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宵禁時間的臨近,酒館裡的客人越來越少,鮮血鳴笛的僱傭兵們倒是三三兩兩地來到“我家”,看樣子今晚要大醉一場。
丹特的大劍們一個接着一個從樓上下來,路易莎和老錘子跟泰爾斯打了個招呼後離開,西曼和麥基則絲毫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徑直走出了酒館。
而迪恩下樓的時候,他被鮮血鳴笛的人叫住了。
“嘿,迪恩,”瑞奇打了個響指,對光頭僱傭兵舉起酒杯:“聽說你們在外面遇到了麻煩?”
這話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放在平時,我可能會說我們‘還行’,”迪恩一步步地走下石梯,看樣子頗爲凝重:“但是現在……我猜否認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他瞥了瑞奇身邊兩個頗爲嚴肅的僱傭兵一眼。
“是的,”迪恩淡淡道:“我們遇到了麻煩。”
酒館裡的僱傭兵們爲之一靜,他們或憂心,或疑惑地面面相覷。
瑞奇皺起了眉頭。
“所以謠言是真的?”
“威廉姆斯和他的惡犬們又出閘了……這次是什麼,第二次肅清戰役?北上跟埃克斯特人開打?支援自由同盟?還是星辰國王看終結之塔不順眼了決心拔掉他們?你覺得他們有可能僱傭百人團打仗嗎?或者只抓白骨之牢裡的敢死隊?”
泰爾斯聽着瑞奇對男爵和星塵衛隊的形容,不由得豎了豎眉毛。
顯然,僱傭兵們對刃牙營地男爵的好感有限。
“不清楚,但要我說的話,”迪恩搖了搖頭,“他們這次是玩兒真的。”
“至於僱傭……我不覺得他們缺兵少將,瑞奇。”
迪恩面帶警告,環視了一圈鮮血鳴笛的同行們:“即使是‘鮮血鳴笛’,也抵擋不住區區十個武裝騎兵的衝鋒,而我覺得他們至少有一千騎——當馬速提起來的時候,他們可不在乎你們站在哪一方。”
瑞奇沉默了一陣,和他的朋友們對視了一眼。
“一千騎……”
“我會記在心上的——我們最近都過得很糟,”瑞奇搖了搖頭,指了指吧檯:“喝點什麼?黑麥?老啤?血葡萄?別告訴我是查卡……”
但迪恩只是擺了擺手,拒絕道:“不了,我們這幾天的經歷夠多了。”
瑞奇放下了手指。
“迪恩,你知道,如果你覺得……”他認真地看着迪恩,翹起嘴角:“鮮血鳴笛隨時歡迎你,我們要轉移了,而這兒正缺個能當隊長的……也許更高些?”
迪恩攤了攤手,看得出來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對話:“謝謝,但是……我有隊長了。”
瑞奇撲哧一笑。
“聽命於一個女人,迪恩,”鮮血鳴笛的僱傭兵笑着灌下一口酒:“你總有一天會死在她手裡的。”
旁邊的僱傭兵們接連起鬨道:“也許是死在她‘上面’?”
“或者‘裡面’?”
整個酒館的人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迪恩只是毫不在意地搖搖頭,跟瑞奇揮手作別,來到泰爾斯面前。
“結束了嗎?”泰爾斯放下酒杯,擡頭問道。
迪恩嘆息着點點頭。
“大概吧,不是一場令人高興的隊內談話,我們失去的太多了。”
“你呢,懷亞?”僱傭兵反問道:“關於你的家人,你有線索了嗎?”
“大概吧,”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用同樣的口吻回答他,“我熟悉一下環境,處理一些事情,明天就出發去找他們。”
“處理事情……聽上去不錯,”迪恩挑挑眉毛:“那今晚呢?”
“還不知道,也許找坦帕要張牀,”泰爾斯說着,狠狠地剜了坦帕一眼:“只要錢管夠。”
坦帕開心地露出牙齒。
迪恩也笑了。
“你也聽見了,鮮血鳴笛包了整間酒館,”光頭僱傭兵看了看“我家”裡的人們:“跟我來吧,我們在附近租了間小房子,那裡曾經是團隊的臨時駐地,但是……至少能讓你湊活一晚。”
望着迪恩的表情,泰爾斯心中一動。
他的拳頭慢慢攥緊,復而鬆開。
泰爾斯釋放出微笑:“聽上去不錯,反正,我也沒地方可去?”
迪恩揚揚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泰爾斯走下吧檯,背起自己的行囊。
“嘿,迪恩,”泰爾斯向坦帕搖了搖頭,回過頭認真地道:“謝謝你。”
“爲了……從荒漠到這裡的一切。”
迪恩望着他,足足幾秒。
“不必客氣,我也是在爲自己打算,”迪恩打量着他,用開玩笑的口吻道:“你是個貴族,也許還挺有錢,不是麼?”
泰爾斯微笑以對。
“但在那之前……”
迪恩皺起眉頭,望向酒館的另一邊:“他怎麼喝了這麼多?”
泰爾斯循着他的視線看去:快繩東倒西歪地走來,跌跌撞撞地趴倒在一面桌子上,引來客人們不善的眼神。
“荒漠,我們遇到的太多了。”泰爾斯微微嘆息。
“是啊,”迪恩的眉頭越皺越緊,“對於一個第二次跟團的新手而言。”
在那羣客人準備擼起袖子,給快繩一個終生難忘的夜晚時,迪恩轉身向他走去。
“來吧,幫我一把。”
“不能把他留在這兒。”
泰爾斯聳了聳肩,跟着上前而去。
幾個小時後,泰爾斯直挺挺地躺在屬於丹特的大劍的小屋裡,感受着硬板牀的硌人,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光。
僱傭兵們的駐地確實不怎麼樣,一個小小的房間裡擺着四張牀,粘土牆,茅草頂,沙塵蛛網處處皆有,柵欄門一推一拉之間像是要散架,連屋外的簡陋廁所,都讓泰爾斯回想起廢屋裡的時光。
但至少比露宿野外要好。
十米之外,快繩的沉重呼吸聲悠悠傳來,時不時摻雜着一些醉話和夢囈。
迪恩睡在隔壁的另一間房裡,老錘子去找他久未見面的老夥計們了,估計要喝到天亮,麥基歷來不喜歡待在人羣,營地裡稀少又備受敵視的荒骨人們自有去處,至於路易莎,據迪恩所說,她回自己的母親和繼父家。
泰爾斯深深吸了一口氣。
難以置信,他逃出了龍霄城,穿過了大荒漠——雖然只是外圍的一小段——歷經了黑徑、隕星者、亡號鴉、乃至飢餓、孤獨、炎熱、寒冷、獸人和僱傭兵們,最終來到了星辰王國的領土。
他回來了。
泰爾斯看着荒漠邊陲上空的悽清月色,感受着刃牙營地在宵禁時間裡難得的寧靜。
快繩翻了個身,整個人掉到牀底,但他依然嘟喃着什麼,沒有醒過來。
泰爾斯長出了一口氣,坐起身來。
地獄感官中,迪恩在夢中的呼吸在隔壁清晰可聞。
黑暗裡,他看着快繩的輪廓在地板上鋪出一個複雜的“K”形,莞爾一笑,搖了搖頭。
這羣人吶。
僱傭兵啊。
那是怎樣的一種生活呢?
泰爾斯怔怔地想着。
王子緩緩呼吸了兩口氣,下一秒,他抓起牆邊的行囊和時光弩,輕手輕腳地站起身來。
他小心翼翼跨過快繩的身體,不發出一點聲音地推開門,走過可謂簡陋破敗的小廳,推開另一扇門。
眼前,一個壯實的光頭男人抱着雙臂,側躺在牀板上,胸膛均勻地起伏,鼻息帶起輕微的氣聲。
他睡得很穩妥,絲毫不像隔壁的快繩。
泰爾斯掩上門,走到這個男人的牀邊。
王子無聲無息地盯了他很久。
久得月光都開始移動了。
迪恩的呼吸依舊深沉。
最終,泰爾斯的面色慢慢變冷。
他看着迪恩寬闊的背影,緩緩地伸出手。
伸向自己的腰間。
拔出了JC匕首。
鋒刃散發着微微的寒光,泰爾斯不禁微微蹙眉。
六年了。
這柄婭拉送給他的鋒利匕首,已經陪伴了他整整六年。
奎德、血族、龍霄城、災禍、倫巴、大荒漠……
六年裡,不論面臨怎樣的危險,每當泰爾斯伸出手觸及這把匕首,感受到它冰冷堅韌的質地,一股無來由的安心感就油然而生。
那股讓他重新咬緊牙關,硬起肩膀,面對眼前一切的力量。
但那都是自衛,是迫不得已的反擊和還手。
可是這次……
就在今天,泰爾斯突然意識到:當血液流過匕首的鋒刃,刃面上所揭示的不僅僅是它的名字。
更是它的本質——一柄殺人的兇器。
每一次,當泰爾斯奮起勇氣和決心,揮出匕首刺向敵人的時候,他都會想起用JC第一次奪走生命時的感覺:滾燙滑膩的血液越過護手,噴涌到他的小臂上,流向他的胸膛,射向他的頭臉。
然而,那些感覺,卻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真實。
奪走一個生命,是多麼簡單啊。
我不是沒有殺過人,相反,我殺過不少人了。
泰爾斯默默地道。
從下城區的廢屋生涯,到國王大街上的刺殺,以及大荒漠裡你死我活的血戰……
但那些殺人的感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是刻意忽視的。
他沒有選擇,不是麼?
殺人,或者被殺。
泰爾斯輕輕地舉起JC,眯起眼睛,刃尖對準了迪恩的脖頸。
地獄感官中,他頸動脈裡的血液奔騰是如此雄渾有力而生機勃勃。
泰爾斯繼續舉着匕首,瞄準着迪恩的脖頸,面無表情。
他沒有選擇。
他默默地告訴自己。
簡單地一捅一刺,就能從此否定對方的意義,剝除對方的存在,讓對方在此世界繼續存在的價值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就這麼沒了,走了,死了,再也不會出現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任何時間裡。
就像快繩所說的那樣:他從此沒有思想,沒有感覺,沒有意識,什麼都留不下來,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徹底消失了,從此失去了一切可能,一切發展,一切未來。
泰爾斯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熟睡的活人。
只需要輕輕一捅。
對方的一切就會立刻消失。
而執刀者,他,泰爾斯,他能得到很多:復仇?利益?還是單純的滿足?
或者,是那種殺了對方之後,把自己從對方身上感受的不快和挫折,傷害和痛苦,連同對方的存在一併消除,把鬱悶全然發泄出去的爽快感?
以及……計算着把對方消除後,自己目標達成、獲利頗豐的愉悅感?
還是那種反掌間操控生死,玩弄他人命運,決定一切的力量感和權力感、尊嚴感?
操。
泰爾斯死死瞪着迪恩的脖子,微微顫抖。
他沒有選擇。
他第三次告訴自己。
又一次必要的殺戮,僅此而已。
是麼?
爽快感。
奎德猙獰可恨的面孔一閃而過。
愉悅感。
努恩王智珠在握的笑容掠過腦海。
權力感?
這一次,查曼·倫巴那冷酷而的表情出現在眼前。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匕首移動到刺出的最佳角度。
爲了復仇的爽快,爲了利益的愉悅,爲了狗屁的權力也好,天殺的鬼才管那麼多……只要輕輕一下,一切就了結了。
只要殺了他,就不用再擔心——
那個瞬間。
他眼前出現了一張蒼白而恐懼的臉孔。
那是很久遠的一張臉,久得泰爾斯都快要忘記了。
是凱利特。
第六屋的其中一人,那個可憐的孩子,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勇敢地衝出來,只爲了保護那個小小的女孩。
然而……
泰爾斯微微顫抖,他彷彿又回到那個夜晚:該死的奎德笑着割開凱利特的脖頸,那孩子的臉上滿是驚懼,而殺人犯的臉上卻帶着荒謬的、令人噁心的滿足和興奮。
操。
對奎德而言也是這樣的吧,只要輕輕一下,那種爽快感……
操。
另一張臉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站在龍霄城的英雄大廳裡,委屈巴巴地抱着雙臂,臉上帶着點高傲,又有些嬌氣,讓人第一眼頗爲討厭的小女孩。
阿萊克斯·沃爾頓。
生於罪孽的無辜孩子。
她高翹的嘴巴最終被喝下毒藥後,痛苦的痙攣和扭曲的臉頰取代了。
泰爾斯呆呆地看着熟睡的迪恩,眼前卻是努恩王冷酷的笑容,邁爾克絕望的悲呼,尼寇萊面無表情的冷漠,小滑頭驚懼交加的泣涕……
操。
對努恩王,也是如此,僅僅是一杯酒,曾經的恥辱和仇恨就此了結,那種愉悅感……
操。
泰爾斯輕輕地閉上眼睛。
迪恩的脖頸在眼前消失,六年前的龍霄城卻從黑暗裡顯形。
破敗不堪,熊熊燃燒着的盾區裡,遍地橫屍,哀嚎無盡。
在這樣一幅畫面中,那個一臉冰寒的可怕男人,黑沙大公冷冷地戴起染血的王冠。
他的腳下,天生之王的頭顱滾落塵土,跌入盾區無數的屍體裡,平民的,貴族的,工匠的,農夫的,白刃衛隊的……
【不要冷漠,葺仁,不要冷漠……】
【人這種動物啊,對很多事情,都會慢慢習慣的,比如冷漠,比如某些我們明知是不恰當的認知。】
【久聞不知其臭,一旦你放鬆了,習慣了,你就再也感覺不到自己與外界的差距,也再也找不到原來的自己了——堅持住,葺仁,不要妥協,別讓這個世界俘虜你。】
【哎呦,大小姐,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這麼‘吳葺仁’了?】
【吐槽自己真的好嗎……再說這不是你們專業的強項嗎?從你前所未見的角度出發,震撼你的既定認識,刷新你的世界觀,打破你本來不假思索、深信不疑,甚至奉爲至高教條的錯誤認識和膚淺認知,去發現某事某物居然是如此荒謬,而你之前看待它的方式也是如此不可理喻,去向自己展現一個全新的世界,去發現自己和世界‘日用而不知’的道理,從而昇華自己?】
【咦,給你這麼繪聲繪色地一說,突然覺得我自己好偉大啊。】
【唉,沒辦法咯,跟我在一起久了,你就算蠢成海綿寶寶,也會慢慢昇華的咯……是吧……】
【所以我們可以走了嗎——不要再摸我的頭了,你的貓在你自己家裡,免費摸還不用踮腳——我們已經捐過款了,就沒必要在這個捐款箱前面站五分鐘了吧?】
【啊!我的漫展——走啦走啦走啦!】
泰爾斯猛地睜開眼睛!
靜謐中,泰爾斯輕輕地喘息着,滿頭大汗,表情掙扎。
JC距離迪恩的頸部動脈,只有一掌之遙。
匕首柄死死攥在他的手裡,刃尖不斷顫抖。
操。
操!
時間彷彿過去了很久。
他大力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
不。
王子疲憊地放下了匕首。
泰爾斯摸了摸滿是溼潤的額頭,艱難而痛苦地咬緊下脣。
最終,他收起了匕首,最後看了一眼睡夢中的迪恩。
王子像個歷經大難的苦行信徒一樣,慢慢地轉過身,朝向門口,表情苦澀。
然而,就在泰爾斯邁出離開的第一步時——
“爲什麼?”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泰爾斯汗毛一豎!
“爲什麼放棄了?”
泰爾斯閉上眼睛,重重地嘆出一口氣。
他轉過身來,在月光下,依稀看見迪恩坐起了身子,正靠着牆,冷冷地盯着他。
“背後一刀,在敵人看見你之前就解決他,這永遠是最好的選擇。”光頭的僱傭兵淡淡道。
他屈起一腿踩在牀沿上,右手肘架上膝蓋,斧頭就在手邊。
“又或者……”
“你必須得要活捉我?”
泰爾斯艱難地看着僱傭兵。
“你醒着啊。”他苦澀地道。
“不然呢?覺得我應該全然放下戒心,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你嗎?”
迪恩冷笑道:“你到底是誰?”
泰爾斯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我,你……”
“或者我問得直接一點,”迪恩彈了彈手邊的斧頭,眼神犀利:“誰派你來的?”
泰爾斯定定地望着他。
目光掙扎。
最終,泰爾斯緩緩呼氣。
他收起復雜的臉色,恢復到最淡然冷漠的表情。
“迪恩,對麼?”
“你在幾年前被老丹特從荒漠裡救起來,從此成了他們的一員,而在此之前……”
泰爾斯冷冷回望着迪恩。
“一個普普通通的僱傭兵,卻既識文斷字,又見識深遠,”王子輕聲道:“你來自北地,把斧頭揮舞得恰到好處,對上獸人的時候,那一套佯攻和虛晃的動作,總讓人想起埃克斯特另一個大名鼎鼎的白刃衛士。”
迪恩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聚焦在手邊的斧頭上。
月光下的房屋鴉雀無聲,街道上的宵禁令讓周圍靜得簡直不像是西部前線,而是鄉下田園。
“不但如此,你還懂得不少獸人語,且遠遠不是士兵們碰見它們後才學的‘你好、該死、殺了你’的程度,”泰爾斯繼續道:“那需要相當長時間的系統學習。”
“你還剃掉了自己的頭髮,似乎這樣就能掩蓋髮色。”
迪恩面無表情,他舉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顱。
泰爾斯直直地盯着他。
“你對國家大事和政治局勢的見解和儲備,可遠遠不是一個只在餬口和生意間奔波的愣頭大兵能曉得的程度。”
“就算是坦帕也在說,你做一個僱傭兵實在是太浪費了,乃至於鮮血鳴笛的人都想要招攬你。”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艱難而吞吐地,道出最大的懷疑:
“迪恩,僱傭兵迪恩,你不覺得,這些特徵……放在一個人的身上,都太明顯了嗎?”
聲音迴盪在小小的房間裡,清晰可聞。
時間彷彿被凍結住了。
迪恩擡起頭來,毫不退縮地跟泰爾斯的質問眼神對峙。
“明顯?”
迪恩的臉上化出不屑和嗔怒:“哼。”
“所以,你是誰派來的?”
他直截了當地問:
“里斯班?還是白刃衛隊?”
泰爾斯的目光凝固在半空。
“或者別的什麼人?”
窗外的月光下,迪恩慢吞吞地開口,眼神越來越嚴肅:“接到的命令,是找到我……還是殺了我?”
泰爾斯深深皺眉。
他依舊一動不動地盯着迪恩。
“即使是麥基也說了,這趟跟着湯姆丁出來是錯誤的,他不是個好交易對象,而星辰的封鎖令更是昭示着不妥,”泰爾斯沒有回答,而是輕聲繼續:“但你還是出來了,帶着僱傭兵們,爲什麼?”
“這不符合你一貫以來的精明和睿智。”
迪恩捏緊了拳頭。
“是因爲你知道了自由同盟的事情,知道了埃克斯特和龍霄城正在經歷的風暴,是因爲你擔心自己的家鄉和國度,才冒險北上,只想確認一眼嗎?”
迪恩沒有說話。
於是泰爾斯再次開口。
“回答我,迪恩,”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你是他嗎?”
這一次,迪恩慢慢擡頭。
“他?”
迪恩淡淡道:“誰?”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迪恩笑了。
他緩緩舉起手臂,指着泰爾斯。
“你。”
“你也很可疑,不是麼?”
“一個人自北而來,蹊蹺地倒在荒漠裡,”迪恩歪過腦袋,目光掃視着泰爾斯:“手裡捏着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會擁有的軍用弩,和一把削鐵如泥的鋒利匕首。”
泰爾斯覺得自己的背部和腰間都恍惚一緊。
“你的言行舉止很正統,很客氣,很注意細節,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這也是前幾天裡,其他人都不想跟你說話的原因——嗯,也許快繩除外,他就是個被大海嚇怕了的愣頭青。”
“而你很聰明,至少你編造出來的身世,不得不說很符合你的言行,乍看之下,還挺有道理。”
迪恩冷笑一聲。
“但是讓我奇怪的是,你和大部分的貴族都不一樣。”
“無論是滾燙的沙地還是冰冷的堅巖上,你都能毫無障礙地躺下,輕而易舉地入眠;風乾了幾個月的肉乾,硬得咬不開的粗麪包,帶着腥臭味的燉菜,烤得發糊的食物,無論多難吃的東西,你都順暢自如地下嚥,習以爲常地食用。”
“就像你早就習慣了一樣。”
“至少,不像是我所認識的,那些城堡裡的大人們。”
“所以,要麼你出身的門庭是暴發戶家族,還來不及變成城堡裡那些一代比一代愚蠢和自私的大混蛋,”迪恩眯起眼睛,表情肅穆:
“要麼你的家族裡肯定有着某位靠經驗或學識,時間或閱歷沉澱出來的明理睿智之人,他選擇用殘酷的風霜把下一代塑造成男子漢,而非用食物與圍欄把你養成肥種豬。”
泰爾斯紋絲不動,靜靜聆聽。
“而懷亞·卡索?”
迪恩嗤笑出聲,望着泰爾斯的目光卻冰冷如故:“下一次,你告訴另一個北地人名字的時候,最好別跟‘星辰狡狐’基爾伯特·卡索用同樣的姓氏。”
泰爾斯微微一動。
“當年在斷龍要塞,那個星辰男人孤身而來,頂着埃克斯特共舉國王外加六位大公的憤怒目光,侃侃而談,來回激辯,最後簽訂和約的時候,他可是名氣不小。”
迪恩翹起嘴角。
“抱歉,”泰爾斯懊悔地搖搖頭:“第一次離家出走,很多事情都是突然遭遇,有些緊張。”
迪恩眼神一閃。
“所以,你又是誰呢?”他悄聲問道。
“區區十幾歲,卻具備不一般的敏捷身手和犀利反應——我懷疑那是終結之力——在初次面對恐怖的獸人時還能堅持不尿褲子的‘成年禮殺手’,賽卡?”
迪恩低下頭,把表情淹沒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裡:“照湯姆丁所說的,那些星辰騎兵,他們是在追捕你嗎?”
泰爾斯緩緩地呼吸着。
他捏緊拳頭,旋即輕輕放下。
“聽着,我沒想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星辰王子展開手掌,用自己最冷靜和嚴肅的口吻道:“我本來可以早早找到刃牙營地的軍隊,讓他們動手……但我沒有,我等到了現在。”
迪恩輕輕點頭,嘴角扯出微笑。
“所以你確實身份不小,跟這個官方也關係匪淺,”光頭的僱傭兵嗤之以鼻:“但你隱姓埋名到現在,就只是爲了我?”
泰爾斯沒有理會對方的話語。
“我只需要你回答我一個簡單的問題,迪恩。”他淡淡道。
迪恩饒有意趣地盯着他。
“巧了,”僱傭兵點點頭:“我也是,懷亞。”
沉默。
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兩人在昏暗密閉的房子裡默默對視着。
直到泰爾斯再度開口。
“所以,迪恩,”星辰的王子清了清嗓子,終於嚴肅謹慎地問出最後的問題:
“你是摩拉爾·沃爾頓嗎?”
“那個在六年前逃出龍霄城的任性王子?”
迪恩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作,甚至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欠奉。
他只是冷冷地盯着泰爾斯。
“你呢,懷亞,”他緩聲開口,輕輕擡頭,讓月光照射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
“我該叫你泰爾斯·璨星嗎?”
泰爾斯繃緊了身上的肌肉。
“讓整個埃克斯特地動山搖,讓龍霄城改天換地的——罪魁禍首?”
最近爲什麼拖更?沒有,我纔不是因爲打dota2拖更呢!嗯,拖更啊,是因爲我被《美漫世界霸王軌跡》的作者,對,就是被那個驛路羈旅拖去玩魔獸世界了(我纔不是水T呢!明明是驛路羈旅這個傢伙水治療!)……大家去怪他吧,這傢伙明明是觸手怪,自己一天碼三四萬字,上架那天百章更新,把我們這些手殘黨襯托得欲仙欲死了,居然還不滿足,試圖用遊戲拖慢我們的手速……太可恨了!大家記得去討伐他!對了,討伐之前給他投張票,那樣他就吃人嘴軟無法反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