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她還不知什麼是親情,便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暖與和善所淹沒了。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說過話。
而她,並不知道他是父親。
最終,她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連城的登基拖了很久,久到,他一直在以這個怪異的太子之位整理朝政,久到一直拖到第二年。
那時候,承寧剛剛四歲。
連城沒有納妃,連帶着後宮在經歷一系列洗牌之後,也變得冷清許多,甚至於連國師一家都直接搬進來住了。
國師與國師夫人,可以說是很好的一對兒了。
而陸長風也沒有騙她,後宮無妃子,自然不用太過避嫌,因此還是固定抽出些時間來教她武功,畢竟她是有天賦的孩子。
對於承寧來說,這是一個可以信任的舅舅,儘管這份好,來得有些蹊蹺,但是年幼的她,終究是想不到這內裡的彎彎繞繞。
她是聰慧的孩子,儘管不是這些人想要的孩子。
然而終究,陸長風也不能經常來看她。
柳絕音是魏承寧生命裡,一股不同的氣息。
與連城的年少狠辣,與莊敏夫人的工於心計,甚至是國師夫婦的晦暗不明,柳絕音的出現,像是在魏承寧的生命之中,出現的一抹別樣的風景。
懷抱長琴的琴師,溫雅的笑容裡,沒有刀光劍影與算計,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溫潤與堅持。
他對她說,女兒家,還是莫要太兇的好。
他總是會看着她的壞脾氣微笑不語,在他眼裡,她是孩子,也只是孩子。
年幼的她,身份尊貴,宮女太監莫不敢近,而養母放任她,哥哥不疼她,她也沒有父親。
柳絕音的出現,像是暗室裡突然出現的清新的風,一下子就讓人沉醉其間。
她仍然舞刀弄劍,仍然是那個驕橫跋扈讓衆人頭疼的公主。
“承寧,你應該有些女孩子樣子的……”
“承寧,你可想學琴?”
“唔……笨丫頭,女孩子樣與你自己的志向是無關的,殺上戰場或者嫺靜深閨都是你自己的身份,都是你,若是想成爲,就去成爲。”
……
那段日子突然幸福地不像是真的。
她不是沒人管的野孩子了,這偌大的皇宮,第一次似乎有了那麼一點點溫度。
她,魏承寧,有自己的師父教她習武,也有人陪他玩兒。
她是一個人,需要愛並且渴望愛。
然而,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她發現,見柳絕音的時間,猛然間變少了。
她不甘心,在皇兄的寢殿前等到大半夜,去等他出來。
“絕音絕音,御樂司的事情是不是很忙?”
那人眼睛之下有着深深的疲倦,青灰之色遍佈,就像受了什麼打擊一樣。
那人看見她,嘴角泛出一絲微笑,蹲下身來撫着她的頭髮,輕聲道:“對,很忙,承寧最近有沒有乖?”
“有啊……我已經沒有去偷偷砍壞容太妃的花草了……”小小的她低着頭,兩根手指絞在胸前,頗有些不好意思。
“可有認真讀書?可有練琴?可有練劍?”柳絕音看着她,溫潤的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意,卻不知怎麼,讓人泛起一絲心疼。
“唔……你說了這麼多,我怎麼能做到嘛……”魏承寧嘟着嘴。
“阿寧是聰明的孩子,一定會做到的,嗯?”那人看着她,眼裡是一絲嚴厲。
她的氣勢,不自覺地就弱了下來。
“乖,好好學些有用的,阿寧可是要長大的。”
“那我學好了,長大了,你會來看我,教我彈琴麼?”
“……會的。”
……
也就是那時候,她魏承寧的生命裡,有了一絲盼頭。
也是,人啊,哪裡能沒點盼頭呢?
小小的她,終於開始認真起來,不再是那般讓人頭疼不堪的頑劣公主。
她開始學習禮儀,學習琴棋書畫,學習一個公主所應該學習的,最標準的儀態。
與此同時,她還弄刀舞劍,學些強勢的招式。
陸長風不來看她,柳絕音沒有空見她,但是拋開這些,她還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她從小疏於管教,卻是最終,在這樣誤打誤撞之下得到的微小的溫暖與幸福,居然是直接推上她走到了正確的道路。
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做一個安分守禮的公主,但是在這安分守禮之外,她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那些繁瑣的禮儀與儀態其實是很難練的,累到睡不着的時候,她會偷偷跑到連城的寢宮之前,她知道,每晚,有接近大半晚的時間裡,柳絕音是在連城的宮裡的。
裡面絃音不絕,是最悅耳的安神曲的氣息。
連城似乎有很嚴重的失眠,不知什麼時候,柳絕音的琴聲於他而言,成了一種依賴,甚至到了不聽,便睡不着的地步。
她怕打擾他們,於是經常偷偷躲在柱子後面,只爲了當時出殿門的時候,能夠看他一眼。
他每次出來時,身後總會帶着許多的侍衛。
一開始,她以爲那是連城對他的嘉獎,直到很久之後他才知道,那是監視與囚禁的存在。
那次,也是她與連城惟一一次吵架。
那時候,她還是很小,似乎也不過七八歲的樣子。
那是天崇三年。
皇宮無緣無故大火,不知去向。
她被宮女護着,與連城一道兒往外轉移時,乍然看見一隱蔽的宮室之內,一白衣女子揹着一個近乎昏迷的人。
儘管只是一個擦身的一眼,她還是看得出來,那就是柳絕音,那樣昏迷的柳絕音,狼狽而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