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坐在這裡, 照我的模樣
把人塑造,
造出一代和我相似的人,
他們受苦, 他們哭泣,
他們享樂, 他們歡欣,
並且對你表示不敬,
就像我一樣!"
——海涅詩選
明媚的清晨,少了夜的徹骨的寒意。陽光溫溫暖暖照在窗前,紫藤編織的軟榻上, 少女緩緩睜開眼睛,如同初生的嬰兒, 那對深茶色的星眸, 充滿愉悅, 神奇地打量周圍的統統。高曠的天花板,簡單不失精心佈置過的傢俱, 洞開的大玻璃窗子,和着風跳舞飛揚的米蘭色簾子……嗯,少女歪着腦袋,想了想,好半久, 才認爲了這裡是她的家。
天亮了, 是不是要去上課了呢?
少女她彎腰, 揀起散落在椅邊的制服, 校裙, 和掉落其間的那本綠色的學生證。翻開,上面赫然貼着她的照片。嗯,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本來就是她的東西,不是嗎?
嗯,少女又歪歪了頭,抓了抓披散下來的黑色長髮,表現出一副費力思考的樣子。這幾乎成了她每天起牀最習慣性的動作了。估計還是如昨天,大大昨天那般,她是在努力回想,那麼我是誰呢?
“善柔,快起來,不然一會要趕不上公車了。”月像一個賢惠的媽媽,大清早就爲她煮好了早飯,整理好了書包。她不必擔心牀頭的鬧鐘出毛病,就算睡過頭了,月一定會幫她計完時間後喊醒她。
“哦,我在穿衣服了。”她忙忙應道,心下說,原來我叫善柔,嗯,我會好好記得,下次決不會再忘記了。
當然她不是什麼失憶患者,她記得所有人。月,春上老師,學生會的會長言,有點碩壯的同桌,有點帥的班長……她不會出錯地能叫出他們的名字,甚至連星座,血型,喜歡的對象類型,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都不曾遺漏過。
可惟獨自己,她獨獨會忘了自己是誰。
記憶,昨天上學的記憶,她還有。可是關於大家喊她名字的記憶……有關自己的那部分,卻遺忘得相當徹底。
至少,今天若不是月先喊了她,包準吃早飯的時候,她還會問月:“我是誰?”然後,月會摸摸她的額頭,水藍色的眸子略帶着寵溺,直直撞進她的心口:“你是善柔,我的小善柔啊。”她會撒嬌似的磨蹭着他冰冰涼涼的手掌,她對他的依賴,從出生起,她就只知道月,是惟一能讓她撒嬌,依賴,不會丟下她不管的人。
至於,每天的“新生”,也只有月,會是第一個,再次告訴她,她是誰的人。一天一天,一遍一遍,溫柔地喊着她的名字,耐心地囑咐了她在學校裡應該注意的點點滴滴。她總是熱情地還給月一個大大的擁抱,不爲別的,只爲更加貼近這個人的溫暖,也許,也是想溫暖這個人吧。
月和自己讀的是同所學院,雲上。不過,月已經讀二年級了,而自己,今年則是剛剛考上雲上。相比起她的,繁重的課業,分了科的月顯得要輕鬆多了。再說,月是那種不需用功,也可以考得很好的天才型學生,雲上就特別許了包括月,這些“精英”不用天天來學校報到。她是羨慕,可有些事啊,人啊,就是羨慕不來的。
所以,今天,一如平常,善柔安安分分地乘着公車上學校。
雲上的大部分學生都是住校的,一是學校地處偏僻,交通不方便;二是學校的住宿條件一向值得稱道。除了學校不太平之外,似乎沒有什麼理由要通校。但善柔確實是少部分通校的學生之一,儘管她認爲自修結束回家,在夜裡出了學院更危險,可月執意不讓她留在雲上。一開始連她都覺得月是保護過度了,只是月也不常來學校,那麼回家,能和月相處得多一點不也很好嗎,後來她就這樣想開了。
只是,這想不開的,還是大有人在。比如此時的肖邦。
爲什麼!爲什麼!這到底是爲什麼?!
他絕對是被騙了,被這個該死的偵探騙了!
什麼白富美什麼大小姐!他就不該來這裡!
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
下了公車,在面對“荒無人煙”,鱗次櫛比坐落着老式黑木屋的貧民區,時不時在巷口冒出,蔓延的詭異的,大把大把的塵埃合成的煙霧……肖邦只差沒對身邊這位大個子嚎叫了!身爲“罪魁禍首”的大叔則是無動於衷得可怕,大步就往前邁去了,留下大堆的行李。
“喂!你這個混蛋大叔,你不能這麼丟下我啊!”
他是想回去,可不想一個人回去啊!
無奈的肖邦只能拖拉着行李,慌慌忙忙地追上越走越遠的大叔。
“喂!”迷巷裡,彷彿沒有盡頭,狹長的青石板路,斷斷續續,從那邊,或那邊,層層包圍來的,風的鳴聲;烏鴉嘶啞的叫聲;不高,卻斑駁狼籍得可以的圍牆上,貓尖銳,不甚刺耳的呼聲……肖邦基本上是不顧形象地死命拽着大叔的衣袖,恨不得整個人黏……
“……”大叔面無表情,看不出他心裡盤算着什麼。
“喂!你倒是說句話啊!”肖邦借了點膽子,使勁扯下他一邊的袖子。
“……”死一般的沉寂,他們走出了巷子,又繞進了另外一條巷子。直到走到他們剛纔經過的那條路,然後,第三遍,第四遍,一次次經過原來的地方。
這時,肖邦纔可怕地意識到,大叔幹嗎在那兒裝深沉了!
“我們迷路了!”
“……”他窘困的表情足以說明了一切。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雲上,上次發生火災,他就隨局裡的人去過一趟。所以出發前,他覺得憑他多年當偵探練就的一身超凡的觀察力,記憶力,能有啥子問題,絕對是沒有考慮過,像迷路這種問題的!
可偏偏就是有這麼不湊巧,事實,從他一進入巷子,人就懵了。硬着頭皮,暈頭轉向地堅持一會兒,結果,還在原地了打了不知多少圈。
見肖邦從褲子袋掏起,接着翻上衣,左邊口袋,右邊口袋,忙裡忙外地找着……
“你幹嗎?”
“找手機唄!通訊這麼發達,不信死在這裡!”肖邦沒好氣地囁嚅着,可又覺得自己用詞不當,不能說“死”這個字,太不吉利了!他四下張望,這麼陰森的巷子,說不定就碰到哪打劫的人呢!不能說“死”,不能說“死”……
再來一個“只是”,只是人,想多了,就有可能遇上。因爲暗處的神秘,見你天天想這想那,還以爲你巴望着發生那些事。特別的忠告,能不往壞處想就別往壞處了,要是噩夢成真了,就別怪當初做夢的人!
遠處走來幾彪形大漢,個個止不住的猙獰的笑臉,只隻手裡白晃晃的刀子,配這陰暗潮溼的巷子裡,尤爲扎眼。
刀尖直指他們的咽喉,一貫兇惡的威脅:
“要不給錢,要不留命!”
大叔瞠目。
肖邦哀號:
不會吧,真來搶劫?!!
可笑好玩的命運。
爲誰畫圈,爲誰齊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