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言雪不吱聲,玄真子嘆了口氣:“鶴謙,你去幫我那個小徒弟刷刷碗吧。UC小 說網:我跟顧公子說幾句話。”
裴鶴謙無奈,只得離了座,將門掩上,去了院中。
玄真子望着裴鶴謙的背影點頭喟嘆:“鶴謙是個好孩子。”
顧言雪擡眼看着他,眸光似電:“你到底想說什麼?”
玄真子拈鬚而笑:“我想說,你同他,路歸路、橋歸橋,還是各走一邊的好。”
“我和他如何,不勞你費心。”顧言雪聞言冷笑,便要拂衣而去。
“且慢,回來,”玄真子拍拍身邊的空凳子:“聽我把話說完。”
顧言雪雖停下了步子,卻不肯坐,立在那裡,居高臨下,睨着這個滿面塵灰的道士。玄真子也不介意,乾脆將兩隻腳踩上了凳子,抱着膝蓋,衝着顧言雪笑了道:“我知道,在你眼裡我是個髒兮兮、瘋癲癲的小矮子。可你知不知道,在我眼裡,你是個什麼樣子?” 他眯了眯眼,“我看到的是一隻狐狸,一隻揹負四百八十八條人命,雙手沾滿人血的狐狸。”
“你儘管去說吧,看他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顧言雪面寒似冰。
玄真子搖了搖頭:“他不用聽,他可以看。”說着,微微一笑,“鶴謙身上流着仙家的血脈,他跟我一樣,生而能見陰陽。”
顧言雪勃然變色,咬牙道:“他說過,他小時候能見鬼魅,長大就看不見了。”
玄真子頜首:“那是有人封了他的靈力,可是這法術只有十八年的效力,到今夜子時,剛好湊滿十八年。鶴謙若看到了你揹負孽障、滿身血污,又作何想?”
“他說過,活一天,便待我好一天。”
玄真子愕然,半晌嘆息:“情字磨人,神仙、妖怪,竟是一般的癡傻。”
顧言雪一言不發,臉色煞白。
“少年總多情,”玄真子說着,悠悠一嘆:“二十一年前,我的師妹也是這麼癡心。她遇上個凡人,爲了嫁那斷絃的鰥夫,她背棄仙緣,於祖師面前立下毒誓,以不死之身,換那男人的恩愛,情在人在,情絕命絕。誰想三年之後,這人便起了異心,流連煙花,可嘆我師妹清高一世,卻落個心死如灰,拋下個兩歲的兒子,撒手人寰。”
顧言雪心裡“咯噔”一下,擡起頭來。
玄真子頜首:“不錯。我說的師妹,便是鶴謙的母親凌清風。就是她在死前封了鶴謙的靈力,說是濁世紛擾,孩子一雙仙眼,看得太清,只怕辛苦。可她這妙指一彈,也只保得住鶴謙十八年的糊塗。”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顧言雪冷冷望着道士。
玄真子眯縫了二目:“當年我未能點化清風,今日遇着你,也算緣法,我便送你一句話。你須記着,這世間最難行的便是人間之路。成仙入魔,皆比這個容易。別看着眼前柳綠櫻紅、恩愛纏綿,須知塵俗擾攘、流光匆匆,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新,沒什麼可以永生永世。莫怪人心易變,這人心,好在溫軟,壞也在溫軟,今日爲你癡,異日不知爲誰癲。清風身家清白,尚落了個抱恨終天,何況是你?”
玄真子拍了拍手,跳下凳子,踱到門邊,卻又停下步子:“我給你指條明路吧,你要尋的道觀就在後山,名曰紫雲觀。”玄真子嘆了口氣,“你的那些新仇救怨我管不着,我只爲鶴謙好。你既是真心待他,就不要將他牽扯進去!待會兒我會在酒中下藥,將鶴謙放倒,你趁機便走了吧。如此分別,與你們二人都好。”
顧言雪蹙了眉尖:“我不懂?昨夜你爲什麼要讓我們……?”
“我也年輕過,也知道情愛的滋味。”玄真子呵呵一笑,聲音酸楚:“再是橋歸橋、路歸路,你們總有過一段,臨別與其悽切,不如纏綿,等將來老了,你記起他、他記起你,也有些念想。”說到此處,他揮了揮手:“不說了。看在鶴謙的份上,我再送你一句忠告,你煉的那種邪術害人害己,我勸你快些懸崖勒馬,如若執迷,那前路,可真是險不可當。”
言罷,玄真子長長地吁了口氣,“吱呀”一聲,推開門來,院子裡日頭照着殘雪,白光刺目,彷彿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強光,顧言雪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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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一節修改過了,請看回頭過去看一下,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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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飯罷,玄真子果然拿出個錫壺,又取了幾個瓷盅,替四人都斟上了醇酒。酒過三巡,童子便倒在桌上,呼呼睡去,裴鶴謙正笑那孩子,忽地身形晃悠,“咚”地一聲,也栽在了案上。玄真子提起酒壺,又替顧言雪傾了杯酒:“藥是抹在杯子裡的,你的杯上沒有,放心喝吧。”
顧言雪也不多話,一仰而盡,撩袍起身,再不看裴鶴謙一眼。
倒是玄真子叫住了他:“我看得出,你是個真性情的。老道並非無情,實在是三界有別。”
顧言雪回頭,嘴角微揚:“道不同不相爲謀。告辭。”
出了清虛觀的山門,兜頭便是一陣北風,顧言雪舉目看去,西天密密地壓着層暗雲,一場大雪就在眼前,他不由加緊了步子,踏了枯黃的衰草,向山頭行去。這葛嶺山並不高,路也平緩,前山道觀衆多,古蹟林立,到了後山,便冷落起來,幾條石徑穿過竹林,寒風一卷,枯葉蕭蕭。顧言雪舉目四顧,但見山腳的竹影中,隱隱露出一帶高牆,似個道觀模樣,正待擇路而下,卻聽身後一陣腳步急響,他猛一回頭,不由愣在了當地。
只見裴鶴謙滿頭是汗,笑着朝自己跑來,到了跟前,扶着根竹子氣喘連連:“總算趕上了。好個玄真子,居然給我下藥,幸好我舌頭靈,偷偷把酒倒了,又裝醉,才溜了出來。”說着,擰起濃眉:“他說了什麼?你居然要一個人走。就因爲我是個人,而你是狐狸?”
顧言雪一聲不吭,一雙妙目直直望着裴鶴謙,看得人心底生疼。
裴鶴謙攥住他的手,嘆了口氣:“你是狐狸又怎麼了?我早說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言雪,別丟下我。”
裴鶴謙的目光誠摯灼熱,火星落到顧言雪眼底,便燎了原,呼啦拉直燒到心尖,腔子裡那顆心,蠟燭似的融成一灘紅淚,軟了、化了,一敗塗地,再也收拾不起。顧言雪忽地揪住裴鶴謙的領襟,將那人按到竹上,死死盯着他,顧言雪也想跟他說這樣的話:別丟下我,即便看穿了我,也別丟下我,即便經年累月,色衰愛弛,也別丟下我,可這些話,一字字、一句句,如骨梗在喉,他咽不下,更吐不出。顧言雪能做的,只是看着他,把那年少的臉龐、熱切的眼光,收到眼底,納到心間,有朝一日,好散了蕭蕭白髮,臨風望月,聊以追想。
“言雪。”裴鶴謙伸出手來,摩娑他的臉頰。
顧言雪壓過去,深深吻住他,浮光掠影怎麼夠,顧言雪還要更多,他要他膩人的呼吸,他要他溫熱的體溫,他要他柔軟的脣舌,過了今日,這些將一去不返,那麼,讓他嘗一次,再嘗一次。
西天的濃雲壓過來,狂風漫卷,雪飛如絮,裴鶴謙擁緊了顧言雪,貼在他耳邊問:“你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顧言雪環住他的肩背,深深吸了口氣:“假如我要殺人,你會怎樣?”
裴鶴謙扳過他的臉,審視着:“殺誰?”
“也許是個路人,也許是個小孩,誰知道呢……”顧言雪目光閃爍。
裴鶴謙輕輕吻上他的額:“你不會的,我知道,你不會濫殺無辜。”
“是啊,”顧言雪悽然一笑,“我不會的。”
裴鶴謙攬着他嘆息:“玄真子說了什麼?他冤枉你了吧。”
顧言雪搖頭,替他拂去肩頭的雪花:“他告訴我,昨夜那道士是個後山紫雲觀的。”說着,牽起裴鶴謙的手來:“既然來了,就陪我去紫雲觀一遊。”
兩人頂着白雪,抄小道下山,沿着那溜高牆繞到山門一看,果然偌大一個牌匾,上書三字“紫雲觀”,只是那觀門緊緊掩着,裴鶴謙從門縫裡一張,空庭寂寂,但見雪舞,不聞人聲,他剛要拍門,卻被顧言雪攔了下來:“大門不開也好,或走角門,或是逾牆,約是隱秘,越是好。”
裴鶴謙聞言點頭,兩人沿着高牆,又轉了一圈,東邊倒是有扇小門,卻也是閉得死緊。二人商量着,觀後竹林茂密,山勢又高,翻起牆來比別處要容易些,便蹩到了觀後,遠遠地卻見個人影似壁虎一般,利落地攀上高牆。
“是他!”裴鶴謙甫一開口,卻聽耳邊破空聲響,回頭一看,顧言雪淡淡地收攏了玉指,與此同時,高牆之下傳來一聲悶哼。
說明下:虐是肯定要虐的,所謂不虐不成文麼。不過,這篇是小虐,而且結局一定是HE,而且非常非常的……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