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帶走了天地間的一切溫暖。西風席地而過,捲起殘葉草根,迷了人眼。
山川蕭瑟,人煙杳杳,胡人佔據了大好河山,卻不事生產只懂得破壞,百里不見雞鳴炊煙,入目皆是荒涼。
“今夜只怕是又要露宿荒野了!”我嘆了口氣,對衛玠說道:“當年的九州腹地,如今卻變成了這般模樣,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一身女裝的衛玠無奈地對我搖頭,他的模樣讓我不禁失笑,我正想再說些什麼,卻聽見風中隱約傳來一些鼓樂聲響。
“這聲音……是在幹嘛?”我依偎着衛玠,側耳傾聽,並向風的來處看去。
不久之後,在我們目力所及的盡頭,遠遠的出現了一隊人馬。初時還看不出人數,可隨着人馬越來越近,竟然有數百人之多。這數百人皆是白衣或麻衣,吹鼓、儀仗綿延了裡許,除了人馬,隊伍中還有一輛碩大的黑色車駕分外惹眼。
“這是?”我看向衛玠。
“這車駕一般人可不能用,能坐上這車的必然是劉聰身邊的顯貴!”衛玠低沉的嗓音提醒着我。
“嗯,看這架勢不像是在出殯,應該是去城外拜祭了先人,正要趁着天黑之前趕回家中吧!”說着無心,聽者有意。我看着衛玠的臉色瞬間陰沉了幾分。
我心中“咯噔”一聲響,旋即想起了衛玠的大哥衛璪便是在洛陽被劉聰所害,死後屍身不保,這大概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也正因如此,我們纔不顧千難萬險,奔赴北方尋機報仇。如今,這此情此景,怎麼能不勾起我們活人心中的痛和恨?
想及此處,我有些心疼地握緊了衛玠的手,低語道:“不如……我們還是先去打聽一番,若真是和劉聰有關,說不定能有所收穫!”
衛玠點了點頭,他似乎將情緒收斂,我挽起他的胳膊,故意攙扶着他向那隊伍走去。
……
出塵的容貌總是最好的路引,當我們與那隊人馬交錯而過時,衛玠的那張臉,早已吸引了無數男人的目光,就連那黑色馬車的簾子也稍稍掀起讓內裡的人看了一眼。
我心想,幸好這些人只是莊園丁壯,若是胡人的兵馬,估計早就按捺不住將他搶去了吧。
“兩位姑娘請留步!”
果然不出我所料,走不到幾十步,身後便傳來了一身呼喊。我慢慢轉過頭,入眼的是一位面目和善的老者,正快步向我們走來。
我微微施禮,輕聲道:“老人家有何見教?”
那老者仔細將我們打量了一番,笑着說:“我家主人見你二人行路孤單,又是兩個弱女子,特讓老漢來詢問一番。現在天時已晚,憑二位姑娘的腳程,只怕是進不去城了,可否願意隨我去主人莊園落腳歇息,明日再趕路?”
“莊園?”我遲疑着看了衛玠一眼,假裝露出了爲難神色,“這可不太好吧,我們與你家的主人互不相識,怎麼好去打擾。” Www ◆Tтká n ◆¢O
老人見我連忙說:“姑娘不必憂慮,我家主人最是良善,若要對二位不利,何須大費周章?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且山中野獸盜賊橫行,姑娘就聽我一言,如何?”
我假裝思慮片刻,見衛玠微微點頭,便說道:“那行,既然如此,那就多謝你家主人了!”
話完,便繼續攙扶着衛玠,跟着那位老者入了隊伍,去到了他們的莊園。
……
月夜靜謐,庭院深深。古樹參天,藤蘿搖曳。
偌大的莊園分外豪華,但卻少見燈火,四周都是黑漆漆的。風聲裡夾雜着夜梟的鳴叫,格外顯得清冷。
此時,我正伏在屋檐之上,不敢發出半點的聲響,靜靜地聽着屋內發出的聲音。那管家模樣的老者到底有何圖謀讓我不得不小心謹慎,一到天黑我便悄悄跟着他的身後,兜兜轉轉許久纔來到這深院。
屋內環佩叮噹作響,顯然是一位女眷。只見那老者在門外候了許久,才謙恭入內,看來這院內真正當家做主的還是位女子。
“人可安置好了?”女子的嗓音悅耳,既柔且緩。
那老者見禮之後纔開口:“已安頓在客舍,一切飲食用度都已送去,都是按照夫人您的吩咐,沒有半點疏漏!”
“嗯!”那女子悠悠地嗯了一聲,聲音慵懶,“人,你是見過了!可與那畫像相似?”
老者沉吟片刻:“老奴迎來送往幾十年,絕不可能看錯。那雙眼與畫像上的一模一樣。只是……”
“只是卻偏偏是個女兒身!”女子似乎在軟榻上翻了一個身,慢慢坐了起來,窸窸窣窣地聲響不斷,語氣卻有些急躁,“替國主用藥的鐵勒人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每次覲見都只露出雙眼,我在那車裡也瞥見了那女子,那雙眼與那人別無二致。如今我等已至絕地,不管怎麼樣都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
“那老奴該如何行事?”老者請示到。
那女子思慮了片刻:“你先見機行事,與那二位姑娘多攀談,多許些富貴,讓她二人安心爲我等辦事。我這還有幾帖藥,等國主傷患復發時,讓那女子呈上,到時候國主必定會念我的好,咱們這幾百口的性命也就保住了!她長得貌美,國主聖心大悅,一場富貴肯定時跑不了,說不定將來咱還得仰仗她。”
鐵勒人?眼睛與衛玠一模一樣?伏在屋頂的我聽她這麼一說,腦海裡立刻浮現了赫連敖山的身影。而她口中的國主,此時也只有一個人能這麼稱呼——劉聰。
思來想去,這話還是聽明白了不少,那劉聰一定是有頑疾,時不時地發作,而赫連敖山曾經進獻過一種藥帖,能緩解痛苦。這女子一定是遇到了什麼大麻煩,需要劉聰保她一族的性命,而衛玠則是她的救命稻草。
真是無巧不成書,我們正愁沒有辦法見到劉聰,這辦法竟然就這樣送到了我的面前。那女子與劉聰的關係應該是非常的密切,正好能消除劉聰的防備之心。
想到此處,我也不再顧慮,一個翻身輕巧落地,揚聲便說道:“承蒙主人家收留,赫連兮特來拜謝!”
聲音出口,四周立刻衝出幾名手持利刃的男子,他們原本隱伏在院子裡保衛主人的安全,我來時便都已查探清楚。此時他們將我圍住,我自然也是不懼。
然而,那老者推門而出,將那些男子喝退,示意我入內。我隨他進了屋,見到一個女子端坐在屏風之後,影影綽綽,卻依舊可見其美好的身姿。
“想必剛纔我與老奴的話,姑娘已全聽了去。若是敵人,自當早遁,姑娘卻現身來見,必然是朋友。不知姑娘深夜蒞臨有何見教?”女子開門見山的說到。
我見她如此坦白,便道:“你們要找的那個鐵勒人就是我的同伴,我想你們定是遇到了大麻煩,否則必然不會如此禮下於人。我倆本來就是準備去覲見劉聰的,既然你們善待與我們,我們便幫你這一回。”
“此話當真?”那女子聽完,驚喜地起身,走出屏風與我相見。她長得極美,雖然不再青春少艾,但她身上卻散發着一股成熟的風韻,重要的是,她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快步來到我面前,說道:“妹妹的大恩大德,我呼延蓉必當回報!只是當日那鐵勒人明明是個男兒……”
呼延?看來她與劉聰關係確實非同一般。我鎮定地將她扶起,輕輕拍了拍手,衛玠便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你都聽明白了?”我看向衛玠,輕聲問到。夜裡出來,他自然是放心不下,只是他本領在我之上,我不知道他隱在何處。可當我喚他,他自然就現身了。
我不等他回我,便將他扯到呼延蓉面前,快速地將他的本來面目還原,看得呼延蓉眸子不停閃爍,顯然是被衛玠的容顏所震驚。
“夫人也瞧見了,是他這模樣太過引人注目了,所以故一直以面巾遮蓋。但行路艱難,我便將他扮作女子的模樣,還望夫人見諒!”我一邊說一邊將目光偷偷地投向衛玠,心中得意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