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后街,一直保留着一個不成文的習俗。
如果人死了,就一定要把名字刻在這條街市的塗鴉牆上。因爲誰也不想真正被遺忘,所以即使身體不在了,即使靈魂消散了,也要留下名字。
爲的是讓活着的人能記住,記住,這個人曾經存在過……
他從小就是個沒人要的孩子,但不是孤兒。他有爸爸媽媽,只是,他們不愛他。可是天下怎麼會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小孩呢?
這裡就有。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排在他上頭的有四個哥哥,一個姐姐。按理說,他該是最受寵的一個。可現實,他是惟一多餘的一個。
富人的繁華似乎與后街無關。
因爲這裡的窮,就像刻在那塗鴉牆上的名字,是深深地,深深地刻進骨子裡去。
抽象地說,是“先入爲主”。
這就是他們的世界,而他,這個的的確確可憐的孩子,只不過是這世界流淌的洪流中,一條不起眼的支流,可以有很多,很多……
現在,這個小男孩遭遇了麻雅。因此,我們暫時替他取一個好記的名字,小滿。
對小滿而言,今天和昨天,和大大昨天,是一樣的。早上他會出門,貧民區巴掌大點的地方是沒啥好玩的,不過小滿才六歲,沒到上學年齡。除了學校,這裡的孩子,就大都在這些拐來拐去的舊街道,深巷子,遊蕩。
小滿很聰明,他喜歡在雲上四周溜達。這是所和后街格格不入的貴族學校。小滿會好奇,也會嗤鼻。有錢人就是與衆不同,連學校都愛建在僻遠的地方。
對!他的小腦袋瓜子裡也在想。等他有朝一日變得有好多好多錢,他會把家建到喜瑪拉雅山上。
那喜瑪拉雅山在哪裡,有多高。也許就和富人區的摩天大樓那麼高!
總而言之,小滿還是一個比較可愛的男孩。
迴歸正傳,他之所以聰明地來雲上學院旁邊轉悠,原因很簡單。瞧那吧,目標出現了。一個長得一般般,穿着很好的女孩正朝他這邊走來,她右手拎着一大塑料袋的東西,左手拽着一手提包。走路的樣子當然很吃力,雖說,嗯,不怎麼像企鵝的說。
小滿和以前一樣,心裡有點同情。於是一如既往地決定,要幫這個姐姐減輕負擔。小孩子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對,可並不會認爲它有多嚴重。
然後,小滿就實施了“搶包”的行爲。
已經有了前幾次的經驗,小滿的動作仍然很笨拙。而且,這一次,那個姐姐竟然有力氣追他跑了三條街。他很慌,邊跑,眼淚邊往下掉。
爲什麼還要追我!他聽到喊聲,腳步聲。對你來說,只是一個皮包而已,壞了,隨手一丟,可以買新的。但是!小滿更加抓緊了手裡的包,這一隻只的包,給了負責“回收”的大哥哥們,他們會分自己一點。是的,幾塊錢就可以買好多好多的肉包子。
很香的,自己每次都是哭着吃完的!
麻雅,你想變美,這是你的大心願。那,你相不相信這世界上也有像小滿這麼簡單的願望呢?輕易可以滿足,感動,容易得叫人忍不住就會哭起來。
小滿的心情,麻雅永遠不會理解。此刻,麻雅很氣憤。被人搶了包,這是換了誰,一般人都會氣得要命。
當然,有人會自認倒黴;有人會立即報警;還有人會同麻雅那樣,奮起直追,永不言棄似的。
只是包,自己是有很多替補的。那麼給人搶去就搶去唄!麻雅是千金小姐,浪費,沒人會怪罪。何必要這麼沒命的狂跑?
麻雅咽不下這口氣,所以要逮着那小兔崽子,好好教訓一下他不可!
阿風看着,覺得麻雅和那搶包的小鬼都很不可思議。
而正窺視着他們的黑貓,卻想,要不要讓那小鬼在下個路口,被車子碾一下。黑貓討厭多餘的戲碼,像小順那般的存在。
捏死一隻螻蟻,不會心疼。
路邊,車輪,飛濺起的泡沫
和着那股憂傷
一起沉淪
……
突然地,車子碾過那孩子身體的一瞬間,麻雅後悔了。
如果我沒有追你的話。
這不是韓劇裡的情節,所以它少了分浪漫。
頭和身子分離了。
頭對身子說:你太沉重了,沒有你我就可以飛了。
身子說:你飛吧!我只要浸在血裡就會暖和的。
姐姐,這包,還你了。
麻雅走近了塗鴉牆。
這座牆有些年頭了。
不,塗鴉牆說,我不老,只是周圍的人太年輕了。
“他是叫小滿嗎?”麻雅喃喃地撿起一塊碎石,一筆一劃,歪歪扭扭的,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寫,是刻過字,除了不懂事的小時侯。
上面有好多人名……人不停死,死不停。密密麻麻的,好多名字。有的,只剩下模糊可見的輪廓,相信更多的是不見了,風蝕了。
麻雅笑着說:“哪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笑完了,她哭了。
阿風微吁氣,習慣了這瘋女人的非理智舉動,纔是令他最想哭的。
那淚說止,能止。這不,麻雅歇聲了。阿風以爲她是哭累了。
可其實——
滿目疥瘡的塗鴉牆,那灰禿禿的牆壁上,刻着死人的名字。是的,是死人的名字。
顫聲:“爲…爲什麼會有我的。”
阿風順着她的視線望去,牆上,無數的人名中心,歪斜的斗大的三個字:
金麻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