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我叫張樂,弓長張,快樂的樂,因爲這個名字一點也不快樂,爲什麼?多音字唄,每每被人叫錯,人家只要對一個信號做出反應,我卻要對兩個信號做出反應,累不累啊!?

譬如這會兒,單位裡面搞體檢,我坐在內科檢查房的外面,聽見護士小姐說:“這位大概沒來,先勾去了吧。”才緩過神來,剛纔,她是不是在喊張yue?

奶奶的,叫張快樂也好啊!

走上去,說:“我在的。”

“那剛纔叫你沒反應?”

“我叫張樂,快樂的樂。”

“叫yue明明也可以麼,算了,快進去。”

拿了單子往裡面走,迎面撞上一個人,我就習慣似的說:“對不起。”

擡頭看見是名醫生,穿白袍,戴金絲邊眼鏡,很斯文的樣子,卻很冷淡地看我一眼,轉身走了,哎,都說服務服務,我看這家醫院的服務態度也不怎麼樣,不就是個醫生麼,瞧那什麼眼神?

把我身上的各個器官都檢查一遍,走出來,看一眼檢查單,全都ok,就說啦,我這樣的小女子怎麼會生病呢?

走出門診的時候,餘光瞄到一名男子似乎抱着女子行走,仔細看,哇塞,剛纔的那位醫生喲,原來,是對陌生人冷淡,對熟悉的女人竟然這樣親暱,但是公衆場合,這是不是過分了點?!

算了,關我什麼事?我擡頭望望天,明天要上公開課,我都沒有準備,還是快些回家好。

事情也巧,在醫院門口,正好遇上我的一男一女兩個學生,喊他們,兩人看見我,表情很尷尬,我從他們的神情上揣測事情的嚴重性,然後,把他們叫到樹蔭下,問:“怎麼回事?”

女生哭了,我就不用再繼續問了,職業技術學院這樣的事情太多,青春懵懂,懷揣着好奇和不可抑制的感情,行爲出格於是後果很嚴重。

這事情要被校領導知道,至少是留校察看,可是如果這樣放任,又實在可恨,作爲老師,班主任,我哀其不幸,更怒其不爭。

於是火大起來,把牙齒咬得緊緊地,瞪着男生:“你們準備怎麼辦?”

他哀求我,懇切而慌張:“張老師,不要告訴校長,不要告訴我家人。”

我知道這不可能,其中任何一方都有監管權,因此也有知情權,但是再看那位女生,楚楚可憐的,貧困家庭,我家訪的時候她母親端出來自己做的南瓜子,都十分稀少。

“我先陪你們去檢查再說。”

公開課?再說吧,反正課件早做在那裡,以前怎樣上不如以後也怎樣上。

檢查結果當然是懷孕8周,醫生看着陪伴在女生身邊的我,說話的語氣很嚴肅:“怎麼搞得?這麼小年紀?這是你妹妹嗎?”

我搖搖頭:“我是老師。”

“你怎麼管自己的學生的,去做個全身檢查選時間做手術吧,現在的孩子真是……”

我覺得很沉重,現在的孩子真是,我白天看着他們晚上還要管夜自習,甚至在網上開博客與他們加強交流,可是問題還是不斷有,前段時間是一個學生在街上和人打架進了派出所,這不,又來了,更好,搞出人命來了。

兩個孩子搞了半天出這許多事情,竟然連錢都不帶,我是不是該慶幸自己撞見他們所以至少事態還能掌控,若不然在正規醫院求助無門,難保不會去小診所,想到這個,心裡慌張,後怕連連。

不過讓我更怕的事情還在後面,薛家琪,就是那名女生作檢查的時候被懷疑風溼性心臟病,我當時很不相信,對醫生說:“不可能,他們進學校之前都是做過體檢的。”

“這可不一定,感冒甚至也會引起這個,你說的檢查是什麼時候?”

我搖着頭:“是不是搞錯了呢?”

那名醫生很無奈的朝我笑,拍拍薛的肩膀,正好門口有人進來:“正好,許醫生,這孩子心臟雜音厲害,我懷疑風心,要不你給檢查?”

我擡頭看,居然又是剛纔撞到我的男子,他走過來,拿起聽診器,聽一番,又讓小薛呼氣吸氣,把手捏緊等等,一會兒沉下臉:“驗個血沉再說。”

我在一邊追問,握着小薛的手有些發抖:“醫生,這孩子平時看起來還好,似乎也沒有心悸什麼的,會不會錯了?”

他坐下翻翻病歷,又仰起頭來:“做個思想準備,這樣子作人流術有危險。”

我的腦子一下空白,薛家琪已經撲在我懷裡痛哭,我往門外看去,那名始作俑者坐在塑料凳上,雙腿發抖。

這一天,真的很悽慘。

那天我領了兩個孩子回到學校,我對他們說:“眼下不是誰幫你們保住這個秘密的時候了,這火燒起來,誰也幫不了你們,通知你們家長過來吧,我會在校領導面前幫你們爭取。你們在寢室哪兒也別去,等下我來找你們。”

兩個孩子都哭,不過也都知道乞求無用,解決這個問題不是他們所能,而我覺得沉息許久的偏頭痛有捲土重來的趨勢,揉揉太陽穴,去教導主任的辦公室。

力爭一通,輾轉到校長辦公室,最後老大拍板:“老汪,小張,你們別爭了,這事情暫時先不要公開處理,讓兩個學生請假回家去,我們協助家長把事情處理好,然後再考慮處理方案,先不要擴大影響,我們還在申報省級文明單位呢!”他原地轉個圈,頭髮本來就不多的腦門上更見光亮,“老汪,你先去聯繫家長,小張,你留下,說說事情的經過。”

男生李偉忠的父母來得快些,是本城某家餐館的老闆,聽說寶貝兒子在學校闖禍,來得都風風火火的,跟教導主任進校長辦公室的時候我正好向校長彙報完整個情況,父親是馬上遞煙:“霍校長,我們李偉忠這孩子平時多虧你們管教,現在她有什麼不對的你們儘管批評,我們肯定配合教育。”

校長指一下凳子:“都坐,坐下來說。”

然後對着汪主任開口:“老汪,薛家琪的父母聯繫到了麼?”

“還沒有,她家的情況比較特殊……”

“你去聯繫吧。”他示意我泡茶,“是這樣的,李偉忠同學和一名女生談戀愛了,現在女生懷孕了,而且剛纔張老師陪他們去醫院檢查,女生還有心臟病。”

“這不可能!!”李媽媽跳起來,正好碰到我手裡的杯子,開水潑在我手上,疼得我要命,“我們忠忠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他自己還是個孩子!”

“李偉忠媽媽,你別激動,等下你可以自己問你的兒子,是不是。”校長做個手勢示意她坐下來,“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我們也不急着處理這件事情,關鍵是把善後工作做好,出這樣的事情,我們學校也是有責任的……”

“當然有責任了,我把兒子送到你們這裡來讀書,你們不好好管教,還把他教成這樣,現在要我們怎麼辦?”父親出場了,“這就是你們學校監管不力!我是可以去教育局告你們的。”

校長顯然是對現狀估計不足,拿手帕擦了擦腦袋,喝了口水,準備再說的時候,教導主任帶着兩名學生進來,李偉忠看見父母怯怯地望了我一眼,走向雙親身邊,薛家琪一直低着頭,我走過去,站在她身邊。

汪主任不知道辦公室裡面剛纔的硝煙,兀自在說:“薛的家人聯繫不到,這也真是的,家裡連個電話機也沒有。”

我對他使勁使眼色,可是明顯主任不關心我們這些小職員的眼睛,繼續他的思維教育我身邊的女孩:“就是父母不管你纔會這樣的。”

小薛的頭越發的低垂,我忽然很同情她,男生的母親聽到這些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想法,騰地走上來,把要拉住他的兒子往後推一把:“我說什麼樣的小狐狸精呢,看上我們家的錢了吧,誰知道是不是我兒子做的,還裝心臟病,我看是神經病吧……”

我忽然憤慨起來,女人對女人,一直是這樣的,歧視壓迫爭執,把薛家琪拉在我身後,我有了點老母雞的護犢心態:“李同學的媽媽,說話不能太過份!”

“怎麼過份了?你是班主任,我兒子在你班裡你就這樣陷害他?!”

“我陷害他?你自己問問你的寶貝兒子,你問他是不是他做的?”

“忠忠,你說,媽媽給你作主,你不要怕,說。”

“媽,我……”男孩子哭,沒膽的傢伙。

“你看看,還不是你們在逼他?!這丫頭一看就是勾三搭四的……”

我被激怒:“行,現在不說,薛家琪勾三搭四是吧?好,乾脆報案好了,說被□□了,然後把孩子生出來看看是誰幹的!!”

我話說完後,很多人都愣了,李偉忠哭起來,薛家琪早就泣不成聲,我拉她在懷裡,窮人沒尊嚴嗎?我也曾經是窮人,我討厭因爲這個被人看不起。

過一會兒,校長說:“都不要激動,小張,你坐下來。”

我坐下去,李偉忠站起來:“是我做的,我真的愛琪琪。”

薛家琪在我懷裡擡起頭來,我的心,也猛然間柔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