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就算報仇雪恨了嗎?
我還要那隻開槍打我的手,
我還要那隻瞄準我的眼睛,
我還要那顆想殺害我的心……”
——《高龍巴》
怎麼可能知足?活着就是受苦,死了, 卻是無聊。
親眼目睹我死掉的人, 你們開心嗎?
冷漠的是人心, 熱鬧的是人羣。
汽車, 騷動。
我認出你來了。
河邊, 發生命案的橋頭。
水花,陽光,躺在綠草叢間的男孩在微微發笑。
大叔又一次大汗淋漓地從噩夢裡驚醒。
他乾脆騰地坐起, 手觸及到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半天,他纔回神, 看清那是一把黑亮的鐮刀, 它有碩長的刀柄, 就如同傳說裡死神背上……當然,這不可能。大叔很快否定。也許是那孩子參加的社團的道具, 現在學校不是有很多新奇的社團嗎。撇去爲了學分,其實是豐富學生課餘生活的吧。
那孩子……
大叔,憶起了剛纔的夢,脊背不禁發了涼。
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做這個夢了,是什麼時候開始?他摸摸空空如也的胸口, 嗯, 睡前, 他摘了那條十字架項鍊。
那個路人送給他和肖邦的十字架, 不像庇佑, 倒像詛咒。
疑神疑鬼的是自己,對, 一定是自己。
那時,不是拒絕得很明確,根本就不相信這些!
可是……
寒意仍席捲而來,他想下牀,腳正碰到地面,身子就徒地一僵,有慘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腳踝!多年的警覺跑哪兒了?立馬竄出腦子的念頭,不是恐懼,而是出奇的憤怒!他迅速彎下身,一手反射性伸向別在腰間的手銬,要鎖起那隻手,將那潛伏在牀底下的某個混蛋,逮個……但,遺憾的,撲了空。
那隻手,則更快的消失了。
他霎時皺聚眉頭,一把掀開那礙眼的牀單,探下,就見那底下,空蕩蕩得刺目。什麼影子?會有什麼影子呢……
大叔,我在你後頭呀!
……
只要“她”願意,可以花上好多天時間,逛遍這整個遊樂場。
他們在遊樂園裡走了一上午,少女對任何都好好奇。賣冰激凌的阿姨,玩着鞦韆的情侶,雲霄飛車上尖叫的小女孩……這部分是人;甜甜的粉色的棉花糖,不同水果口味且顏色繽紛的飲料……哦,竟是吃的。凡是少女看見的瓶瓶罐罐的玩意,少女要吃,月就買,還得雙手奉上。再說到玩,那就不得了了。少女又不是嚇大的,有什麼不敢玩,不會玩的呢!
哈哈,他們坐了海盜船,過山車……也去闖了鬼屋,月只求少女別把人嚇唬去就好。開完卡丁車,少女蹦蹦跳跳地去了人造沙灘,非讓月和着自己一塊下水。
月被逼得沒辦法,苦卻不能叫迭,愣是事事順從了。
到了中午,頂着個大太陽,少女終於玩累了,嚷着休息。於是,月,問小攤販借得了大陽傘撐起,不少那野餐盒,是月親手做的,漢堡,珍珠奶茶……樣樣有。
少女並着他的肩盤腿坐在草地上,笑得開懷。孩子般純真的笑容,讓月差點忘記,這個人是誰。
“腿給我!”不等他答,少女就靠了下來,拿他的腿當了枕頭。
冷不防,月說:
“你還要玩到什麼時候?”
少女想也沒想地說:“到不想玩的時候吧。”
“……”
“不覺得很無聊嗎!難得這麼好的時光,我不想浪費!”少女氣鼓鼓直起身。
“……”
少女安靜了,表情益發莊嚴肅穆,月倒真不習慣,少女一下這樣,一下那樣。
明眸清亮幽深,動了動生輝的皓齒:
“月,你喜歡我嗎?”
“……”
“那言,善柔呢。”
月是愛着言,但,他此時開不了口。愛他,所以,纔會那麼想得到他,然後嫉妒那該死的顧小順。又因爲那個男人不愛自己,所以,報復地不去阻止他的死亡,可仍把憎恨發泄到善柔身上。
自己是怎麼想的?
月也弄不清了。
少女看不透徹:“你愛的是他,你愛的是他?”
“……”
“可是這一切是我引起的,不是嗎。”少女坦白。
月搖頭:“即使你不出現,我也得不到。言造出顧小順完全是爲了他自己,和校長大人的意願沒半點關係。而我,喜歡上他,也是從很久以前開始。”
“是言 救了你,將你帶進雲上的?”少女見到月憂傷的神情,心有了絲絲疼痛。可少女也分不清,這心痛是屬於誰的。
“我被關在家中的閣樓,一關就是十年。從七歲那年起……”月不想沉浸到記憶裡,他講得很快,不容自己有……平靜嗎,他的表情會是平靜?他說到了,言從他的養父養母身邊帶走了他,那次,他丟下了善柔。後來,善柔才重新找上門來,和他相認。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再見到那個妹妹。”月笑容苦澀。
“可是她愛你。”
“但,我不愛她。”
不愛,哪有思念,厭惡,所以纔不想見。月的理由很充足,愛他的人爲他付出一切,他爲他愛的人狂亂心碎。這都是理所當然,有什麼是不應該,不自然的?
有!因爲這不是“她”想要的。
月認爲“她”的變化很大。
“她”輕笑。我沒有變啊,那是你的錯覺。
少女擡首貼近月的面頰,在他耳邊悄悄說:“在這裡的‘我’並不完整,此刻很多感情其實不屬於我,你瞧連這副軀體都是你送我的。所以,我也覺得我不像自己了。”
“……”
“月,無論你曾經愛的是誰,可從現在起,你只能愛我。”
你只能愛着我。
威逼,還是利誘。
只有我能給你幸福。
我愛你?那你會愛我嗎。
不知道。少女誠實地抱住單薄的月,生怕他下一秒會跟着葉片上的水汽蒸發。可,我需要你。如果這是喜歡,那我就是喜歡你。
那愛是……
永遠需要你。
看似荒唐的承諾,普天下卻只有少女許得起。
把永恆許諾給了你。
需要,哈,仍是對玩具般的喜歡。
當月看見窩在他懷裡,笑得一臉滿足的少女,這話卻還是堵在了心裡。
玩偶能有什麼奢望?
它們要的不就是這樣的永遠嗎……
主人,不會懂得愛,需要,或許是惟一的,她能給的。不用再帶上雙引號了,她,就算僅是那二分之一,另一半的她,也是相同的。
失去了言,失去了善柔。
月,歸她所有。
……
大叔猛然間回身,空的,寬敞的房間,冷清的傢俱,緊閉的大門,呆若木雞的只是他一個人。
沒有人,幻覺也沒有。
他舒緩了一口氣,結束了察看,揉着惺忪的睡眼……
睡個回籠覺吧!
轉身……
害怕一個人走掉。
更害怕被你們看到,不堪,有那麼不堪麼。
殺死我的人,看着我死的人。
怎麼可能知足?活着就是受苦,死了,卻是無聊。
親眼目睹我死掉的人,你們開心嗎?
冷漠的是人心,熱鬧的是人羣。
汽車,騷動。
我認出你來了。
窗邊,他剛還睡過的牀頭。
悶熱,黑夜,躺在席夢思上的男孩在微微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