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鶴謙萬萬料不到顧言雪會自戕,駭得魂都飛了,拋掉長劍,想去拉他,卻被推了開去。
“裴鶴謙,我已還了你一劍,你把扇子還我。從今往後,你我各行其道,恩斷義絕!”顧言雪說到後頭,已然氣短,他閉緊了雙眼,掩着胸,趔趄後退,鮮血自指縫間汨汨滲出,月白的長袍一片殷紅。
“言雪。”
裴鶴謙趨近一步,卻被顧言雪一把拍開。顧言雪怒瞪着他,雙眸寒光凜凜,如刀似劍:“聽不懂嗎?把扇子還我!”。
兩個衙役見顧言雪受了重傷,悄悄招呼兵丁,以合圍之勢,一步步逼了過來。年輕的衙役貪功心切,不等近身,照準了顧言雪的後心,將一柄長刀遠遠擲來。裴鶴謙見勢不好,拖着顧言雪就地一滾,總算躲開了兵刃。
裴鶴謙剛籲出了口氣,只覺胸前一動,低頭看去,顧言雪的手已探進了他的懷中,“刷”地抽出摺扇。裴鶴謙心道不好,想去拉他,顧言雪已立起了身來,他步子雖然踉蹌,手下功夫卻不含糊,但見他手腕翻轉,舞出一團金芒,初時那片金光不過碗口般大,眨眼間便有傘面大小,衆人這纔看出些端倪,想要逃,卻來不及了,只聽“嗖”的破空聲響,一道白光向人堆中射去。衙役腿都軟了,直到白光切到頸間才弄明白,那扇子已變了柄明如霜雪的寶劍。
“噗、噗、噗”,血噴如注,一顆顆頭顱滾落地下。
裴鶴謙呆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卻又不得不信,眼睜睜地看着顧言雪手起劍落,一步斬十人。
寒風呼嘯,鵝毛般的白雪中,顧言雪拄劍大笑,他的臉上、身上濺滿了血點,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死去的兵丁在地上抽搐,活着的連滾帶爬,四散奔逃。
“妖孽!”
憑空響起聲斷喝,鶴謙舉目望去,但見那院牆之上立了三道人影,兩個垂髫童子各持一盞紗燈,如雙星拱月般,圍着名道士,那道士儀態端方,身量頎長,風拂衣袂,翩翩然頗有仙姿。可這神仙似的人物,容色卻是不善,指了顧言雪厲聲呵斥:“好個妖物,殺良民、斬官差,欺杭州無人嗎?我玉磯子倒要來領教、領教。”
顧言雪聞言冷笑:“我道是誰?原來是紫雲觀的老賊!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不過爲了靈珠!”
玉磯子淡然一笑,從童子從中接過燈盞,雙臂一振,兩盞紗燈疾飛若電,直奔顧言雪的面門。顧言雪不敢怠慢,揮動寶劍,削飛了一盞紗燈,擰過身,想要再削另一盞,不想牽動了胸口的傷處,刺痛難當,這略一愣神的功夫,紗燈已掠到了跟前。
顧言雪暗道不好,急忙轉動身形,“嗖”的一聲,紗燈擦着他面門過去了,可誰想這讓是讓過了,那絹紗的燈罩卻忽地飛散了開來,變作一張輕薄的羅網,軟軟款款,順風撲來。顧言雪想要再躲,卻來不及了,隨着玉磯子一個“收”字,那層薄紗兜頭蓋臉,將他死死裹住,橫經縱緯,嵌皮剜肉,直勒得他體無完膚。
眼見着顧言雪被勒成了個血人,裴鶴謙再也看不下去了,飛撲過去,死命撕扯他身上的紗羅,扯了兩把,羅網未破,兩隻手已鮮血淋漓。
玉磯子見狀冷笑:“好個多情的裴公子,他害你兄嫂,你還救他?”
裴鶴謙也不理會,手裡扯着紗羅,一雙眼望定了網中的人,柔聲道:“馬上就好,有我在,你別怕。”
顧言雪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輕嘆一聲,闔上了眼皮,一滴淚自眼角沁出,和着鮮血,滾落腮邊。
裴鶴謙心如刀絞,也不知是疼他,還是恨自己。手下的絲網韌如鋼線,要如何扯斷?裴鶴謙不知該怎麼救他,甚至不知該不該救他,可看着那人身陷囹圇、滿面是血,胸中便痛似油煎。這就是情愛嗎?明知他殺人如麻,明知他血債累累,明知他狠似蛇蠍,明知他罪有應得,卻是舍也捨不得,放也放不下。早知情愛能讓叫人顛倒黑白、模糊愛憎,裴鶴謙寧可從未遇着這人,若未相逢,便免了今日之苦,可若未相逢,便也沒了往日之甜,沒了言笑晏晏、柔情蜜意,沒了耳鬢廝磨,生死相纏,這一世又有什麼滋味?
玉磯子見他兩手是血,仍不捨不棄,不由冷笑:“我這仙家寶物,豈是你赤手空拳可以破的……”
話音未落,裴鶴謙的指尖忽地爆出簇金芒來,“哧啦”一聲,銅羅鐵網應聲而裂。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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