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忠卻全無知覺,低了個頭,慢悠悠地將菸灰敲到地上,把個後腦勺生生地送到了顧言雪的手底。
“你娘是個好人……”老頭的聲音有些嘶啞。風過樹梢,黑影憧憧,樹下的裴忠,抱緊了自己的腦袋,彷彿也在簌簌發抖:“要不是她,我早死了……”
顧言雪的右手動了動,又收了回去:“是你?”
老頭重重地點了點頭:“她的大德,我永世難忘。十年了,白霧街的事,我跟誰都沒有提過。但是……”他放下胳膊,慢慢地仰起臉來,直視着顧言雪:“裴家對我也是恩深義重,二少爺年輕了點、貪玩了點,可心腸卻是極好的。顧公子,我求你了,放過他吧。”
顧言雪冷笑,右臂一揮,一道金光“刷”地直奔着裴忠的腦袋。
老頭一縮脖,只覺着頭頂涼嗖嗖的,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來,面前卻是黑的,他心中着慌,忙伸手去摸,卻抓了滿把的斷髮。
擡眼再看,顧言雪已到了跟前,五指一攏,從自個兒頭頂的樹身上拔下柄短刀來,玉白的手指輕輕劃過刀刃:“這刀雖是吹毛斷髮的,可你太多嘴,它斷的,不該只是頭髮!”說着,手腕一轉,“啪”地拍上了裴忠的咽喉。
裴忠嚇得魂都飛了,只道這老命就要交代,誰想等了半天,也不覺着疼,低眉一看,那橫在脖子裡東西哪裡是刀了,分明是把灑金的摺扇。
顧言雪收攏了摺扇,背過身子:“你家少爺皮厚肉臭的,我還懶得吃呢!”
言畢,飄然而去。
翌日清晨,半輪紅日躍上東山。衆人洗漱完了,聚到大堂裡,圍了圓桌,等着開飯。裴鶴謙點過人數,發現少了一個,仔細一瞧,沒到的竟是最最守時的裴忠,忙問了跟他同屋的車伕,那兩人說老頭一早蒙着頭沒有起牀,道是要遲些再來。
裴鶴謙放心不下,正要去探望,那裴忠倒來了,臉色還算紅潤,腦袋上卻裹了條青色的頭巾,橫捆豎勒,包得嚴嚴實實。裴鶴謙問他,老頭支支吾吾的,起初只說是着了風寒、腦袋痛,裴鶴謙要幫他把脈,他才說是夜裡抽菸,火星濺上來,把頭髮給燒了。
衆人聽了,便是陣鬨笑。旅途寂寞,如此談資,車伕們豈肯輕易放過了,直把裴忠的腦袋取笑了一天,自江山至龍遊,這二百多裡地,竟都是笑着過去的。
此後這一行人,曉行夜宿,走蘭溪、經乾潭、過桐廬,四天之後的傍晚,終於到了那花紅勝火、水綠如藍的溫柔富貴鄉、旖旎繁華地——杭州。
裴家的生藥鋪子開在清波門旁的蔡觀巷內,冬日裡天黑得早,鋪子便也關得早,暮色中一溜門板緊緊合着,門上的朱漆經年累月,已沒了昔日的光彩,卻別有一股子滄桑的韻味。
裴鶴謙吩咐從人將車停在鋪子門口候着,自己帶着裴忠、顧言雪下了車,沿着條窄巷,繞到了一扇角門前頭,“篤、篤”地叩了會兒門,裡頭傳來一陣腳步輕響,伴着幾聲犬吠。
“吱呀——”門開了一線,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探出頭來,見了裴鶴謙,小臉頓時笑開了花:“謙哥哥!”推開了門扇,攀住裴鶴謙的胳膊,歡呼雀躍:“謙哥哥回來了!謙哥哥回來了!”
裴鶴謙笑着直搖頭:“鸚兒,小聲點,待會兒又要被嫂嫂罵了。”
鸚兒吐了吐舌頭:“姐姐最煩人了,你不在家,都沒人陪我玩兒,沒勁透了,……”
正說着話呢,卻聽身後犬吠連連,簡直鬧翻了天,兩人回頭一看,只見一條大黃狗前爪按在門檻上,後爪蹬了地,弓着身子,對着門外的顧言雪,呲牙咧嘴,叫個不停。
“大黃!別鬧!”鸚兒衝上前去,拖那條狗,裴鶴謙也跟了過來,蹲下身,拍了拍狗頭,那狗跟他極熟,收攏了一身的豎毛,蹭着他的臉,搖起了尾巴。
裴鶴謙仰起臉,望着門外的顧言雪笑道:“鸚兒、大黃,來認識一下,這是顧顏雪,顧公子,我的朋友。”說着,貼在大黃耳邊,低低威脅了一句:“不許欺生!不然拿你褒湯喝!”
鸚兒聽了“咯咯”直笑,將大黃拖到一邊,讓出條路來:“顧公子,快進來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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