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她不是人。
“哈, 老師愛說笑。”一貫冰冷的表情頭一次出現了破綻。她慌了。
“是嗎。”春上欣華指着自己近似琥珀色的雙瞳,“這是什麼?”
龍眼?!它的別稱,同大家經常念着過的陰陽眼、天眼、鬼眼、妖瞳等等。
“所以, 你最好老實說。”那雙空靈出塵的眼睛墜定對着她。
“說什麼?”這個女人懷疑她是兇手?那她是嗎……
春上欣華冷不防地擢住她的下顎, 拉近, 貼着她的耳邊, 道:“一切不平衡都是有原因的。就像這所學院爲什麼總會死人一樣。”
不平衡一般是人造成的。
“你是有理由的。”小陽說, “因爲異類的存在是危險。你有理由懷疑我。”
不是懷疑,是詢問。春上欣華正想這麼講,有人從那邊跑來了。
“小陽!”不速之客是若煙。
“若煙。”
“小陽!你怎麼突然就跑了呀!”若煙看到小陽邊上的她, 很是吃驚,“這不是春上老師嗎。你們……”認識?
“不認識。”小陽簡單地打斷若煙。
“路過聊天。”春上欣華展露着人畜無害的完美笑容, “不過, 現在我得走了。小陽同學, 今天遇見你太高興了。下次,我還會來找你‘聊天’的。”
是的, 是“長聊”噢!
目送着春上老師踢踏着高跟鞋離去,小陽神情凝重,若煙卻好奇。
“你們都聊了些什麼啊!春上老師看起來很喜歡你哪,小陽?”
“她是很‘喜歡’我。所以她問我,是不是殺人兇手。”小陽說得輕鬆。彷彿聽到了一個敏感的詞, 若煙的臉色則成了死灰。
“小陽不會做那種的事的……”若煙喃喃道。
複雜地望了她一眼, 她在心裡默默重複着那句話:
“是的, 我不會做那種事……”
然後, 又死人了……
這次死的人, 是澈夜。
下一個,接着死掉的是川田。
“一定是你, 是你殺了他們!”一浩發瘋似地扯着她,“是你。只有你纔會那麼變態地做!別人不會的,是你,是你!”
他又半跪了下去,死拽着頭髮,搖頭,搖頭:“不,不,很快就是我了,對不對!你很快就要殺了我,對不對!告訴你,不只我們三個,討厭你的人,很多很多!難道你要殺死所有的人,不,你做得出的!你做得出的!”
一手擋住想上去踹他的若煙,小陽苦笑:“別再動手了,他已經瘋了。”
可果然是他自己預言的那樣,一浩還是死了。
以前,學校裡不是沒出過這檔事,只是集中發生的地方不同。現在,風水輪流轉,該到他們班接待“死神”。
同班的同學接二連三地死於“意外”。
警方還沒找到兇手,春上欣華就先直接找上了小陽。
“隨便坐吧。”她的辦公室裡,很乾淨,至少聞不到任何血腥味。
坐下,接過她遞來的花茶,小陽說:“老師,有事嗎。”
“人,看不懂你,看不明白。覺得厭惡,反感……”春上欣華輕啜了一口瓷杯裡的咖啡,斯里慢條地說着,“排斥你,排擠你,輕視你,無視你……接受不了你,對,是完全受不了你!”
“老師,你到底想說什麼。”小陽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冷冷地盯住她,“如果你今天找我來,僅是爲了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那麼,我想立刻走。”
“小陽同學,別急啊。我僅僅只是想刺激一下你。”她笑道。
刺激後,再用龍眼看看她的內心,看她對她的那些同學憎恨有多少,是不是?
可刺探的結果很令人失望。除了輕蔑,春上欣華感知不到一絲一毫的,她的恨意。
“爲什麼,小陽同學不恨他們?”
人,是可愛的。
“世界中、歷史上、社會裡,不被世俗、大衆接受的人很多。難道他們一個個都得去恨,去報復嗎。”小陽疑問她。
“基本上很少有人會不想‘毀滅世界’。”
小陽嘆了嘆氣:“可我不是人。”
她沒有那種感情,那種憎恨的感情。
嘖。春上欣華感慨,自己怎麼又忘了呢。她現在是在拿人類這套標準,套用到這個小陽同學的身上,去揣測她的心意,理所當然地認爲,她恨他們是無可厚非的。其實不然,小陽最有殺他們的理由,可她卻又最沒有殺他們的動機。
已經想不通了,於是,春上欣華換了一個問題。
“你爲什麼來上學。不是想要學歷文憑吧。”
“不知道。”小陽滿臉迷惘,“看到大家都來上學了,我也來了。”
“大家?是指……”同類?
“人。我說的是人。他們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來學校,就是看大家都是去學校讀書的,爸爸媽媽也交了學費,所以就來了;也有的是帶着憧憬來的,可是會突然不知道怎麼走了,考試、成績、分數還有‘栩栩如生’的人際關係網,進入社會前的演練,然後提前放棄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嗎。
“我不理解這些。
“我。所以我不知道自己來讀書的理由。但我喜歡這裡,聖瑪利亞。”
春上欣華安靜地聽她講着,並沒有打斷她的話。
“其實你是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的吧。爲什麼不說,不向我,大家解釋呢。”太明顯了,所有的矛盾全指着小陽一個人,現在可不止是她懷疑她。她班上的其他人可以說是認定了兇手是她,這個既成的事實。
“現在了說了,也沒有意義。”人不會復活。
春上欣華從她手上拿過冷掉的茶,低頭,捧起她的臉,手指刷過她略乾的脣:“哈,連我都不禁想說你‘虛僞’。隱藏着真相,情願一個人受傷。你覺得那個被你保護的人,會怎麼想。也許那人並不感激你,甚至認爲你會背叛……”
“……”小陽擡頭凝視着她,不響。
或許她是在想她說的。
那人不見得感激你……
保護一個人,她不知道什麼樣算保護。
她只是覺得說出來沒有意義。
僅僅是這樣而已。
可這位春上老師顯然不相信她的說辭。
其實她自己也有點不相信。
也許她已經理解了,理解了自己這種行爲叫包庇。
包庇有罪嗎?
顯然是有的。
可你會去包庇別人嗎?
答不出來嗎?
不能說出這個答案嗎?
爲什麼不直視着我,你害怕那個答案,還是害怕你自己?
你大可以說出來的,你明白的,我不會笑話你,不會笑話任何人。
因爲我沒有取笑這種感情。
所以我連嘲笑別人,嘲笑自己都做不到。
我就像是一個有紅綠色盲的人類,我沒辦法告訴別人,我看見的顏色是什麼樣的顏色,而你也無法理解我看到的顏色是什麼樣的。
哦,你能理解,你通過機器模擬知道我的世界是什麼樣。
這很好,科技總能改變人類的生活。
她喜歡學校、喜歡知識,或許正是因爲她知道這些知識能夠幫助人類成長,幫助人類最終達成互相理解。
對,知識,知識能改變命運。這是圖書館牆上貼的字。
她曾駐足許久,久到周圍的學生都以爲她出了什麼毛病。
她沒有毛病,她只是在思考,在理解這句話。
那是打從心底去理解,明白了這句話背後所代表的含義,哪怕只是她自己領悟的含義,那都是她的珍寶。
做人類真好,因爲可以學到這麼多的知識,儘管時間有限,可人類的知識卻是代代相傳。
和她一樣的異物是不會教育下一代的,因爲它們都是遵循着另一種規律而活着。
它們不需要知識,不需要去成長,更不需要去弄懂這個行爲背後的含義。
會去尋找意義的,只有人;會仰望星空的,只有人。
人充滿着好奇,探索着未知,孜孜不倦,擁抱着這個世界、宇宙。
哪怕直至生命盡頭,人類也不會放棄去感受。
對,不會也不能放棄去感受。
感受着,活着,那是隻有人才能做到的事。
“小陽同學,你怎麼在這裡發呆?”若煙靠近站在牆壁前的她,“圖書館都要關門了,你還不回去嗎?”
“若煙。”她望向她,露出笑容,“我好像明白了怎麼笑。”
“啊?”
她彎起嘴角,因爲喜悅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