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深重的處罰。
痛楚糾纏了你的發。”
——《哭牆》
一覺醒來, 頭疼依舊。
空白,空白的文檔,比昨天, 更加一無所適的空白。
春上欣華, 緩緩推進鍵盤, 上次替顧小順受的傷, 已不會隱隱作痛了。那銀髮女子在留在她心頭的話, 卻仍時刻鞭撻着她。
她是惡魔,她是惡魔,被詛咒, 然後生到這世上來的人。
撫上自己琥珀色的眼瞳,顏色, 和窗外苟延殘喘的落日餘輝無異, 令她作惡的顏色。不少算命的人, 預言道,她前世作孽太多, 今生定要不得好死。
她輕笑,不置可否。她從來就不信什麼神仙皇帝,也不信什麼救世主。
自己的命,自己對着鏡子就能看到了。
眼睛,沒有什麼看不到。凡看到的, 她都知道了。
即使是未知的, 她多少可以窺見那一點點天機。
龍眼, 自古從今, 爲人所奉的, 十分不機緣地被一個弱女子所擁有。
她是弱女子,並無堅定的意念, 也無征服世界的野心,可仍被龍眼俘獲。在前十八年,每到失意之時,她的選擇是放棄而不是奮勇向前。
命運告訴她,遊戲,冒險,她玩不起,輸不起。
至今,不挖去雙目,僅僅是因爲沒那個勇氣和膽量。
回雲上任教,是順從命運,這倒顯得容易多了。雲上學院是她長大成人的地方,一口井般方圓的天空,寥寥幾筆就能寫清的地方,窩在這裡,逃避能逃避,不能逃避的。
未來什麼的,她消極地不再去想。
也許給一個普通人,毀滅的力量,他還是普通人。
本質,是無法替代的。
然,現實終究要回歸。春上欣華縱使與世無爭,卻不可避免的,被捲入了,設定着的旋渦。宿命說,她,通曉了命運,可,沒有能力改變。悲哀嗎?認識自己可悲乃是可悲的,做根會思想的葦草,總比做一個失了位的君王要好吧,誰知道呢,人,是一個不可理喻的詞。
春上欣華擡手,看了一眼錶盤,時間不流瀉地“滴答滴答”在走。挽不回的過去……
背棄親生父親、親生母親,是一份永不可饒恕的罪。
他們最後的模樣在她的腦海裡不斷不斷地回放,就像電影結束之後的字幕,不停不停地滾動播放着。
犯下了這樣的罪,她卻還獨善其身地活着,活着,然後讓身邊所有的人唾棄憎惡,讓整個“伊甸園”驅逐,那是嚴重到甚至荒唐的罪孽。
她不需要辯解,不需要洗脫。
活着,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活着,就是懲罰。
永遠在這輪迴中徘徊。
……
太不可思議了,這孩子,竟然在那場山難中活下來了!衆人的詫異的目光,竊竊的私語,都不能再影響她的心情。
她的父母都死了嗎?
應該吧。
可是沒找到屍體,不是嗎!
你說,那麼恐怖的泥石流,這孩子能活着被找到,就是奇蹟中的奇蹟了。
說得太對了,唉,可憐這孩子。
空洞,走過騷動的人羣,一個十歲孩子有了不符年齡的深沉老練。有人阻擋了記者媒體和她所謂的一大堆一大堆親戚朋友,她大可放心,或者安心地繼續開始生活。
只是偌大的房子裡,再也沒有她愛的人了。
……
登山,潛在的危險,卻是她提議,要和他們去的。
父親母親向來不懂得拒絕她,你們看到孩子嘴角邊的陰森的笑意嗎?孩子在想什麼,你們聽得到嗎?這是一個瘋狂,無比瘋狂的念頭。
既然世人不允許我們在一起,那我們就一起埋進土裡,永遠永遠地糾纏下去……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離!
細緻溫柔的父親,妥當地準備了一切登山用具;可愛迷糊的母親,在臨行前,還特地用她半吊子的廚藝燒了不少“好菜”,味道嗎,一旁看着她忙活的自己,搖搖頭,纔不敢嘗試呢!
彷彿的美好,這是一家人頭一次出遠門。
欣華爲什麼不笑呢?是不是還忘記了什麼!一面駕車的父親,一面關心着她。
沒有。欣華依偎進母親的懷裡,有話只能放在心裡講。我是太高興了,知道嗎,我是怕心願,想要的,卻總是事與願違。
曾經不死心的,不止一次問過母親,父親,你們最愛的人,是我嗎?
當然,當然是我們的小欣華嘍。
這是騙人的,她能看見,你們的眼裡只有彼此,你們是如此深愛着對方,而我,也不過是你們愛情的結晶。
我是你們的孩子,是你們兩個人感情的見證。
我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看着你們幸福,作爲你們幸福的證明。
你們其實只是因爲我是你們的孩子,你們才說愛我,如果我不是你們的孩子,你們就不會理會我了。
是這樣吧?
他們從未問過她,願不願意作爲他們的孩子被降生到這個世界上。
當然,父母怎麼會問自己孩子這個問題呢?
明明是被動來到這個世界上,被動的接受了他們給予的身份、定義。
她沒得選。
如果她有得選,她會選擇什麼?
“你們想知道嗎?”
於是,山難,於我預測的那般,準時趕來,宏大的泥石流,我有幸見證了大自然的冷酷,偉大。
父親緊緊抱住母親,母親緊緊抱着我。我恍惚,似乎回到了剛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這樣貼近你們的心口。我聆聽着你們的心跳,安然入睡,即便是長眠,我亦無悔……
只是,最終,神,還是你們,仍然拋棄了我,在天堂或地獄的門口,將我一介罪人,驅趕、放逐。
拼着生命最後一絲力氣,你們將我推上了堅固的彼岸,讓我眼睜睜地看着你們被無盡的泥沼所吞沒,我伸出手臂,想抓住你們,我嘶喊着,空白,你們死也在一起了,而我獨自被丟棄,我的父親母親,我最愛的人……
命運不可救藥地欺騙了她,也是她用龍眼,第一次誤讀了命運。
……
十歲的孩子需要一個監護人,龐大的家產也需要有人來掌管。她以龍眼,得到的超凡的智商,讓所有企圖霸佔她父母遺產的人,不得善終。
她超前學了所有的,可以填充她內心的東西。空洞,失了他們的空洞,彌補,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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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間有太多他們的影子的大屋,在那年冬天,被她低價轉賣給了一陌生商人。商人在入住前,尋問過她如此急於賣房子的理由。她笑着說,我父母的怨靈整天吵得我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哦。商人冷靜得讓她佩服,也許這正是他買下這棟房子的理由。
她離開了家鄉,那片她從不留戀,現在也更不值得她思念的地方。
以着“奇才”的頭銜,她得到了現在的養父,前任雲上學院校長的疼愛。進入雲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儘管她不可能真的把那個收養她的老男人,當作父親來敬愛。可她愛上了雲上。所以,可以忍受一個“父親”對她無休止的細心栽培。
而在養父的葬禮上,她遇見了現在雲上的校長大人。
“你就是春上欣華吧。”櫻對着她,微笑。
她的龍眼,顫抖地向她點明瞭這位存在的身份,跟隨他,一方面是她的敬畏,另一方面,這是她可以繼續呆在雲上,惟一能選擇的路。雲上,已經是她的根,不是最初懲戒,關押野獸的牢籠,是她,已經認定的歸處。離開雲上,她就無處可去。
在實習的那段日子裡,在聖瑪利亞學院,那個“小陽”同學,之所以會爲她,多管了那些個閒事,也是因爲,那個孩子有着和自己相似的眼神,相似的宿命。
“小陽”是屬於聖瑪利亞的,自己則是屬於雲上的。
當春上欣華看見,現今的校長大人擄回的世界主人後,她不禁想要問問眼前這個絕美的人兒,世界上的一切是不是真的都在你的掌控中?
你就不會有失策的時候?命運是不是有時連你也欺騙?
那是不可能回答的。
校長大人早就將她鎖在了一個不知名,除了他以外,誰也別想接近的鳥籠裡。
可是春上知道,校長大人和世界主人的關係,他們之間,有關於的血緣……
那時,春上欣華微笑着大步走開,原來不食人間煙火的校長大人,也有一禁忌啊。如此至高的存在……
只是此時。
漫長的時間讓她快忘記自己的過去。
本就該深埋在記憶深處的過去。
爲什麼,還要陰魂不散地纏繞她。
龍眼,你告訴我未來,卻沒有告訴我如何改變。
對了,她突然記起,今天,應該會有兩個人,來學校報到。一個新老師,一個新學生,只是他們怎麼到現在都還沒來。那兩人不會是在半道上走丟了吧?她懶得用龍眼去探求,是否和她猜測得差不多。
她決定親自走一趟,反正天快黑了,順便去學校外面的小吃店,填填肚子。
春上欣華收拾好桌上雜七雜八的書,做個老師還真是辛苦哪!近來的學生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但,在雲上,可不能有違反紀律的學生出現啊!
漸濃的夜色,我們不再看見春上欣華深色的背影……
如果惡魔,也有人愛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