你們都必須聽他的?”
多伊爾拍了拍手上的面屑,揚眉點頭:
“是的。”
多伊爾瞄了一眼門口,發現馬略斯的身影徹底不見之後,開始露出笑容,走到泰爾斯身側,爲他擺好餐具:
“王室衛隊有嚴格而明晰的分工和制度,包括上下階序,違反不得。”
多伊爾一邊說着,手上的動作不停,刀、叉、匙,以及不同的餐點菜品,被他擺得井井有條,符合泰爾斯小時候學過的餐桌禮儀。
嚴格而明晰……
泰爾斯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的金髮騎士:
“所以你是第幾級?”
多伊爾把一盤蔬菜撥得均勻一些,笑了:
“悠着點兒,殿下,這可沒這麼簡單。”
“跟野蠻粗魯原始的北方佬和他們那每屆一換的搞笑衛隊不同,星辰王室衛隊擁有悠久輝煌的歷史傳承,其建制可以追溯到帝國時代的皇帝禁衛軍……”
多伊爾對着十四歲的王子豎起食指,笑容陽光,一臉“給你講個故事”的友善:
“作爲護衛陛下身側的神聖隊伍,帝之禁衛,按照職權不同,我們分爲六翼,每翼都有首席和次席的負責人。”
六翼。
泰爾斯精神一振,想起地牢裡所見過的前王室衛隊諸人。
“首先,是至高的指揮翼。”
多伊爾笑容溫暖,用刀叉在盤子裡分出兩塊肉排。
“這是全衛隊的大腦,首、次雙席也就是正副衛隊長負責統御整個衛隊,擁有絕對權威,只對陛下一人負責——在派駐到你身邊之前,馬略斯就是指揮翼的人,在艾德里安衛隊長和各翼負責人之間傳達命令和情報,嗯,級別不高,但是職能不小。”
“而在他被拔擢爲守望人之後……”
多伊爾無奈地聳了聳肩:
“所以沒錯,無論之前還是之後,我們都要聽他的。”
指揮翼。
正副衛隊長。
泰爾斯想起小巴尼的父親,若有所思。
“然後是護衛翼。”
多伊爾深吸一口氣,一甩頭髮,端正身體,彷彿倏然變得光輝萬丈。
“這是王室衛隊的主體,也是外界見得最多的,負責貴人們的貼身保護,”他正氣凜然地撥出兩片蔬菜,劃拉到肉類旁:
“平凡的英雄,偉大的護衛,以血肉之軀確認您的安全,以一腔熱血鋪墊您的榮耀。”
多伊爾的話讓泰爾斯有些迷惑。
看着對方傳教般凝重又希冀的表情,泰爾斯眯起眼睛:
“所以,你從屬護衛翼?”
多伊爾眉毛一揚,戲劇性地鞠躬:
“正是!”
看着對方與有榮焉的樣子,泰爾斯恍然點頭。
懂了。
“在下丹尼·多伊爾,”多伊爾微笑着按了按胸口:
“公爵大人,您手下六名護衛官裡,最靠得住的那個。”
泰爾斯眨眨眼睛。
金髮的多伊爾左眼一眨,看上去瀟灑倜儻:
“或者簡單點,大家都喜歡叫我——D.D。”
泰爾斯一滯。
“D.D?”
王子麪色古怪地重複了一遍。
“你該不會有個姐妹,叫C.C吧?”
或者有個兄弟叫V.V?
多伊爾愣住了。
“C.C?”
多伊爾疑惑地一轉眼珠。
“咳咳,沒事……”
泰爾斯用力咳嗽了兩聲,正經道:
“只是個北地笑話……”
“哦~”多伊爾一臉恍然,升調以應。
“所以,多伊爾,”泰爾斯驚訝地看着眼前快被擺弄成藝術品的餐盤:
“當你還小的時候,他們會叫你——‘小D.D’嗎?”
多伊爾又是一愣。
“什麼?”
泰爾斯扯了扯眉毛,搖搖頭:
“沒什麼,我時常會說些北方佬的無聊笑話,習慣就好。”
“你繼續。”
多伊爾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
“所以我說到哪——哦對,王室衛隊的另一部,吟遊詩歌裡時常出現的衛隊形象,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卻擁有戰時決斷權的:先鋒翼。”
先鋒翼。
泰爾斯想起地牢裡頑固的小巴尼和神經質的坎農。
泰爾斯彎彎眉毛:
“所以,爲什麼先鋒翼是反派角色?”
多伊爾清了清嗓子,開始整理湯碗和水杯:
“這麼說吧,我們護衛翼職責重大、不能輕離貴人們身側,公然露面的時間也多,很多事情嘛,誒,這個就不方便去做。”
多伊爾突然話音一收,語調漸寒:
“所以有時候,當您看誰不順眼了想要他腦袋,或者瞧上了哪家姑娘但是她不願意,諸如此類雞毛蒜皮的小事……”
多伊爾停下手上的動作,面色驟冷:
“這時候,您就可以讓先鋒翼的小弟們去‘跑腿’。”
看誰不順眼了……
瞧上哪家姑娘……
雞毛蒜皮的小事?
跑腿?
什麼?
泰爾斯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反問道:
“真的?”
多伊爾依舊嚴肅地盯着他。
兩秒後,眼前的多伊爾倏然噗嗤一笑,揮手搖頭。
“當然是開玩笑的!”
“雖然吟遊詩裡時常把貴族親衛吹得跟暴發戶打手一樣,但是一般情況下,先鋒翼怎麼可能去做這些無聊的事嘛……”
說到這裡,多伊爾表情一頓。
“你懂的。”
他冷冷道,向着王子靠攏了一些,泛出有深意的神秘笑容:
“一、般、情、況。”
泰爾斯被他的表現整得有些哭笑不得。
“但你說他們有‘戰時決斷權’……”
多伊爾一揮手:
“哦,那個不重要……”
多伊爾又清了清嗓子,抓起餐刀,開始整理那份被試毒試得狼藉不堪,且只剩半個的南瓜派。
“然後,就到了人數最少,卻地位超然的——刑罰翼。”
刑罰翼。
泰爾斯想起前王室衛隊的首席刑罰官盧頓·貝萊蒂,點了點頭。
“舉個例子,如果您要我們像上面說的那樣去‘跑腿’,但是我們卻不巧被抓了個人贓並獲,”多伊爾眼神一凝:
“那刑罰翼就要上場了。”
“所以……衛隊裡沒人喜歡他們。”
多伊爾轉向泰爾斯,一臉告誡:
“相信您也是——據說,就連王室成員的處罰,也是由他們負責執行的。”
多伊爾放下餐刀,不知什麼時候,只剩半個的南瓜派被切成六片,圍着餐盤擺成一圈,看上去精巧而美觀,嚴整而對稱。
看得泰爾斯驚訝不已。
多伊爾甩了甩頭,像變戲法一樣把臉上的凝重甩得一乾二淨:
“接着是後勤翼,就像字面意思,是六翼最無聊的部分,裡頭甚至還有還不少編外雜役。”
多伊爾笑了笑,把主餐盤裡多餘而雜亂的邊角料全部扒拉到一個空盤裡,一揚手扔進沒有點燃的壁爐深處,傳來一片清脆響聲。
“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留着這個部門——我的意思是,爲陛下辦事,誰在乎你住的房間是一晚六銅幣還是六銀幣?”
後勤翼。
嗯,陛下在乎。
泰爾斯默默地道。
多伊爾呼了口氣:
“最後是最糟的,級別不明,遊離五翼之外的掌旗翼。”
掌旗翼。
想起地牢裡,已經倒向災禍之劍的前掌旗官塞米爾,泰爾斯奇異道:
“最糟的?”
多伊爾冷哼一聲:
“據說每個掌旗官懷裡都有個小本本,平時的職責就是偷窺我們,然後給上面打小報告。”
泰爾斯瞪了瞪眼:
“上面?”
多伊爾手臂一翻,不知從哪裡撈出一塊餐布。
泰爾斯只覺眼前一花,那塊餐布就圍上胸前:
“上面。”
多伊爾走到王子身側,整理着餐布和領子相疊的位置:
“他們就像衛隊裡的秘科,陰險狡詐,不安好心……”
多伊爾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着。
衛隊裡的秘科。
是麼。
泰爾斯回想着地牢裡那批不一樣的王室衛隊。
“所以這就是‘禁衛六翼’。”
多伊爾走到泰爾斯身前,歡迎客人似的,手臂順勢一擺。
王子驚奇地發現,不止何時,桌上的餐點和餐具排得井然有序,餐盤裡的菜品佈置得別有美感(完全看不出被人試過毒的樣子),連自己身上的餐布和領子都圍得工工整整,角度恰好。
甚至到了他只要稍動一寸,就會破壞這片美感的地步。
“而陛下非常重視您的衛隊,基本上,在您身邊的二十五人裡,禁衛六翼都有人手。”
多伊爾無視着泰爾斯發愁“該從哪裡吃起”的表情,掰着手指列舉:
“格雷·帕森勳爵,除開馬略斯,您身邊就數他級別最高,是刑罰翼的次席刑罰官,跟他的長官一樣,基本上就是人見人怕的類型。”
“德沃德·史陀,後勤翼的大爺——別瞧那大爺一臉笑容,其實滿肚子壞水,如果他想在伙食裡整你……”
多伊爾嘆了口氣,輕笑地聳聳肩。
“而您昨天見過嘉倫·哥洛佛了,馬略斯身後那個棕色頭髮的傢伙,平時不開口,一開口就連翼堡伯爵都敢懟。”
你自己也是吧。
泰爾斯在心底裡暗暗道。
多伊爾沒注意到泰爾斯的臉色:
“哥洛佛是先鋒官之一,順便一句,那傢伙是個面癱,不哭也不笑,我們私下裡都叫他‘殭屍’。”
“聽說殭屍的祖父曾在王室衛隊服役,官兒還不小。”
多伊爾眨了眨眼:
“所以他從小耳濡目染,懂很多王室衛隊裡的門道——甚至還知道多年以前舊衛隊的秘聞。”
這個詞組吸引了泰爾斯的注意。
“舊衛隊?”王子追問道。
“是的,”多伊爾掃了一眼桌面,發現沒什麼地方可以再調整之後失望地收回目光:
“十八年前,血色之年裡的那支王室衛隊。”
泰爾斯神經一緊。
“雖然,宮裡的老人們都不願意提當年的事,問了也不說,幾乎就是禁忌……”
泰爾斯臉色一黯:
“是麼。”
不過多伊爾倒是仰起頭來,語含感慨:
“但是據說啊,在先王艾迪統治的數十年裡,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那支傳奇的舊王室衛隊都達到了有史以來的鼎盛巔峰。”
泰爾斯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過去。
“不說其他,光是個人武力,他們擁有的極境高手就比任何年代的衛隊都多。”
說到這裡,多伊爾雙目放光,彷彿在唱着吟遊詩:
“有人不動則已,攻若雷霆,制敵無需第二擊;”
“有人狼行千里,陰詭難測,白晝殺敵不留蹤;”
“有人一刀在手,人頭滾滾,血戰三宿步不移;”
“有人千步之外,振臂張弓,箭下亡魂難落空;”
多伊爾呼出一口氣,滿面嚮往:
“最誇張的是,傳說彼時的衛隊,甚至有人能以一敵百,以寡撼衆,縱千軍萬馬,莫奈之何。”
多伊爾的語氣平緩下來。
以一敵百,以寡撼衆……
縱千軍萬馬……
泰爾斯想起那個威勢十足,卻搖搖欲墜的孤獨身影,出神了剎那。
“是麼。”
泰爾斯眼珠一動:
“那麼,現在的衛隊呢?”
“現在?”
多伊爾眨了眨眼,嘴角一彎。
“而現在,衛隊裡絕大多數人都是血色之年後重組的,您知道,民生凋敝,無論貴族還是平民都不好過,而戰場和軍隊裡鍛煉出的超階好苗子,也早就被新崛起的三名帥網羅走了。”
“我倒聽說,現在的首席先鋒官施泰利是極境,可他又沒什麼出名的戰績……因爲極境這玩意兒,除非你真正硬撼過另一個極境,其他人才會承認你也是,否則……”
多伊爾聳聳肩,眼裡的嚮往化爲遺憾。
“可惜了。”
“真希望我生在那個時代,能見到空前強大的衛隊盛況,能與那些失落了的傳奇高手過招,那就好了。”
但多伊爾隨即搖搖頭。
“不,其實也沒什麼可惜的,畢竟,那也是一支恥辱的衛隊。”
泰爾斯眼神一動:
“恥辱?怎麼說?”
多伊爾微微嘆息:
“您不知道嗎?同樣是那支衛隊,血色之年裡,他們保護不力,調度不佳,進退失據,最終失陷了復興宮。”
“也親手葬送了……王室衛隊最好的時代。”
保護不力,調度不佳……
泰爾斯下意識地握緊拳頭。
“據說,”多伊爾滿臉複雜,不知是不屑還是無奈:
“只是據說啊——那一批衛隊裡,甚至還有人裡通外敵。”
裡通外敵。
泰爾斯的拳頭越握越緊。
“守望人。”
多伊爾一怔:
“什麼?”
泰爾斯擡起頭,認真問道:
“你剛剛說,馬略斯是一年前,從指揮翼裡被提拔爲守望人的。”
“這個職位,屬於六翼裡的哪一支?”
“具體職責是做什麼的?”
遇到這個問題,多伊爾也愣了一瞬。
“守望人?”
他皺皺眉頭:
“說實話,我在衛隊的前八年裡,壓根兒就不知道這職位存在過,直到馬略斯升官。”
“但隊裡有猜測,你知道,守望,守望嘛,所以我們猜這是個待在黑暗處,秘密守護觀望的角色……”
說到這裡,多伊爾目光一轉,語帶戲謔:“比如說貴人們私下裡去紅坊街,不方便帶護衛官的時候,守望人就偷偷跟着,等在牀邊……”
泰爾斯原本還聽得很認真,直到感覺出不太對勁。
看着泰爾斯的表情,多伊爾挑了挑眉毛:
“對了哦,公爵大人,您今年還小,但你知道紅坊街嗎?”
紅坊街?
不等泰爾斯回答,多伊爾就豎起食指,嘿嘿笑了起來:
“噢~哦,一看就沒去過!”
“沒關係,改天得空了我帶您去玩——”
就在此時。
“多伊爾。”
清晰卻洪亮的嗓音。
那一秒,多伊爾完美地住口、轉身、泛笑、鞠躬,一氣呵成:
“哦看看誰來了,馬略斯勳爵!嘿呀,還有你,殭屍——我是說哥洛佛先鋒官!”
多伊爾一臉熱情地張開雙臂,毫無尷尬之色地看向第三人:
“歡迎,卡索伯爵!”
果然,守望人馬略斯和先鋒官哥洛佛出現在門廳處,而基爾伯特跟在他們身後,笑眯眯地看着泰爾斯兩人。
泰爾斯只報以尷尬的微笑。
馬略斯露出完美而淡然的笑容:
“多伊爾,聽說你對紅坊街很感興趣?”
“哦,你說這個啊……”
多伊爾一臉“剛剛想起來”的樣子,恍然道:
“當然,我剛剛在爲泰爾斯公爵普及一些,嗯,他這個年紀應該知曉的——常識。”
常識?
泰爾斯嘆了口氣,默默地別過頭去。
“常識?”果然,馬略斯勳爵眯起眼睛,他身旁的哥洛佛不客氣地哼了一聲。
“正是。”
多伊爾毫無愧色地轉向泰爾斯:
“地理常識。”
“關於永星城的行政區劃,大人,我們剛剛說過的,紅坊街靠着臨河街,隔開西環區和下城區……”
馬略斯和哥洛佛對視一眼,一方淡笑,一方不屑。
而泰爾斯只能驚歎地看着多伊爾,心中涌起無盡佩服。
幾分鐘後,泰爾斯終於拿上刀叉,得以進餐,而馬略斯等人默默離開,只留下基爾伯特欣慰地看着王子。
“很高興看到你跟丹尼相談甚歡,公爵大人。”
泰爾斯無奈地笑笑,毫不留情地一刀砍下,破壞了被擺得完美無瑕,堪稱藝術的主餐。
“我也沒有別的選擇,不是麼。”
基爾伯特開懷而笑:
“放鬆,殿下。”
“無論馬略斯、哥洛佛還是多伊爾,他們都是‘七侍’出身,並非一般的地方貴族,你父親相信他們。”
泰爾斯叉起一片肉,嗯了一聲:
“七侍?”
基爾伯特點點頭。
“終結之戰時,復興王身側有着七名扈從,吟遊者們合稱他們爲‘璨星七侍’。”
外交大臣再次端起那種講解故事的語氣,雖然沒有普提萊那麼跌宕起伏引人入勝,但勝在平鋪直敘,直接簡單。
“建國後,他們紮根中央領,獲封從子爵到男爵不等的爵位,成爲國王領地內的直屬封臣,而他們的家族也成爲璨星王室的有力臂助。”
“六百年了,雖然時過境遷,成員也有更替,但每個時代,璨星最親密信任的封臣們,按習慣依舊被稱爲‘璨星七侍’——雖然有時候會超過、有時會少於這個數字。”
“除了六大豪門和十三望族之外,璨星七侍也是王室衛隊裡的常客,近百年來尤其如此。”
近百年來……
泰爾斯咀嚼着這個字眼。
“論地位和影響,他們也許不如十九貴族,但是論起對您家族統治的助力和意義,七侍絕對猶有過之。”
基爾伯特認真地道:
“所以,維持好與直屬封臣的……”
可王子打斷了他。
“那百年之前呢?”
基爾伯特眼神一動。
泰爾斯咬住一片肉排:
“西荒公爵告訴過我,他有位伯祖父,很久以前也在王室衛隊裡效力,甚至力助我的祖父登上王位。”
泰爾斯嚥下一口,凝視着眼前被切得七零八落的肉排:
“所以,基爾伯特。”
“六大豪門和十三望族的人,是什麼時候,漸漸從國王最信任的親衛,從王室衛隊裡……絕跡的呢?”
————
大廳之外的門廊。
“怎麼樣?”
守望人馬略斯揹着手漫步向前,而多伊爾則緩緩跟在他的身後。
多伊爾搖了搖頭,神色平靜。
“不知道。”
“不像人們吹得那麼神奇天才,某種程度上,還有些……呆頭呆腦的?”
馬略斯從鼻子裡哼了一個升調:
“呆頭呆腦?”
“怎麼說?”
多伊爾瞥了一眼身後,拽了拽嘴角:
“爲人輕信,毫無戒心。”
“我只是隨口扯了幾句緬懷過往的話,我們的星湖公爵就……”
他聳了聳肩,淡淡地笑道:
“剛剛一會兒的功夫,我都快把他全身摸遍了。而他懷裡的那把匕首根本保護不了他——我能在幾秒鐘裡就扭斷他的脖子。”
“我都在奇怪——他是怎麼在打打殺殺的北方佬手裡活下來的?”
馬略斯表情不變,嗯了一聲。
“真的?”
多伊爾舒了口氣,眯起眼睛:
“我這麼說吧,如果那是位公主……”
他眼含戲謔:
“那這會兒……她早就紅着臉,躺在我懷裡學貓叫了。”
馬略斯皺起眉頭。
多伊爾想起了什麼,嘻嘻一笑:“當然,如果他真是女孩兒,那這性格還蠻可愛的。”
馬略斯呼出一口氣。
“你就是不肯消停是麼。”
“王都裡,還有哪位純情少女沒被你禍害過?”
多伊爾吹了個口哨,眼珠一轉:
“嗯,還是有那麼幾位的。”
馬略斯彎了彎嘴角。
“回崗吧,”守望人的表情恢復了淡然,語氣也嚴肅起來:
“還有,別再玩了,你在保護的是……”
多伊爾舉起手。
“當然當然,安心吧,”金髮的衛隊護衛官嬉笑一聲,轉身離去:
“我知道,我知道他有多重要——王國血脈,星湖公爵。”
“無論是對王室,還是對我們而言。”
多伊爾的身影漸行漸遠。
馬略斯停下了腳步。
他回過頭來,看着多伊爾遠去的背影。
“不。”
馬略斯表情不變,卻緩緩搖頭,低聲道:
“關於他有多重要。”
“你什麼都不知道。”
守望人輕哼一聲,語氣裡帶着淡淡的不以爲然:
“小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