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新出來了消息。
那位一直低調處事,雖身居妃位卻身份特殊,如同陛下的左膀右臂一般的蝶妃娘娘,懷孕了。
貞一皇后已經很老了。
從當初一無所有嫁給還是皇子的明安帝,到如今,少說也有二十多年。
她的容貌早已經不再年輕。
這後宮裡,不管是幽鎖深宮的她,還是如今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莊敏夫人,抑或是那明安初年被當做俘虜押解回京,後來卻奇蹟般扭轉乾坤的蝶妃,都已經不年輕了。
然而蝶妃卻敢在這個年紀懷孕,着實讓所有人汗顏了一把。
皇帝自然是高興的。
他年事已高,已經好久沒有過逗弄小嬰兒的感覺了。
後宮裡那麼多美人,這些年除了不能生的莊敏夫人,莫名其妙都生不出孩子,偶爾懷上,也全部都小產了。
連城成爲了唯一的心肝寶貝與**。
其實衆人都清楚,這後宮裡,莊敏夫人不想讓誰懷孕,就必定生不出。
這個道理,皇帝明白,蝶妃明白,甚至謝嬰也明白。
但是,皇帝需要莊敏夫人身後,大將軍的兵權,本朝丞相獨大,除了大將軍,他很難找到其他的人來壓制。
因此,知道貞一皇后發瘋,他也最多隻是幽閉,是以這麼多年未褫奪封號,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只是,蝶妃這一胎,終究來的蹊蹺。
然而,彤史無誤,皇帝自己也確認無誤。
鳳長生好奇,倒是貞一皇后拂了一把自己青白夾雜的長髮,依舊精明到詭異的雙眼淡淡的瞥了一眼鳳長生,輕聲道:“聽說,當年的蝶妃,可是大將軍勝利歸朝時,帶回來的俘虜……”
鳳長生愕然。
“也就是說……”她壓低聲音,卻沒有將話說完。
“誰知道呢?”貞一皇后笑得無所謂。
“娘娘不害怕麼?”鳳長生微微一笑,“就不怕蝶妃的孩子與太子……”
“急什麼,這不是還沒落地呢麼?”貞一皇后不慌不忙,如果真的,那再想辦法便是。
鳳長生看着貞一皇后,突然笑了。
“娘娘大德。”鳳長生低眉頷首。
她像是重新認識眼前已經風華不在的女子一般。
“我這一生,唯一撒的彌天大謊,做的壞事,便是連城。”貞一皇后如此說道,“我唯一恨的人,便是那老鬼。”
鳳長生不由得想到,眼前這個女子,也不過是個愛而不得的可憐人。
明安帝封后之後,便是一直治理後宮的。
只是那時候,明安帝忙於南樑戰事,偌大的後宮,只有她與莊敏夫人。
是以前些年,一直都沒有懷孕。
而在宮裡的一些老人,在她被幽閉之後,並未如何爲難過。
她喜歡一個人,喜歡的坦坦蕩蕩,厭惡一個人,厭惡地坦坦蕩蕩,更是從未因爲前太子魏子業以外的事傷害過任何人。
她無時無刻不想着如何去救他,卻終究是徒勞。
她以此生全部的善良,撒了此生唯一一次彌天大謊,做了此生最該做的狠絕之事。
這樣最真實的愛恨,卻是一個“瘋”了的人,鳳長生早已懂得這些人間的喜怒,此刻卻略略有些諷刺。
便如眼前,以她的立場,她完全可以做掉蝶妃的孩子。
然而她卻說,等孩子出生之後再說。
也就是說,給那孩子一個出生的機會。
如果是女孩,也就罷了。
說她冷血,她卻在該惡毒的時候選擇了善良,說她神經,她卻比這宮裡任何的人都清醒,說她善良,她卻恨不得將這牢籠掀翻,將這天地換掉。
“你真不適合待在這深宮。”鳳長生又扔掉一個櫻桃梗。
“江山萬里,盛世太平,這是阿業的理想,我要連城,成爲他!”貞一皇后同樣淡淡。
鳳長生眉頭一皺。
謝嬰有他南樑的復國計劃,而貞一皇后有她的,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怎樣呢,畢竟一個女人,終究是不能與謝嬰這般變態的心思相比啊……
面對未來與生死,這兩個女人都狠狠地坑了對方一次。
“爲了他,連家族都不要?”鳳長生真的是有些好奇了。
“他是拯救了我的人。”貞一皇后依舊撫摸着懷中的頭骨,眼睛裡有難得的溫柔。
她還記得,那年初雪,她不過是丞相府無依無靠的嫡女,因爲自幼愛舞刀弄槍,而並不被衆人所喜。
母親早亡,沒人教過她這些,只能靠自己的花拳繡腿來安慰自己。
她舞劍,無意間卻將劍舞成了舞。
她滿心歡喜,想得到爹爹的認可,卻只換來一句“下賤的玩意兒,還不快收下去!”。
她第一次見他,他說她的劍舞好。
那樣溫潤的少年郎,滿心讚賞地看着她。
一向性子桀驁難馴的她,總是喜歡硬着頭皮扛起所有的指責與謾罵,在第一次有人的讚賞中,卻悄然麻了爪子。
他是整個童年,少年時期,唯一讚賞,認可,真正去愛她的人。
所以如今,丞相府她不在乎,明安帝她不在乎,但是她必須要保下連城,保下他唯一的骨血。
“話說……莊敏夫人的絕育藥,不是你下的?”鳳長生此時才反應過來她前面的話。
“不是,當然,除了我,誰還會下,你自己心裡應該有數,只是不敢說出來罷了。”貞一皇后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