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顧韶茗一身碧色對襟長衣,上面繡了芙蓉花的圖案,此刻,那芙蓉花掩映在滿目燈火之中,憑空添了幾分蕭條。
“嗯。”心不在焉的答了一聲,鳳眠的眼神裡有着些許暗色。
“飯菜讓小廚房都熱着呢,可要現在用膳?”顧韶茗邊說着,邊擡袖給鳳眠斟了一杯茶。
雨前龍井的香氣撲面而來,鳳眠深深吸了一口這江淮茶獨有的香氣。
“好。”
面前的女子笑容溫然,是歲月沉澱出的精明與無奈,眼角鬢邊是細細的紋路,卻有一種別樣的美。
其實……這些年來,她也不好受吧?
如同葉奼嫵對顧淮良一樣,顧韶茗,同樣是他所需要的人。
有時候他也在想,是不是葉奼嫵和麴塵花生錯了女兒,他們的後代,像極了她們的情敵。
然而……自己卻……
精緻小巧的四菜一湯,讓鳳眠生出了一種奇異的家的感覺,似乎……若是自己一生隱藏身份鞠躬盡瘁,以後的日子,會不會也是功成名就,兒女繞膝?
這是鳳眠第一次來如此清晰地思考這樣的問題,然而下一秒,他的眼神漸漸冷厲起來。
到底是忘不了,忘不了墨長青的一生忠義,忘不了風無意的諄諄教導,忘不了南樑部下臨死前的忠義與貞烈,忘不了幼時流落異國,嚐盡的人情冷暖。
他忍了半生,爲這復國大業努力了半生,卻是如此輕易,又如此現實地毀在了連城手中。
“茗兒,辛苦你了。”鳳眠平靜地嚥下口中的食物,淡淡道。
顧韶茗愣住。
成親這些年,自從他知道了自己不是真正的顧蓮蕪,即使成親之後,對自己的稱呼,也是冷淡的一聲“夫人”。
這是鳳眠第一次如此溫柔繾綣地叫自己的名字,一時間,顧韶茗滿心的複雜。
“不辛苦的。”她靜靜答道。
鳳眠突然擡頭,如此專注地盯着顧韶茗,面前的女子不是顧蓮蕪,嬌豔的眉眼更像是一朵海棠,卻並不張揚,只是安靜地釋放着自己,沒有蓮葉的清香,甚至是沒有香氣的,然而,那般寂靜無聲的開放,若是……若是沒有自己,沒有動亂,她是不是會找個平凡的人共度餘生,一生圓滿,也沒有機會踏足這些刀光劍影。
但是……沒有如果。
“茗兒,若是……若是日後,我出了變故……書房紫檀桌上,有一個暗格,裡面的東西足夠你安身立命……就去吧,好好的過日子。”鳳眠淡淡的語氣,彷彿在每一個晚歸的晚上,與答應她一起用膳,並無不同。
顧韶茗豁然擡頭,平靜的眼眸中,終究是多了幾分震盪。
她不是傻子,相反,她聰慧至極,也機敏至極,這些年,鳳眠隱藏的很好。
但是,不管是顧家滅門案,還是他這些年隱蔽的作爲,其實終究讓她察覺了些什麼,但那不是她該問的。
她識趣的選擇了沉默,卻不想……如今鳳眠居然真的……
“你……”顧韶茗想說什麼,卻是一時間啞口無言。
他心上,記憶裡的人都不是自己,而自己……顧韶茗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
年少滅門險些遭到侮辱的時候,正是他飛來一箭,將她從魔爪中救了出來,那時他還年輕,華服輕衣,眉宇之間滿是戾氣與怒氣,摸着自己的臉說“沒事了,沒事了”。
那同樣是她心中不可多得的記憶,那份情,她還不起,她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霸道甚至於蠻橫地搶了屬於自己姐姐的。
然而……她終究是爲自己當時的一份貪心,遭到了該有的報應。
甚至鳳眠當年在得知真相時,掐着他的脖子問,被侮辱的爲什麼不是她的時候,她的心中,也同樣的絕望。
但是,皇命不可違,羽翼未豐的他,抗拒不得這份賜婚。
因此,他自覺是娶了個花瓶放在家裡,從最初的厭惡,到如今的相敬如賓,自己到底是下了功夫的。
但即使如此,這麼多年,鳳眠也……從未碰過自己。
自己如今這般年紀,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女兒身,這番話說出去,恐怕任誰都要笑掉大牙。
但是……顧韶茗一時間,滿目心酸。
“你非要如此不可?非要去……拼命?”顧韶茗猛然間抓住了鳳眠的手,幾乎是一字一頓道。
話還沒說完,眼中已經是續了滿眶的淚水。
鳳眠剛想發火,卻看見女子如此神情,神色到底是軟了下來。
也是,她不是顧蓮蕪,是自己多年來同牀異夢的枕邊人,一顆七竅玲瓏心無人能出其右,怎麼可能一點察覺都沒有?
“乖,莫要哭,這是……我的宿命。”鳳眠縱然不捨,然而,眼睛深處的目光,卻仍然是堅定而瘋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