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週開始,時間到了五月十二日。
一上班就開市委常委會,一直開到十一點多才散。
從會議室出來,楚天齊沒有乘坐電梯,而是直接走步行梯下樓。一層一層的下來,還真耐繞,走到七層時,差不多用了五、六分鐘。
推開防火門,楚天齊邁進樓道。
“咔”、“咔”,女士皮鞋聲從左側傳來。
下意識循聲望去,從電梯方向走來一個女人。
躲來躲去,偏偏遇上了,真邪了門。心中腹誹着,楚天齊只得說了話:“肖市長,剛從會議室下來?”
走來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常務副市長肖雲萍。
肖雲萍滿臉笑容:“是呀。誒,你這是什麼意思,檢查防火、應急通道?可也是,你分管消防嘛。”
“平時沒時間鍛鍊,就爬爬樓梯。”楚天齊給出回覆。
“是嗎?你這瘦得就跟……也沒必要鍛鍊吧?”說話間,肖雲萍到了楚天齊身側,“不對呀,既然鍛鍊身體,那上樓時爲什麼不爬梯?上樓時候,兩眼看你進了電梯,我緊走着,電梯就關了。那時候時間還有一會兒,按說你走上去也不誤時間呀。”
楚天齊道:“是嗎?我還是怕誤,沒有下樓時間從容。”
“是嗎?真是這麼回事?”肖雲萍疑問的很誇張。
“當然了。那還能是什麼?”回覆過後,楚天齊邁步走去。
“真有意思,放着陽關大道不走,偏偏要走獨木小橋,不知怎麼想的。”肖雲萍叨叨着,也邁動了腳步。
儘管對方聲音並不高,但楚天齊足以聽到,也聽得出對方的話外音,不過他沒有再搭理對方,而是直接走回辦公室。
坐到辦公桌後,楚天齊“嗤笑”一聲:“真是躲鬼還偏遇鬼。”
今天下樓之所以走樓梯,並非所謂的鍛鍊,其實楚天齊就是在躲肖雲萍,他不想聽到對方叨叨。
在四月下旬的時候,肖雲萍曾借協調處理超限超載之機,促使楚天齊上門協商。然後繞了個彎,向楚天齊提出關照昆仲路橋公司一事,還拋出了省財政廳主管領導來,以“互相幫助”進行暗示。
當時楚天齊未置可否,打了個“哈哈”,既沒有答應和聯繫廳領導,也沒有一口回絕。
後來肖雲萍還專門又找了一次楚天齊,就“是否找省廳領導”進行追問。但楚天齊還是打了哈哈,這讓肖雲萍不滿意,當時臉色就很不好看,不過倒也沒說過分的話。
雖然肖雲萍沒說什麼,但本該四月十五日前,由省廳撥下來的“村村通”工程配套款卻爽了約,四月三十日也沒到位,還沒有一個明確答覆。這不能不令楚天齊做聯想,但他並未就此事找肖雲萍,也沒說什麼。
在勞動節假期後不久,肖雲萍卻找了楚天齊,再次追問“是否找省廳領導”,而且暗示了與“村村通”款項的聯繫。
聽了對方的威脅之語,楚天齊非常不爽,但他儘量壓着火氣,並沒說出太生硬的話來。不過他仍未給出對方明確答覆,同時也表明另一個意思:財政廳這麼做很不好。
看出這個小年輕如此不開面,當時肖雲萍就甩了臉子,氣咻咻的走了。
後來肖雲萍再未因此事相找,不過只要是單獨碰面,總要拿話擠兌一番。
對於女人的擠兌,楚天齊總是裝作不知,隨便應付對方。這並不是他怕對方,而是就因爲這事也沒必要,當下順順利利招標纔是正題。等到招標一過,她如果還是這樣的話,那就得適當交待對方几句,讓其適可而止了。
……
“篤篤”,敲門聲響起,打斷了楚天齊思緒。
看着門口方向,楚天齊說了聲“進來”。
屋門推開,李子藤走進屋子,邊走邊從包中取出一個塑封袋,遞了過去:“市長您看。”
楚天齊接過塑封袋,先取出裡面的紙張看了一遍。然後又拿出照片,看着上面內容。
看過之後,楚天齊點指紙張和照片:“具體說一說。”
李子藤講說起來:“九號從您這出去,我就和嶽繼先出發了,開的是另一輛車。當天晚上住在沃原市,第二天起早,就到路上去看。對照您給的清單,每到一處標段,我們都要停下幾回,下去看工程質量,看破損。雖然每條路段各標都爲同一時間竣工通車,但工程質量卻不盡相同,破損程度差別很大。
同一路段中,按照標段分列,只要有翻漿的地方,我都依次分別進行標註,包括位置、面積等信息。由於擔心引起別人懷疑,所以只拍照,有的還是打開車窗拍照,並未做具體測量,上面標註面積都是估算的。面層破損的,只做了大致破損片數統計,數據不完全精確,用文字進行了一些描述,選擇性的拍了幾處較大面積的破損。路上其它的病害信息,比如路面跳車、路肩和邊坡維護,都未做統計。利用一天時間,看了沃原市的四條路,其中有七個標段涉及到這次投標的企業。
在十號晚上,我倆住到了涼河市。昨天一天,調查了那裡的四條路,共涉及到這次投標的八個企業。與在沃原市工作的方法相同,也是隻拍照和做記錄,並未實地測量,翻漿病害全部統計,路面破損粗略點數了一下。在整個調查過程中,沒有遇到干擾和阻撓,也沒有發生可疑的事情。
擔心被人識出圖片上的位置,我倆昨天晚上離開涼河市,住到下面的靜水城縣,特意在那裡洗了照片,把整理到電腦上的文字打印了出來。回到賓館後,又對照着拷到電腦上的原始照片,對洗出的這些照片進行標註,在照片背面標註了對應的公里樁號、大致面積。今天早上,從涼河往回趕,回來我就到了您這。
至於投標企業所報的工程業績,找當地交通部門瞭解最爲準確,不過實在擔心暴露,就沒那麼做。而是利用這幾天晚上,專門登陸招標網,查閱了相關信息,把當時的中標企業與部分參與企業都做了統計。哪些企業究竟是否參與標段投標,這個沒弄清楚,但最終究竟有無參與建設,通過中標公示能統計出來,應該也靠譜。但中途是否有更換企業情況,就不掌握了。”
楚天齊微笑點頭:“知道了。辛苦啦!中午好好休息。”
“不辛苦。”表態迴應後,李子藤提示着,“市長該吃午飯了。”
“好,吃飯。”楚天齊收起紙張,鎖到抽屜裡,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
下午一上班,楚天齊就拿出李子藤帶來的紙張和照片,又仔細端詳起來。一邊看着,一邊在紙張上做着三角、圓圈或波浪線標記。
忙活了大約一個小時,楚天齊才直起腰來,怔怔的想着事情。
“叮呤呤”,電話鈴聲響起。
看了眼上面顯示,楚天齊拿起聽筒。
裡面立即傳出聲音:“市長,您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回來了。”
“現在過來吧。”楚天齊說完,掛掉了電話。
十多分鐘後,敲門聲響起,楚曉婭進了屋子。
楚天齊笑着說:“你這夠快的。”
“剛進城就給您打電話,沒有回單位,就直接來了。滿面灰塵、蓬頭垢面,還請市長見諒。”說話間,楚曉婭到了桌子近前。
對方是穿着休閒衣服,但並非如她說的那樣,反而顯着更活潑、自由一些。於是微微一笑,示意着:“辛苦啦,坐。我是沒看出你說的一點跡象。”
“那就是兩點。”說過之後,楚曉婭臉色一紅,趕忙打開挎包,拿出一沓紙張和照片,“市長,您看。”
楚天齊接過紙張和照片,把先前放到一邊的紙張和照片推了過去:“你看看這個,是李子藤和嶽繼先去弄的,他倆去的沃原與涼河,與你去的地方不重複。”
楚曉婭拿起李子藤做的材料,看了起來。
楚天齊則看起了剛剛拿到的東西。
過了十多分鐘後,兩人都擡起頭來,然後默契的把兩套資料放到一起,比對着:
“看這。”
“這個。”
“還有這個。”
“這兩個標是一家,這兩個標又是一家。”
在比對過程中,楚曉婭還拿着紙筆,把對應的企業名稱、標段,記在了紙上。
直到比對完畢,兩人都擡起頭來,看着對方。
忽然,楚曉婭臉紅了。
楚天齊跟着也臉紅了。
兩人一怔之間,又馬上各自坐回了原位。
剛纔只顧着工作,只顧着認真對比,根本沒注意其它的。現在才意識到,兩人都向前探着身子,離着太近了。不用說,剛纔肯定都快頭頂頭了,臉也一定離的不遠。
想到剛纔的“親密接觸”,兩人一時不好意思,空間裡瀰漫着尷尬的氣氛。
清了清嗓子,楚天齊打破尷尬:“看出點什麼沒?”
拿起剛剛寫上內容的紙張,楚曉婭點指着上面的文字:“這家,這家,這幾家都可疑。”
“是呀,謊報業績,無中生有,實屬惡劣。”楚天齊緩緩點頭,又指了指另幾個企業名字,“就這技術水平,有工程也不敢讓他們做呀。”
“嗯,就是。”楚曉婭附和着,然後又道,“我想,在資格標和技術標階段,專家們應該能看出來吧。”
楚天齊沒有答話,而是怔怔的出神。